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雄入贅后 第205節(jié)
第159章 陽光溫煦,微風(fēng)柔和,樹影輕輕搖晃,湖面泛起波瀾。楚熹盯著周文帝干凈圓潤的指甲,須臾,抬眸朝他笑。 那雙烏黑清澈的大眼睛是如此靈動狡黠:“賀旻?!?/br> 周文帝好多年不曾聽人這般喚他:“少城主可知,不敬之罪,按律當斬。” “哪朝哪代的皇帝,都被人稱作是陛下,可賀旻只有一個?!背涮裘?,無所忌憚的反問:“何處不敬呢?” “依著少城主的說法,稱朕陛下才是不敬?” “是呀陛下。” 話音未落,二人都沒繃住,眉眼齊彎地笑了。 吉春回來時,正巧看見這一幕,他躬著腰走上前:“陛下,瑜王求見,說有要事稟報?!?/br> 周文帝頓時收斂笑意,顯然對瑜王很是不喜。 楚熹也撇嘴:“哼,我才來宮里不到半個時辰,這人就像是被火燒了屁股似的,真沒勁?!彼龑㈩^扭到一邊去,伸手抓了一片點心吃,那點心很酥脆,一口咬下去“咔嚓咔嚓”響。 周文帝從側(cè)后方看著她鼓出來一塊的臉頰,沉吟片刻,吩咐吉春:“請皇叔到承殿小坐,朕過會便過去?!?/br> 楚熹咽下嘴巴里的糕點:“陛下是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了?” “皇叔有要事求見,朕總不能置之不理。” “能有什么要事……”楚熹咕噥一聲,看了眼周文帝的臉,這才強忍不悅道:“行吧,陛下只管去,我吃飽了,得睡會兒?!?/br> 周文帝便命宮婢帶著楚熹去望水閣的偏殿休息。 望水閣地勢極高,站在窗邊可一覽半座皇城,金秋時節(jié),綠蔭已染上些許枯黃,襯的琉璃瓦熠熠生輝,湖面波光粼粼,想來,若到夜里明月高懸時,窗前景致會另有一番風(fēng)味。 不然此處怎配叫惠月閣呢。 楚熹猜測著如今惠皇貴妃心里的滋味,忍不住捧著臉癡笑。 那令她險些喪命的斷發(fā)之仇,她可是牢牢記著的,就算一時還不能還回去,給惠娘添添堵也好。 “少城主可要更衣?” “待會,待會的?!背淇聪蛏砼缘男m婢,笑著問道:“你幾歲了?” “奴婢今年十三歲。” “這么小啊,你幾歲進的宮?” “十歲上?!?/br> 楚熹自一見周文帝便注意到,他身邊除了內(nèi)侍,都是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小丫頭,雖說齊頭整臉,容貌尚可,但仍是孩子面相,身體干癟纖瘦,遠遠不能與人間富貴花般的皇貴妃相提并論。 身為瑜王的義女,位尊皇貴妃,膝下有太子,皇后那邊又不成氣候,且圣眷正濃,寵冠六宮,按說惠娘在后宮的地位十分穩(wěn)固,無需再如此謹慎提防。 可見她對周文帝,是非常在意的。 就是不知道這種在意到什么程度,能不能蓋過她對權(quán)勢的渴望。 周文帝一死,幼主登基,她便是當之無愧的太后,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問題的關(guān)鍵就在這里??v使惠娘滿腹謀略,野心勃勃,一旦動了真情,便會生出難以遮掩的妒恨。 瑜王手眼通天,倘若有所察覺,絕不可能再信任惠娘,而惠娘有今日地位,也不是吃素的,只要她站到周文帝的陣營里,與周文帝聯(lián)手對付瑜王,那帝都城這一池水,勢必被攪得翻天覆地。 兩不相讓,局勢才會明朗,才會有可乘之機。 不過惠娘這個人是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的,想讓她露出狐貍尾巴,楚熹自覺還得再下一劑猛藥。 …… 承殿是周文帝私下會面大臣的場所。 瑜王在此等候,他匆匆地趕來,倒像是他被召見。 “皇叔今日進宮所為何事?” “臣聽聞,楚熹一早來向皇后請安?” “是啊。”周文帝好脾氣的笑笑:“她在江南雖手握重權(quán),但自幼長在小門小戶,生平第一次到帝都來,看什么都覺得新鮮,見過了朕,便格外好奇皇后的模樣。” 瑜王眉頭緊皺,簡直能夾死蒼蠅:“陛下未免將那楚熹看的太簡單了,當日圍攻常德,若非她憑空變出十萬兵馬,帝軍怎會落敗?!?/br> 周文帝道:“她身邊有祝宜年那等謀士,又有所向披靡的戰(zhàn)神仇陽,自然久負盛名,皇叔不曾見過她,不知她本性,其實與尋常女子并無太多差別。” 瑜王急著入宮面圣,只是想探一探周文帝虛實,現(xiàn)下見周文帝打著太極避重就輕,心中已有定論。 這位活在他羽翼之下,朝不保夕的年輕皇帝,是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玩弄帝王權(quán)術(shù),意圖利用江南勢力來制衡他。 瑜王不禁暗自冷笑。 重兵在手,一切陰謀詭計都是無用功。 他麾下十萬大軍就在輝瑜邊界之地,薛軍區(qū)區(qū)兩萬精銳,再怎么兇悍也抵不過他里應(yīng)外合。 待他殺了周文帝,把罪責(zé)往薛進身上一推,便可干脆利落的除掉江南那兩個心腹大患,屆時再扶持太子登基,打著匡扶周室大業(yè)的旗號,名正,言順,整個輝瑜十二州,任誰也挑不出他的錯,若有哪個不長眼的敢趁亂起兵,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禍國反賊。 而此番謀劃,只缺一個薛進弒君的名目。 瑜王拿定主意,立時舒展眉頭。 “哦,陛下這么一說,臣倒是真想見一見這安陽楚霸王。” “過兩日朕會邀他們夫妻二人進宮赴宴。”周文帝笑得頗為輕松:“朕以為,這天底下沒有解不開的仇恨,薛進在江南極得民心,想必也不愿為了那些陳年舊事讓百姓深陷苦海,只要他們答允與元兒這樁姻親,往后江南江北便可安堵如故了?!?/br> “是啊?!辫ね觞c頭附和:“為了大周江山永固,為了大周子民安生,陛下也該與薛進化敵為友才是?!?/br> 聽瑜王這么說,周文帝更加欣喜:“那后日宮宴,請皇叔務(wù)必放下心中芥蒂?!?/br> “自然,自然?!?/br> 瑜王滿口答應(yīng)著,可一走出承殿,便換了一副嘴臉,他將奉命送他出宮的內(nèi)侍喚到身旁,低聲吩咐道:“轉(zhuǎn)告皇貴妃,宮宴那日定要設(shè)法讓皇帝和楚熹暗行茍且,再由她親自撞破,以將產(chǎn)驚胎之名公之于眾,無論如何,要使得薛進在文武百官面前受盡屈辱?!?/br> 瑜王這算盤打得極好,一旦事成,薛進和周文帝之間便是新仇加舊恨,絕無化解的可能,而周文帝也難以再用薛進制衡瑜王,瑜王不僅鏟除了潛在危機,還順帶手埋下一顆“弒君”的雷。 進可攻,退可守,方能立于不敗之地。 …… 楚熹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wěn),甚至做了一場噩夢。 夢里,她騎著馬在夜幕中奔逃,就在她以為自己將要逃出生天時,一支箭穿胸而過,滾熱的鮮血染紅了白馬鬃毛。 從馬背墜落的瞬間,失重感格外逼真,楚熹猛然驚醒,下意識的撫摸胸口。 還好,還好,一場夢而已。 楚熹折身坐起,煩悶地揉了揉眼睛。 這帝都看似水平如鏡,實則劍戟森森,每個人都暗懷城府心機,雖不見血浸沙場、不聞硝煙彌漫,但亦如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這種壓抑的緊迫感,自楚熹和薛進成婚后,就再也沒有體會過了。 “少城主。”宮婢見她醒來,緩步走近臥房:“陛下在殿外等候多時了,少城主可要起身梳洗?” “他等了多久?” “將近一個時辰?!?