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雖然果園如周麗蓉所說，被老張夫婦照料得很好。但林昭這次回來，還是忙得腳不沾地。

    他跟著一批臨時工給果園除蟲、鋪設防鳥保護罩、給周邊加裝防護欄。老張總是攔著他不讓他做這些雜活，說他那是讀書寫字的手。老張反而催了他好幾次，讓他有空就去學駕照，這樣也好開小貨車去拉養(yǎng)料，而不用花高價讓林業(yè)廠商定期送來。

    林昭不得不解釋道：“張叔叔，我不是要徹底回來接手果園，我開學還要回去上高叁的。不然您去學開車？”林昭的母親一過世，小貨車荒廢在后院都快長青苔了。

    老張搖頭搖得臉上的rou都快變成了流動液體：“我才不呢，我都多大年紀了，不學?！?/br>
    *

    小樓的最高一層是林昭的住處。他支了盞黃色的臺燈放在陽臺專供學習，有時學累了，抬起頭，入目全是成片的桃子樹。粉色的果子掛在樹梢，搖搖欲墜卻在認真生長的樣子，讓他的心也變得安定。

    一樓被老張放了張?zhí)梢?，他每晚都會用小蜜蜂播放評書聽，手里握著一把蒲扇，躺在搖椅里晃晃悠悠地乘涼。姚阿姨有時興致來了還會唱幾首小曲，反正附近全是果樹，不會擾民。他們早已把果園當成家了。

    林昭抽時間去和當?shù)氐墓饭毯攘祟D茶，果園每年產出的幾批水果基本會被兩叁家供應商全部收走。他mama生前和這幾家供應商的負責人關系都處得不錯，下一年的商約談得比他預計的要順利很多。

    談完事已經(jīng)很完了，林昭在酒店開了間房。今天是他第一次像真正的管事人那樣去跟人談生意，或許是這個原因導致他許久未失眠的毛病又有些復發(fā)。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突然很好奇李知禾在做什么。

    他沒有加李知禾的微信，只有電話號碼。他坐起來，嘗試著用手機號在加好友的頁面搜索了一下，果然搜出一個賬號，頭像是粉粉的卡通小仙子。林昭劃動手指，把圖片放大，他撲哧笑出了聲，因為越看越覺得這個小仙子長得和李知禾很像。

    他摁下“添加到通訊錄”的選項，飛快輸入“我是林昭”四個字，點擊發(fā)送。他把手機息屏，塞到枕頭下面，頭也埋進被子里。寂靜的夜晚，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沒過多久，手機嗡嗡地振動了幾下。林昭猜想有可能是老張發(fā)來的出貨單。但他還是拿出手機點開微信了。

    李知禾不僅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還發(fā)來了一句熱情洋溢的話：小舅舅！我來啦??！后面還跟著一個表情包，是一只很好笑的飛奔而來的小公雞。

    林昭把枕頭墊到后背，坐得很端正了才開始打字：你感冒好了沒有？

    李知禾：已經(jīng)徹底好了哦。

    林昭問：那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

    李知禾：剛畫完一幅畫，正在欣賞。

    林昭把手指放在字母鍵盤上沒動，李知禾又發(fā)過來一句：你要看看嗎？

    林昭說：好。

    李知禾很快發(fā)過來一張照片。林昭點開，把手機橫過來。這是一副色彩很豐富的畫，乍一看是副景觀圖，可當他放大看細節(jié)時，發(fā)現(xiàn)很多地方都有意畫得很濃烈夸張，但合在一起就是很和諧。

    林昭把照片保存下來，說：我這幾天發(fā)現(xiàn)果園附近也有很多適合畫下來的風景，以后可以帶你來寫生。

    林昭看見上方橫欄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但很久都沒有信息發(fā)過來。林昭補充道：晚上還會有螢火蟲。

    李知禾說：可以啊。小舅舅，你現(xiàn)在是住在果園的，還是老房子里？

    林昭：平時是住果園的，方便干活。不過我現(xiàn)在在一家很遠的酒店里，因為辦完事已經(jīng)沒有回去的車了。

    李知禾：這樣啊，那你明天就要回果園了？每天面對一堆樹會不會很無聊？

    林昭很認真地思考第二天的安排：明天要去趟保險公司，果園的保險快到期了，我想趁有時間去提前續(xù)期。然后可能還要找以前的同學玩兩天，他們都高考完了，現(xiàn)在正是閑的時候。果園不會無聊的，有時候幫忙打理果樹、去采購、幫張叔叔他們做飯，而且還要看書學習，很充實。

