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熹跟在老爹身后，不自覺四下張望，本是想看看謝燕平在哪，卻正正撞上薛進(jìn)的目光，未等做出反應(yīng)，雙生子忽然橫在了她眼前。

    楚熹微怔，隨即笑道：“若有機(jī)會去常州，可一定要到安陽，我好好招待你們?！?/br>
    “你現(xiàn)在分得出我們嗎？”

    “嗯？”

    “分得出誰是哥哥，誰是弟弟嗎?！?/br>
    楚熹向后退了一步，手撫著下巴打量他二人，須臾，胸有成竹道：“你是哥哥，你是弟弟?！?/br>
    雙生子今日從頭到腳打扮的毫無二致，方才連神情也并無區(qū)別，未曾想楚熹仍能認(rèn)出，陸游不禁問：“這次是怎么看出來的？”

    “他比你穩(wěn)重一點(diǎn)?！?/br>
    是個(gè)穩(wěn)重爹。

    楚熹想起第一次與雙生子打交道時(shí)的情景，鼻尖莫名一酸，竟有種物是人非之感，雙生子看著她，眼圈也隱隱有些泛紅，藏著一絲淡淡的愁緒。

    “三兒！上船啦！”

    “這就來！”楚熹應(yīng)了老爹一聲，朝雙生子擺擺手：“我走了，等我和燕平成婚的時(shí)候，給你們發(fā)請柬，你們可要來呀。”

    雙生子沒說話，只目送她登船。

    碼頭上熙熙攘攘，縷縷行行，楚熹隨著老爹稀里糊涂的上了船，慢半拍的意識到不對勁。

    怎么寧家人和謝家人都在這艘船上？

    “jiejie?！敝x善臻腳步輕快的跑到她跟前，笑著說：“我方才瞧見你的丫鬟正四處尋你呢。”

    “這是誰家的船？”

    “當(dāng)然是謝家的呀?！?/br>
    老爹上謝家的船，無可厚非。楚熹指著不遠(yuǎn)處的寧繁金道：“那他為什么在這？”

    謝善臻答道：“人多熱鬧嘛，不然回去這一路多無趣。”

    寧繁金在，薛進(jìn)自然也在，楚熹思及前幾日他默默離開的背影，心里怪別扭的，不過話既說開了，沒必要刻意躲著，便問謝善臻：“我家丫鬟呢？”

    “大概是在jiejie的房里等著，我?guī)iejie過去?！?/br>
    謝善臻雖一口一聲jiejie叫著，但舉止間已然將她當(dāng)做嫂子，處處體貼照顧，無微不至，赫然一個(gè)小謝燕平。

    謝燕平。

    哎。

    真情如何，假意又如何，大戰(zhàn)在即，楚熹實(shí)在沒心思去琢磨這些個(gè)情情愛愛，只要能保全安陽，保全楚家，讓她剃了頭去做尼姑她也樂意。

    船駛離沂都的當(dāng)晚，謝城主在花廳設(shè)宴。

    楚熹懶得再聽他們商議西北之事，本想抱病不去，可謝燕平特地來找她，她也不好再推脫，便同謝燕平一起來了花廳。

    因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攤在明面上，只差那么一場定親宴，故而可以像尋常小夫妻似的同坐一席。

    旁邊是謝善臻，楚熹一眼就察覺自己這邊席面比謝善臻的席面多了一道菜。

    “這是什么？”

    “蝦圓羹，配的班子魚，海參丁和雞塊，你嘗嘗看?！?/br>
    楚熹一貫愛吃蝦，謝燕平還替她剝過，知曉這個(gè)不足為奇，可……

    “你怎知我愛吃班子魚？”

    “那日席上見你多吃了幾口，想著你會喜歡。”謝燕平說完，往她碗里夾了一塊，又道：“我瞧你這幾日總懨懨的，可是為著西北闖關(guān)之事？”

    楚熹笑著朝他晃了晃腦袋：“那些事與我何干呢，我是為著別的。

    方便與我說說嗎？或許我能替你排解一番。

    “我也不知道方不方便，但……你應(yīng)該是排解不了?！?/br>
    這幾日楚熹對謝燕平的態(tài)度略有變化，不似之前那般愛笑，食欲不振，悶悶不樂，謝燕平琢磨不透，又沒尋到合適的機(jī)會問她，眼下好不容易得了機(jī)會，于是笑道：“你又沒說，為何斷定我排解不了？”

    “那你附耳過來，我小聲告訴你。”

    謝燕平依言低下頭，在楚熹開口的瞬間漲紅了臉。

    楚熹忍著笑，一本正經(jīng)的問道：“能嗎？”

    “我……”謝燕平雖面紅耳熱，但得知楚熹忽然冷淡是因?yàn)榕釉率?，心里著?shí)松了口氣：“是我冒昧了。”

    “哈哈哈，你至不至于紅成這樣啊，都可以做蝦圓啦。”

    楚城主和謝城主見他倆相處的十分和洽，不由會心一笑。

    謝城主道：“不承想楚丫頭和燕平如此對脾氣，真是難得?！?/br>
    楚城主故意大聲道：“我家三兒是嬌慣著長大的，打小沒受過委屈，要嫁人，也須得嫁燕平這般溫和謙遜的公子，換了旁人可不行?！?/br>
    謝城主附和道：“姑娘家本就該嬌養(yǎng)。”

