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瓊枝 第89節(jié)
赴白緊張地上前一步,望著那道身影。 片刻,祝辭道:“我罰你做什么?!?/br> 松蘿不敢置信,淚珠子還掛在眼角,以為自己聽錯了,慢慢直起身體。 祝辭淡漠地半垂眼眸,忽然問了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二爺盡管問,松蘿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松蘿忙道。 “你說,她想要什么?” 這個問題突如其來,問得松蘿當即愣住。這個“她”大家心知肚明問的是誰,可柔蘭她……她想要什么,她怎么會知道呢。 松蘿僵立當場,半天都想不出回答,看得一旁的赴白都緊張起來。 “罷了。” 祝辭低笑了聲,唇邊弧度稍縱即逝,不多時便消失了,“別跪了,下去吧?!?/br> 松蘿這才咬牙起身退了出去。 赴白目送著松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盡頭,這才邁進去,對站在窗前的頎長人影道:“二爺,松蘿方才得到消息,祝三公子不久前出去了一趟,一個時辰才回來?!?/br> 說著,赴白又思襯道:“我們是否還要像上次那般,派兵在永州搜尋?” “不?!?/br> 祝辭漠然道。 他漆黑的眼帶著冷,映出窗外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枝丫。 “慶王已經(jīng)知道念念的身份,不能大肆搜尋,讓他們偽裝成百姓,從永州慢慢找?!闭f到這里,祝辭忽然想起什么,話音一頓,眼眸微微瞇起,“還有,重點放在東溪一帶?!?/br> 小姑娘始終是東溪人,縱然她如今不在東溪,她也一定會回去。只要她出現(xiàn),他就有機會。 他不會找不到她的。 他的念念。 赴白低頭應聲道:“是。” 時辰已經(jīng)很晚了,赴白看看天色,皺眉勸道:“二爺,時辰不早了?!?/br> 今日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讓人應接不暇。 作為一個旁觀者,說句逾矩的話,有時候他會覺得二爺身上背負得太多。 原本柔蘭在時,二爺身邊還有人陪著,疏解心中壓抑。只要柔蘭待在二爺身邊,即便什么話都不說,在身邊睡著,二爺?shù)那榫w也能好一些。 柔蘭就是最好的良藥。只不過,這最后一味藥也丟了。 赴白咬牙又勸了句:“二爺,很晚了,您該休息了。” 庭院里燈燭光亮明滅,在瓢潑大雨中仿佛一點螢火溫暖,很模糊的光亮,極其微弱的,像是下一刻就會熄滅。 祝辭遙遙望著雨幕里的一點光亮,忽然道:“赴白?!?/br> “赴白在?!备鞍滓汇?,忙應聲道。 “你說,是不是我這一生,注定失去的比旁人多?” 平靜的一句話,卻聽得赴白僵住。抬頭看去,便見那道清雋身影沉沉站在窗邊,周身隱沒在黑暗里,只余窗外投進的一點光亮,照亮如玉的臉。 眼眸噙著笑,似譏似諷。 他敢說什么?這可是大不敬的話…… 赴白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話,到最后都結(jié)巴起來。 祝辭沒動:“行了,下去吧?!?/br> 赴白聽見這話,低下頭,只得訥訥應聲出去了。 屋內(nèi)重歸平靜,只余下屋外大雨嘩啦之聲。 站在窗邊的祝辭始終面無表情,盯著庭院不遠處花圃里,被雨珠打得七零八落的嬌花,眼底寒意涔涔。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他笑了一聲,窗欞上的手慢慢收緊,青筋繃起。 就算是老天薄待,將原本屬于他的東西奪走,他也會一點一點,慢慢地拿回來。 * 大雨嘩啦下了一整夜,沒停歇的意思。 傍晚時—— 這雨來得急又猛,車夫接了姚云荼的吩咐,本是繞道從另一條偏僻少人的路走,但沒想到才走到半路便下起雨來。 這條路上又沒什么落腳的客棧,土路被雨水一打,更是泥濘難走。要想馬車不報廢,只得先停下來修整。 無奈之下,車夫只得尋了個路邊棚子避雨。在雨停之前,先在此處休息。 “姑娘啊,看樣子得等到雨停才能走咯。”車夫是個年邁的老伯,笑起來臉上溝壑縱橫,但很是和藹,看著讓人安心。 柔蘭坐在棚下的桌子邊,正捧著碗熱茶喝,聞言笑了笑,“沒事的?!?/br> 老伯笑笑,手搭著膝蓋,看著外頭暴雨如注,嘆息了聲道:“都快入冬了,下這么大的雨也是稀奇?!?/br> 把帽子擱在桌上,老伯和藹道,“姑娘,你是回家去嗎?” 漂亮的小姑娘素來很是討喜,老伯看著柔蘭,只覺得瞧見孫女兒似的,越看越喜愛。 柔蘭抱著茶碗的手一頓,點點頭,“嗯?!?/br> 她是回家。 回東溪,即便是哥哥的宅子,也是她的家。 老伯嘆了口氣,“回家好啊,回家好啊……在祝家當丫鬟,定是受委屈了。”