/br> 楚熹聞言,忙讓宮婢替她更衣梳洗。 帝都夏季漫長,秋季短暫,故而白晝溫暖異常,時至黃昏便如一只腳踏入初冬。 周文帝身著一襲暗紅織金鶴氅,頭戴著翡翠玉冠,端坐在窗下,神情沉靜的盯著棋盤,沒有絲毫等候多時的不耐。 楚熹放慢腳步,輕輕走到他身旁。 周文帝一無所覺,修長白皙的手指捏著一顆黑色棋子,正猶豫該放在哪里比較好。 圍棋博大精深,楚熹只在祝宜年的逼迫下學(xué)得一點皮毛,按祝宜年的話說,可以學(xué)而不精,卻不可一竅不通,即便不能與人博弈,也要看懂棋盤之上勝負之勢。 “自己和自己玩還難成這樣?” 周文帝將棋子團進掌心,偏過頭看她:“少城主走路怎么沒聲音?!?/br> 楚熹笑道:“想嚇你一跳,可惜你不給我面子?!?/br> 周文帝無奈地搖了搖頭:“若是叫人一嚇就跳,如何能坐得穩(wěn)皇位?!?/br> “嗯……也是,快別琢磨了,黑子明擺著輸定了,不是說好去滿香樓看花魁跳舞嗎,走哇。” “黑子輸定了嗎?朕怎么覺得還有一線生機?!?/br> “那就先放著,改日再來下。” 周文帝這才站起身,笑著說道:“少城主又不是今日來明日便要走,為何如此急不可耐?!?/br> “陛下有所不知,我若太晚回去……算了,不說這個,怪掃興的?!?/br> “那好,今夜不許說半句掃興的話,誰若是說了,就自罰一杯?!?/br> 楚熹爽快答應(yīng):“怕你不成,我酒量好得很呢?!?/br> 周文帝望著她的眼睛,聲音忽而輕柔:“朕拭目以待?!?/br> …… 帝都建成之處,取四方十六州城磚,動用百萬勞力建成了高十二丈的城墻,如今這城墻圍著江南江北僅剩的煙云繁花。 楚熹入城時驀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背過的一句詞: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長樂街為帝都的中軸線,寬余五十丈,從永寧門一直延綿至皇宮正門外的朱雀門,長街兩側(cè)每相隔半丈便有一架七重玲瓏燈,東海鮫人油做成的如小臂般粗的蠟燭自黃昏起便會點燃,燃盡之時將將黎明。 這里沒有戰(zhàn)火,沒有災(zāi)荒,沒有沂江兩岸延綿不休的戰(zhàn)事,也沒有朝堂之上勾心斗角的紛爭,只有錦衣繡襖,寶馬香車,從長樂街兩側(cè)的里坊魚貫而出,歡聲笑語好不自在。 楚熹聽見一個戴著帷帽的女子與夫君撒嬌:“那尚書夫人新得了滄瀾閣的雙面繡扇,竟然就這么把我壓過去了?!?/br> 她夫君聳聳肩,取了腰間一枚玉佩給她:“明兒拿這去給她瞧,大雪山那里來的,我一千兩銀子剛換來?!?/br> 那女子掀開帷帽紗幔,眼神閃閃發(fā)光,而比她眼睛更亮的事紗幔邊上綴著的一排合浦珍珠。 那珍珠一顆便可養(yǎng)活沂江邊一戶三口之家。 而她這顆珍珠放在長樂街上,也不過爾爾。 天下腳下,百年帝都,哪怕城墻之外危機四伏,流民草寇數(shù)之不盡,城墻之內(nèi)仍然是一派紅飛翠舞,花天錦地的富貴景象。至于那些著布衣穿草鞋的平民百姓,都藏身在繁華之下,如炊柴,如燈油,無聲無息的燒盡,只為替高官權(quán)貴點燃這歌舞升平的不夜城。 楚熹心里明白,曾經(jīng)盛極一時的大周王朝,正是被眼前跗骨之蛆般的權(quán)貴們一點點蠶食,因此,看著這奢靡浮華的長樂街,不免感到一絲悲涼與恐怖,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她眼中近乎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