    李知禾說：可是我有點無聊。蔣瑤的mama給她找了個家教，現(xiàn)在每天都被關在家里。我和趙彥明一起去了幾次新開的咖啡館學習，但是他期末考得太差，他mama就只給他轉一點點生活費。他現(xiàn)在因為沒錢，都不愿意跟我一起逛文具店了。

    林昭：那不如趁此機會習慣一下在家里長時間學習。

    李知禾自己也很懊惱：可是我在家一學習就容易想睡覺。

    林昭：那是因為你讀不懂、學不會，看天書當然想睡覺了。

    李知禾一看見他這句話忽然覺得茅塞頓開：對噢，你說得好有道理。

    原理是了解了，但沒人知道現(xiàn)階段該怎么解決這個問題。林昭又和她閑聊了幾句，見時間不早了，說：你還是早點睡吧，充足的休息是保證學習效率最重要的一點。

    李知禾覺得林昭很有責任心，周麗蓉剛放暑假給他安排的輔導任務過了這么久也沒忘，即使相隔兩地都還記得監(jiān)督她的學習進程。

    *

    林昭在果園的時間過得很快，他在開學前兩天坐上了回去的大巴車。自從一個月前和李知禾在微信上說了些話，他們沒有再聯(lián)系過。

    上車前，他給李知禾發(fā)了條信息，說到家以后有件事想告訴她，希望能單獨聊聊。

    林昭在客運站下車，又坐出租車到小區(qū)門口。他下車后拿出手機，李知禾還沒有回復。

    此時的李知禾根本沒時間看手機，她正在抑揚頓挫地念手里的發(fā)言稿，忙碌地準備即將到來的廣播站選撥會。

    林昭站在門口，看她極富感情地朗誦完一篇散文，周麗蓉坐在“臺”下敷衍地鼓掌。

    “咳咳。”林昭把鞋柜門重重關上。

    “小舅舅，你回來了！”李知禾快步走過來，說：“我本來還想給你打電話的。我想問問你，你認不認識你們班那個上一任廣播站站長？好像叫馮末羽?！?/br>
    林昭提著行李箱往里走，“你想進廣播站？”

    “很久以前就想進了，但是廣播站只招高二的，現(xiàn)在終于有機會了?！崩钪碳拥卣f：“如果真被選上，我就可以在廣播室放我喜歡的歌，讓全校學生都聽我喜歡的歌?！?/br>
    “我們班是有這么個人，等開學了我?guī)湍銌枂枴！绷终颜f。

    李知禾已經(jīng)跟著林昭走到他的臥室，門是半關著的，林昭往外看了一眼，周麗蓉正拿著手機和同事語音聊天。

    林昭低聲說：“你是不是就光顧著忙這事兒，手機都沒看？”

    “對啊，”李知禾兩手摸了摸褲腰包，沒摸著手機，“你給我發(fā)什么了嗎？”

    林昭略略點頭，他走過去關上門，說：“這次回去，我終于想清楚了一件事。我知道我以后真正想干什么了。”

    李知禾又驚又喜，眉飛色舞地問：“真的？那你想干什么？”

    林昭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有堅定的目標是一種這么有奔頭的感覺。他快快地說：“你不是很早就找到了你的終生事業(yè)了嗎，就是畫畫。我就總在想我能做什么。

    “你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說要去找同學？我陪他去電腦城買電腦，他表哥店里忙不過來，我們就幫忙組裝。我發(fā)現(xiàn)那些硬件都特別有意思，組裝的過程也是。所以我正式?jīng)Q定以后要進入電腦技術行業(yè)。”

    想起那天的事，林昭總覺得有些冥冥注定。他和夏波一碰面本來是打算回母校打籃球的，可校門口換了一個保安不讓他們進。夏波臨時提議去電腦城看看自己預訂的電腦到了沒有，如果到了就拿回家兩個人一起玩游戲。去了以后，發(fā)現(xiàn)夏波的電腦不但沒到，他們反而被夏波表哥給扣下了，因為另一名員工突遭食物中毒，導致店里人手緊缺。

    林昭和夏波忙了兩天半，各賺了五百。領到錢走出電腦城的一刻，夏波發(fā)出一聲仿佛剛從監(jiān)獄放出來的嘆息：“天啊，組裝電腦可真難，真累！”

    “什么？”林昭轉過頭詫異地看著同伴。他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正常人都會覺得在短時間內上手這些工作是又難又累的?？伤髅饔X得又簡單又有趣啊，當然，是因為有趣所以簡單。

    “哇……”李知禾由衷地為林昭高興：“那你大學就確定要報計算機專業(yè)了？”

    “對。”林昭篤定地點頭，他笑著把還在小聲喝彩的李知禾往外推：“好了，你快出去準備廣播站面試。記住別把這事兒告訴大姐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