折瓊枝 第120節(jié)
小姑娘抱著懷里的桂花米糕,“你不遮,我也不遮了?!?/br> “我是男人。”祝辭盯著她,眸色略沉,“我身體好,你身體好嗎?” 小姑娘身板這樣弱,嬌氣得很,被他隨意折騰一下就起不來床了,現(xiàn)在要同他一起淋雨? 柔蘭揚起腦袋,睜大眼睛看他,“你身體才不好呢!你分明前一陣才受過傷?!?/br> 祝辭看著小姑娘有理有據(jù)的模樣,沒有回答。 半晌,他忽而低笑一聲,“我身體好不好,你不知道嗎?” 這話聽起來好似沒什么異常。 可細細思索,意味深長。 柔蘭怔了一瞬,反應過來,腦中“轟”的一聲,白皙的臉頰立時浮起淡粉,“你……” 這人到底還要不要臉! 赴白和嵐香都乖覺地低下頭,不敢多看。 祝辭見小姑娘被噎得啞口無言,這才收回視線,“回去?!?/br> 柔蘭預感她若還不乖乖聽話,這男人可能又會出什么讓她恨不得挖個洞埋了自己的事情。只好蹙眉哼了一聲,回去和嵐香一塊站著。 拱橋上的視野很好,放眼望去,能望見臨岸成排的屋舍,籠罩在朦朧細雨里,憑空多了些迷蒙的美感。 不知從哪里傳來隱約的女子歌聲,聲音柔美,悠揚婉轉(zhuǎn),是永州一貫的唱腔??勺屑毬犃耍瑓s似乎能聽出夾雜的靡靡哀怨,有些瘆人。 嵐香聽出了一身雞皮疙瘩,摸著手臂道:“是誰在唱曲?。俊?/br> 柔蘭聽見這依稀的歌聲,心中浮起一個名字。 可她不敢確認,站在油紙傘下朝四周看去。 “這里是……” 柔蘭看了一圈,終于認出來了,從橋上過去再往巷子里走,是鶯娘子的住處。她方才沒有發(fā)現(xiàn),是因為從未來過這里,不熟悉這條路。 這條小河是街道的盡頭,她從前去找鶯娘子時,是往另一邊過來。 嵐香本就一直聽著那歌聲,此時又往柔蘭身邊靠了靠,驚懼道:“那聲音好像越來越近了……” 那唱曲的歌聲并沒有因為靠近他們這里而擴大,反而因為收了音量,愈發(fā)小了。 等到那聲音完全消失時,橋下的巷口處,便轉(zhuǎn)出了一道婀娜的女人身影。 這么冷的天,女人卻香肩半露,腰封束出細細的腰。雖然上了年紀,仍然風韻猶存,身姿婀娜。 玉鶯也不撐傘,迎著雨走到橋尾,紅唇勾起,抬起頭笑道:“聽說祝二爺來了東溪,剛在府衙結(jié)了一樁案子,真真是一路過來都能聽見年輕小姑娘傾慕的聲音,好歹我找了幾條街,終于找到了。東溪有家茶館,里頭的茶是全永州最好的,不知道祝二爺,愿不愿意請我這歌伎品一品呢?” 安靜的寒冷雨幕中,祝辭垂眼看向橋下的身影,面上沒什么表情。 片刻后,他才開口:“姨母相邀,自然要請?!?/br> * 東溪人愛喝酒也愛品茗,東溪的茶館自然便出了名,人多的時候,甚至比永州的茶館還要熱鬧不少。 雖說茶館嘈雜,但二樓也有專供貴客的雅間。 位置設在圍欄邊,比一樓清凈,觀景聽書都是最好的。 玉鶯坐一側(cè),柔蘭和祝辭坐一側(cè)。 旁邊的圍欄下,一樓茶館大堂的景象一覽無余。此時一樓的茶客都在喝茶閑聊,說書人還未到。 玉鶯翹著腿坐在椅子上,支著半邊身子,看伙計小心翼翼地送茶送點心,不由勾唇笑起來,“不愧是祝二爺,到哪里都讓人尊著敬著?!?/br> “姨母本也可以,只是姨母不想。”祝辭淡淡道。 玉鶯臉上的笑登時就消失了,她哼笑一聲,“你當我臉皮這么厚,我趙玉鶯有自知之明。我也只不過掛個姨母的名,你在祝家被逼得快死的時候,我也沒能盡姨母的名分拉你一把,你要敬我,我良心可受不起?!?/br> 坐在旁邊的柔蘭聞言,怔了怔,一直放在男人虛握著的手心里的小手微不可察地反握住他。 什么被逼得快死了? 是他的過去嗎? “喲,小姑娘心疼了?”玉鶯斜睨著她。 柔蘭覺得今日玉鶯的語氣似和從前不一樣,“鶯娘子今日怎和我這樣生分?!闭f話的語氣和神色都變了。 玉鶯看著她,搭在另一邊膝蓋上的腿翹了翹,笑得嫵媚,“談什么生分?我和你本來就沒多少交情?!?/br> 見小姑娘愣怔住,玉鶯的笑容這才擴大了,紅唇艷得厲害,“我這人就這樣,假得很,多少人罵我寡情寡義,倒是中肯?!?/br> “之前……” 玉鶯知道小姑娘想說什么,打斷了她,“之前接近你自然也是假的?!鳖D了頓,輕挑眉,“柔蘭啊,若不是你,我怎么能這么快聯(lián)系上祝二爺,還讓祝二爺欠了我一個人情呢?” “所以,我的下落是你透露的嗎?” “是啊。”玉鶯承認道。她往前微俯身子,手臂撐著膝蓋,“要知道,當時祝二爺最緊要的事情就是找你了,這樣一個好差事,能讓祝二爺欠人情,那可是天上掉餡餅了,你覺得我會蠢到錯過這個機會?” 許久沒聽到柔蘭的聲音,玉鶯愈發(fā)笑起來,絲毫不掩飾:“是不是覺得看錯了人,很恨我?” 可她才笑完,便聽小姑娘聲音低而軟地道 :“沒有?!?