老伯頓了頓,望著雨幕道,“都說永州祝家富貴滔天,半只腳踏進去就能享福,殊不知里頭兇險著呢?!?/br> 柔蘭抬起剔透的眼,看著老伯,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 “旁人多喜歡多羨慕祝家,我老頭子是不喜歡,祝家可沒幾個好人,壞心眼多著呢,當年還逼死了一個好姑娘……”老伯搖搖頭,像是提起了什么忌諱事,不說了。 “不過祝家還是有好的,”老伯也喝了口茶,看向柔蘭 ,“哎,小姑娘,你既然在祝家伺候,見沒見過祝二爺???” 聽見這個名字,柔蘭捧著茶碗的手輕顫了一下,被她很好地掩飾住了。 她羽睫低垂下去,搖搖頭,“沒……沒怎么見過?!?/br> 老伯點頭,這才又看向外頭,晃悠著茶碗說道:“這位祝二爺?shù)故遣诲e,身邊從沒什么亂七八糟的女子,只聽說前不久身邊多了個丫鬟,很是喜愛,除此之外便沒了……哎,現(xiàn)在這種男子不多了啊,還是個享譽永州的主?!?/br> 柔蘭捧著茶碗,不吭聲。 第72章 離開祝家 外面雨聲瓢潑, 雨珠砸在棚頂上發(fā)出聲響。 老伯說起話來滔滔不絕,小姑娘卻安安靜靜的,始終沒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 老伯自顧自說了半晌, 又道:“奇了怪了, 你說這祝三公子都成親娶了姚四小姐了, 祝二爺為什么不娶夫人?” 柔蘭垂眼看著茶盞水面自己的倒影,好半晌才開口:“我不知道?!?/br> 她頓了頓,又低道, “興許二爺太忙, 多不出旁的心思考慮這些事情。” “也是,”老伯覺得有道理, 點點頭, “祝家的事情有大半都壓在祝二爺身上, 想想就知道整日得應付多少事情。祝二爺這樣年輕, 能做到這個程度……也是不知讓多少人望塵莫及了?!?/br> 因著外頭雨大,茶棚里沒有多少人,那老板正忙著把茶棚漏水一角給支起來, 聽老伯絮絮叨叨,也不時朝這里望。 “小姑娘啊, 你在祝家當丫鬟, 平日走動肯定也見過不少人吧,你可見過祝二爺身邊那丫鬟?” 柔蘭一僵, 神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見、見過?!?/br> “外頭都說祝二爺喜歡那丫鬟,你說他不成親,是不是因為想將那丫鬟娶作夫人?。俊崩喜f著, 呵呵笑了聲,“小姑娘,你別嫌我老頭子問的多,我趕車久啦,都沒人說說話,瞧著你像我孫女兒,就多說了幾句?!?/br> 柔蘭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 片刻后,她輕道:“不會的?!?/br> “為什么?。俊崩喜n老的眼望著她,笑著道,“小姑娘,你怎么這么肯定啊?!?/br> “???”柔蘭怔了怔,對上老伯的視線,發(fā)覺自己這話奇怪,掩飾地看向外頭雨幕。 “祝、祝二爺這樣的人,該是名門的大家閨秀才配得上的,怎么會娶個丫鬟呢?!?/br> 老伯嗨了聲,揮揮手道,“哎呀,小女娃娃什么都不知道!旁人或許不會,祝二爺可說不定,畢竟當年他的父母也是……” “也是什么?” 見小姑娘微睜大了眼,老伯張口就要侃侃而談,只是想起什么,一剎那間,神情黯然下去,“罷了……沒什么,都過去了。那些事情和你一個小女娃娃說不大好。” 柔蘭也沒追問,把茶碗里剩余的茶水喝了。 不是什么上好的茶葉,品質(zhì)粗劣,同從前在祝家喝的茶葉絲毫不能比,一咬下去,唇齒間很快泛起苦澀,她卻絲毫不介意,細細吃了一片。 “你一個女娃娃,從祝家走了,以后可有打算?”老伯說著,竟cao心起來,“雖說吧,老頭子我也覺得祝家兇險,可至少比外頭富貴,你又看著這么討喜,說不準日后被哪位爺看重,那可就成了大主子啦……” 柔蘭輕輕搖頭。 她轉(zhuǎn)頭看向茶棚外的雨幕,剔透明凈的眼眨了一眨。 “我的夫君可以什么都沒有,但是他只能喜歡我一個人,”她輕聲說著,不知想起了什么,羽睫低垂下去,“還有……” 她攥緊了手,聲音低下去,變得微不可察,“他不能……不能把我當成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 也就在這句話出口時,她眼前控制不住地浮現(xiàn)起許多畫面,一幕幕自面前掠過。 因為太過刻骨銘心,記得很清楚。 ——漫不經(jīng)心把玩杯盞時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極富有侵略性的氣息、靠近她時的嗓音…… 那些讓她控制不住從心底泛起輕顫的,屬于他的記憶。 柔蘭別開頭,努力讓自己不去想。 不會了。 不會了。 她已經(jīng)離開了,不會再像從前一般,小心翼翼地在那個囚籠里活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