    可老爹這話并非是說給謝城主聽的，而是說給薛進(jìn)聽的，自然要看看薛進(jìn)的反應(yīng)。

    不經(jīng)意的拿余光瞥了薛進(jìn)一眼，這一眼卻叫他心中一凜。

    薛進(jìn)正緊盯著楚熹和謝燕平，眼里浮著一層若有若無的冷光。

    老爹這個(gè)歲數(shù)，什么人沒見過，什么風(fēng)浪沒經(jīng)過，豈能察覺不出薛進(jìn)眼底暗藏的狼子野心。

    那是個(gè)要吃人的東西。

    老爹又看向楚熹，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穿著漂亮的衣裳，戴著華美的首飾，品嘗著美酒佳肴，頂著一張活潑潑的笑臉，仿佛渾然不知愁為何物，她只伸手摸摸謝燕平的耳朵，就攪亂了謝燕平那永無波瀾的雙目。

    正是該享樂的好時(shí)候，偏碰上這種世道。

    多不容易才高興，偏又有個(gè)眼中釘rou中刺總在那膈應(yīng)著。

    老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轉(zhuǎn)過頭對謝、寧兩位城主笑道：“這酒我全喝了，可容我去更衣？”

    兩位城主自是答允。

    悄無聲息的出了花廳，老爹喚來隨行小廝。

    這小廝名為小刀，一個(gè)他，一個(gè)順子，老爹走哪都寸步不離的帶在身邊，衣食住行乃至如廁沐浴，都非得他倆侍候不可。

    小刀人如其名，長得又小又單薄，兩只手?jǐn)v著老爹也吃力，雙腿直打顫：“城主今兒又沒少喝吧?！?/br>
    “能少喝就怪嘞?！崩系凰鲋ト鐜?，打著哈欠道：“恁曉得薛進(jìn)住哪屋嗎？”

    “曉得曉得，城主有何吩咐？”

    小刀這個(gè)人，模樣不好看，笑起來很諂媚，楚熹一貫不喜他，有事都找順子。

    但老爹是很重用小刀的：“恁夜里帶幾個(gè)人，把薛進(jìn)給我除了?！?/br>
    “小的早說那薛進(jìn)留著是個(gè)禍害，該殺，只是……叫小姐知道了，恐怕會多想。”

    “恁傻呀，恁不會假充是西北細(xì)作去刺殺寧城主，左右荒蠻子這陣鬧得狠，推到他們身上也合情理?！?/br>
    “小的明白了?！?/br>
    如廁完畢，老爹舒服的喟嘆一聲：“最好是死不見尸，別叫恁家小姐當(dāng)著謝家人的面給他奔喪，我沒得話說?！?/br>
    小刀點(diǎn)點(diǎn)頭，遞上濕帕子：“城主只管放心?！?/br>
    “我怎會不放心恁，恁何曾失手過，可也不要太大意，那薛進(jìn)的功夫的確不同凡響，若一擊不成，切莫在那賭氣，保全性命要緊?！?/br>
    “城主的恩德小的永世難報(bào)，豈敢輕易去死?！?/br>
    小刀姓趙，大名趙刀。

    那年西北大旱，南六州也有波及，老爹從亂葬崗里撿回了小刀一家子人，這些年雖沒給他錦衣玉食，但稱得上盡心盡意，老爹讓小刀去殺誰，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小刀也絕無二話。

    楚熹就沒想過，安陽這一畝三分地，糧食只夠養(yǎng)這一城人，原是窮鄉(xiāng)僻壤的地界，短短三四十年而已，怎么就在老爹手里成了富可敵國的土財(cái)主。

    所以她不知道，這個(gè)笑起來仿佛老太太般和藹的楚貔貅，最愛在背地里下黑手。

    經(jīng)商嘛，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不過是擋我財(cái)路者送他去見閻王罷了。

    ……

    楚熹嘴上說戒酒，真好吃好喝擺在跟前，很難不嘬兩口，一會兩口，一會兩口，不知不覺就微醺了。

    船在江上，搖搖晃晃，楚熹也跟著搖搖晃晃，回到房里簡單梳洗一番后便躺下睡了。

    半夢半醒間，忽聽一陣嘈雜的喊聲，依稀辨認(rèn)，好像是抓刺客。

    抓刺客。

    刺客！

    楚熹猛地睜開眼睛，直愣愣坐起身來，這回聽得更真切了，的確是抓刺客。

    這艘船上都是各家的親信，怎會有刺客混進(jìn)來！

    楚熹惦記著老爹，慌忙披上外袍，靸著鞋就往外跑，剛推開門就和冬兒撞了個(gè)頂頭，人仰馬翻的摔在地上。

    冬兒趕緊將她扶起來：“小姐，你沒事吧?！?/br>
    楚熹看到救星似的一把攥住她的手：“有刺客嗎？老爹呢？”

    冬兒也有些慌神：“沒，沒瞧見城主，奴婢怕刺客躲到這邊來，想給小姐把門拴上?！?/br>
    對啊，她去找老爹也沒用，真遇上刺客了只有給人擋刀的份。

    楚熹冷靜下來，拿樟木箱子死死抵住房門，又轉(zhuǎn)身跑到窗邊，推開窗側(cè)耳聽外面的動靜。

    “去這邊看看！”

    “船艙里搜過了嗎！”

    “我就不信幾個(gè)大活人能憑空消失！”

    刺客不見了，沂江水流這么急，絕不可能是跳江逃了。

    說到底還是混在船上。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外面又喊道：“查！丫鬟廚子統(tǒng)統(tǒng)給我查！寧家的侍衛(wèi)也要查！這西北細(xì)作有通天遁地的本領(lǐng)不成！”

    寧家。

    楚熹扭過頭對冬兒道：“刺客是來刺殺寧城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