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躲在走廊上，無聲地掉眼淚，又手忙腳亂地抹掉，關(guān)奶奶在房間里緩緩喚著她的小名，一遍又一遍：“欣欣……欣欣啊……”

    不確定是不是真的認出她，但這樣的執(zhí)著令人動容。

    關(guān)騰騰再也沒問過奶奶他是誰。

    喬欣望著天花板深呼吸，再次進去時已經(jīng)看不見眼淚，只是眼睛很紅，說話有很重的鼻音，她握著老人的手，老人喚一遍，她就應(yīng)一聲。

    很久之后，老人突然不滿意地扯了扯她的頭發(fā)，憋著嘴鬧脾氣。喬欣非常后悔自己為什么要把頭發(fā)剪了，她從小到大都蓄一頭長發(fā)，關(guān)奶奶會給她梳各式各樣的辮子，三股的、四股的，編到發(fā)尾往上拗，用黑夾子固定，系兩條粉紅色的絲帶，每當她跑起來，絲帶迎風(fēng)飄揚，奶奶說：我們欣欣最漂亮了。

    ***

    “阿爾茨海默，好幾年了?！贝蟾攀窍嗾J耗費了太多精力，老人牽著喬欣的手漸漸睡去，她的床頭留著幾瓶進口藥，還有幾本原文書。曾經(jīng)那樣鮮活陪伴著喬欣，如今毫無自理能力的關(guān)奶奶讓喬欣很難過，關(guān)騰騰陪她走出房間，解釋著。

    喬欣伸手擋了一下，拒絕聽他說下去，她知道阿爾茨海默是什么，她覺得那很可怕，她抵觸一切可怕的東西，想縮回自己的殼中。

    關(guān)騰騰上前一步，眼中隱著一些很深的情緒，嘆了一聲：“很羨慕你啊?！?/br>
    喬欣抬頭看他，聲音都在發(fā)抖，問：“我現(xiàn)在可以哭嗎？”

    他點點頭，做好了貢獻新T恤的準備。

    然后就見眼前的女孩哇一聲，整張臉皺在一起，眼淚撲簌簌往下掉，悲傷得像個失去糖果的孩子。

    毫無形象的哭，因為太過悲傷所以哭得撕心裂肺，關(guān)騰騰的心突然揪起，從奶奶認不出他的那一天開始，他就想這樣哭一場，可他做不到，倒是關(guān)小寶眼淚多，哭得也是這樣悲壯，那時他教育弟弟：“男子漢不許哭?！?/br>
    現(xiàn)在他朝喬欣亮出他的白T恤：“趕緊擦一擦，丑死了?！?/br>
    喬欣邊哭邊拍開他的手，抱怨著：“你怎么沒告訴我嗚嗚嗚……你應(yīng)該先跟我說一聲的嗚嗚嗚……”

    關(guān)騰騰垂著眼：“我……不知道該怎么告訴你。”

    越是親密的人，越難以開口，所以他想，還是應(yīng)該讓她自己來看看。

    他舉著衣服，喬欣一把抓過來蒙住臉，鼻涕眼淚全糊在上面，男人緊窄勁瘦的腰露在陽光下，曬得很暖，心中的陰寒好似被驅(qū)散一些。

    “現(xiàn)在怎么辦？”喬欣抽泣著問他。

    關(guān)騰騰搖搖頭：“她在臨床干了一輩子，最喜歡熱鬧，也最怕讓人看見她現(xiàn)在這幅樣子，所以她要藏起來?！?/br>
    “但是我想，她應(yīng)該不介意我和你知道她的孤單，以后，我陪著她就好?！?/br>
    喬欣放下他的白T恤，問：“騰騰，你想不想哭??？”

    關(guān)騰騰沒說話。

    “你要是想哭我也可以借給你我的衣服，別客氣。”喬欣扯著自己的衣擺，渾不在意露出一小節(jié)白嫩嫩的腰rou。

    關(guān)騰騰壓下她的手，逞強：“我才不想哭?！?/br>
    ***

    上船時天都黑透了，兩人照舊坐二樓，約好似的一齊抬頭望天，然后又失落地垂下腦袋，心中都想起了那幾年相伴玩耍的夏天。

    爬滿三角梅的天臺上，扎辮子的小女孩指著天：“我最喜歡星星了，因為我也叫欣欣?！?/br>
    矮了她很多的小男孩咧嘴笑：“寶寶也最喜歡欣欣jiejie?！?/br>
    小男孩滿臉?gòu)雰悍?，懷中捧一瓶橙汁汽水，里頭插兩根吸管，小女孩低頭咬住一根，和小男孩頭碰頭喝光那瓶汽水，他們那時以為天上掛著的星星永遠不會消失，快樂也永遠都在。

    可長大后才知道，一切都是會變的。

    “以后，我陪你一起來看奶奶?！眴绦琅ゎ^看著沉默的關(guān)騰騰，“好不好？”

    男人的側(cè)臉在夜幕下隱去了些鋒利，暈黃柔軟的漁燈讓他放松，他嗯了聲，說謝謝。

    喬欣突然覺得其實關(guān)騰騰背負了太重的擔子，她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在面對關(guān)奶奶時眼里有深深的自責，生老病死，不是他的錯。

    以后有她在，她會好好勸他的，這么一想，她還真是個好jiejie。

    喬欣揚起笑，拾回幼時最重要的兩個人讓她的身體里充滿一種叫做幸福的物質(zhì)。關(guān)騰騰垂眼看她，出聲說道：“不要妄想拿我奶奶當借口就可以不來上課，既然大家認識這么久了，以后我會加倍關(guān)照你?！?/br>
    喬欣頓時鼓起臉，想說你胡說我才沒有拿關(guān)奶奶當借口雖然我偶爾有想逃課……

    而與此同時，關(guān)騰騰嘴角溢出一抹笑，顯然剛才是逗她的。

    喬欣揚手呼嚕他腦袋，說你笑起來挺帥的。

    關(guān)騰騰沒動，就這么讓她跟揉貓一樣揉自己，雖然臉上擺出了你真的很煩的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保持童心的30歲老阿姨，一個過于老成的小奶狗，嗷，天作之合！

    第8章 和你一起看的星星1

    喬欣再次去看望關(guān)奶奶并不是與關(guān)騰騰一起，關(guān)奶奶于一日前被接到了宏海醫(yī)院，住在頂樓貴賓房。喬欣穿著素色長布裙，跟在父母身后，病房里，當喬宏海與關(guān)中山細細商量治療方案時，她抬起臉，偷偷朝床上的老人咧嘴笑，露出八顆大牙窮開心那種，認為自己與關(guān)奶奶揣著同一個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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