/br> 玉鶯笑聲一停,匪夷所思地看著她。 小姑娘眨了眨干凈的眼,繼續(xù)道:“我還是喜歡你?!?/br> 這下輪到玉鶯愣了。 玉鶯美目瞪起,看了她片刻,臉色青白交織,卻愣是再也吐不出一句惡毒的話,只別開頭,皺眉道:“有毛病?!?/br> 站在一旁的嵐香看透了,捂住嘴無聲笑起來。 “笑什么笑?”玉鶯橫過去一眼,又看向祝辭,“祝二爺還真是好福氣,身邊個個都是美人,不知道消受不消受得起?!?/br> 祝辭淡淡抬眼,“姨母多慮了?!?/br> “什么意思?”玉鶯美目瞇起,試探地道,“我之前還以為你只是太喜歡這個丫頭,才弄出這樣大的陣勢抓她回來,現(xiàn)在看來,你居然是只要她一個?” 她的話沒有得到回應。 但是,沒有回應也是變相的回答。 祝辭沒有說話,已經(jīng)是默認。 玉鶯覺得很是荒謬,低下頭笑了一陣,拭去眼尾的淚。 她抬起眼睛,面無表情地冷聲道:“你真是和你父親一個模樣,非自己喜歡的人不可?!?/br> “不一樣。” 男人的嗓音攜著似有若無的冷意,在混雜著樓下嘈雜聲的環(huán)境中響起,卻字字都能聽得清晰,平白讓人聽得心中滋生寒意。 玉鶯以為自己聽錯了,皺眉道,“什么?” 祝辭看著她,仍是淡漠的神情。 他開口,低沉泛冷的聲音,每一個字卻足夠震懾人:“他護不住我母親,但我護得住我的人?!?/br> 玉鶯罕見地愕然了片刻,張了張口,沒能說出話。 因為這一句話,玉鶯的眼前,忽然浮現(xiàn)起當年的情景。 為了祝景的一句等我回來,玉槿孤身一人在狼窩虎xue的祝家,苦苦支撐著等他。那時她的身子因為生下孩子后沒有好好調(diào)理,已經(jīng)留下病根,很是孱弱,幾乎不能下地。 身邊沒人照拂便罷了,卻還要帶著一個年幼的孩子。 而祝景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狀元名,就這樣把玉槿和孩子留在家中,離開永州進京趕考。 這樣糊涂的男人,枉有一身才華,卻沒有半點頭腦。 他以為自己若能考取功名,就能讓她們母子被其他人接受,從此不被他人另眼相待。 可事實呢? 祝家群狼環(huán)伺,祝衫新娶回的徐小姐,養(yǎng)尊處優(yōu),自小養(yǎng)在后宅里長大,一看便知不是好相與的人。 玉槿只她一個meimei,兩個人相依為命,顛沛流離長大,自小被訓打著學唱曲,學戲曲身段,只為謀生計討口飯吃,怎么可能知道家族后宅里那些彎彎繞繞的事情。 祝景離開,她又是孤身一人,怎么斗得過其他人? ……jiejie,你可真是瞎了眼啊。 我知道我們是一路苦過來的,你比我聰慧,自小便傾慕那些朗月清風的讀書人,向往他們的氣度??墒悄闱Р辉撊f不該,不該選祝景。 即便他確實一表人才謙遜有禮,可他的背后是祝家,祝家是什么地方?那是我們?nèi)f萬不能碰的大門大戶! 當初我就勸你不要跟祝景走,可你沒聽。 等我終于能夠找來祝家,哭著拍祝家的大門找你時,下人和我說,你已經(jīng)死了。 死了。 jiejie…… 你給那男人留下了一個孩子,卻連一句話都沒有留給我。 你白白給那些人害了。 玉鶯心中憤恨漸漸騰起,呼吸加重,胸脯起伏,染著寇丹的手用力叩在圍欄邊。 “什么時候,那些人能完蛋?” 玉鶯抬起眼,看向祝辭,眼中狠厲絲毫不掩,一字一頓冷道,“我要看著他們死?!?/br> 也許只有親眼看到那些人慘死在她面前,才能消她心頭之恨。 祝辭神色始終淡漠,沒有情緒起伏。 忽而,他垂眼,看向圍欄外。 就在玉鶯話音落下時,茶館一樓已然安靜下來,原來是說書人姍姍來遲,慢條斯理地走上了臺。 看見說書人來了,底下有茶客揚聲叫道:“先生,我們今日想聽你之前講過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您先同我們透露一聲,那故事是不是真的???” 馬上又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有人說那是胡謅的,可我們有人打聽到了,以前也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 話音落下,茶館里登時議論迭起,壓都壓不住,茶客們各執(zhí)一詞,辯得熱火朝天。 說書人見慣了大場面,只捋捋胡須笑道:“各位貴客,咱們到這兒都是為了個消遣不是?吃吃茶,聽聽故事,也就圖個樂呵,聽聽就過去了。至于這故事是不是真的,我也當真是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