燙得段瀟暮動作僵硬。

    “一個大老爺們還哭，”他嫌棄道：“你丟不丟人?！?/br>
    “我走了，”他扔掉酒杯，起身隨意地擺了擺手：“你也走好吧。”

    段瀟暮走出人群，身后，在父親頭斷的那一刻，眼角滑下一道溫熱的東西。

    城門口，顏婧兒等在那里，老遠就看見一輛簡陋的馬車行來，身后跟著一隊官兵。

    “段瀟暮？”

    顏婧兒走上前去，有官兵欲過來阻擋，但隨即有人在他耳邊說了什么，他立即就退開。

    顏婧兒又上前兩步，喊道：“段瀟暮?！?/br>
    馬車緩緩停下來，過了會兒，車門拉開，段瀟暮懶懶地靠坐在車門旁。

    “嘖嘖…”他還是那副吊兒郎當?shù)哪樱Φ寐唤?jīng)心的：“沒大沒小，要喊段師兄?！?/br>
    他視線停在她手中的食盒上，問道：“送我的？”

    “嗯?！?/br>
    “是什么？”

    “牛rou煎餅，”顏婧兒說：“聽說路途遙遠，這個你留著路上吃?！?/br>
    “好?！倍螢t暮伸手接過，然后又問：“小師妹還有沒有其他話要說？”

    顏婧兒抿唇，眼眶微紅，原本想囑咐很多話，可此時見他這副模樣，卻突然什么也說不出口了。

    段瀟暮笑了下，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道：“我倒是有話想跟你說。”

    “什么？”

    “下輩子你要不要考慮喜歡我一下？”

    顏婧兒捂著臉。

    “哭什么哭，”段瀟暮道：“不想考慮也沒所謂。”

    “走了?！彼f。

    他背對顏婧兒瀟灑地揮手，漸行漸遠。

    第87章

    送走段瀟暮，顏婧兒回到奉陽街，才到門口，就看見顧景塵的馬車停在那里。而顧景塵就站在臺階上，望著她笑。

    也不知是太陽曬得她頭昏還是怎么的，她恍惚憶起三年前七夕的時候，彼時她從國子監(jiān)跑回來想跟顧景塵一起過節(jié)，那時，他也是這樣站在臺階上等她。

    一轉(zhuǎn)眼，三年過去，發(fā)生了許多事，也走了許多人，好像唯一不變的，是顧景塵還在這里。

    還在她身邊。

    “婧兒怎么了？”顧景塵走過來：“聽說你去城外了？”

    “嗯，”顏婧兒提著裙擺上臺階，說道：“我去送段瀟暮?！?/br>
    顧景塵想牽她的手，撈了個空，頓了片刻，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這段日子，顏婧兒都不怎么搭理他，難得今日肯主動跟他說句話，他頗有些受寵若驚，也不敢太過招惹她生氣。

    就這么亦步亦趨地跟到院落門口。

    顏婧兒突然停下，而后轉(zhuǎn)身道：“我已讓嬤嬤準備好行李，打算明日就回瀘縣?！?/br>
    顧景塵心中無奈：“婧兒還不肯原諒我？”

    “我已跟你解釋過，”顧景塵道：“彼時計劃極其突然，無時無刻不在變，我并沒有萬全的把握，怕你擔心，所以才瞞著你?！?/br>
    “難道你瞞著我，我就不擔心了？”顏婧兒質(zhì)問。

    她身姿瘦弱纖細，昂起一截白皙修長的脖頸，碧玉耳珰在陽光下閃著墨綠晶瑩的光，襯得她臉頰的皮膚如羊脂白玉一樣細嫩。

    顧景塵不動聲色地動了動喉結(jié)。

    他已經(jīng)許久都沒有好好親一親她了。

    “我錯了，此事是我考慮不周?！?/br>
    短短幾日，顧景塵就總結(jié)出一條人生至理經(jīng)驗——那就是無論何事，先認錯，必定能讓顏婧兒火氣減兩分。

    果然，顏婧兒聽了后，昂起的脖頸稍稍下壓了點。

    但還是沒能給他好臉色。

    她轉(zhuǎn)身繼續(xù)往臥室里走，進了屋子讓婢女沏茶上來，心平氣和地坐在椅子上跟顧景塵說話。

    “我回瀘縣并非是與你置氣。”她說：“家中宅子建得差不多了，我得回去看看。另外，父親喜歡的海棠樹我想親手栽種，還有顏家在瀘縣的產(chǎn)業(yè)，曾經(jīng)疏于打理，我這趟回去便好生規(guī)整一番。”

    “你國子監(jiān)的學業(yè)……”

    “我已修書與祭酒大人說明情況，學業(yè)我回瀘縣也不會落下，修道堂多以背書為主，至于講學內(nèi)容，屆時等回京了再跟同窗討教?！?/br>
    “那我呢？”

    顧景塵眼皮半斂，眸光帶著點殷切，眼尾的笑意夾雜著幾絲委屈。

    “……”

    顏婧兒抬眼回視，多日沒正眼瞧他，這一瞧，又忍不住心疼起來。

    顧景塵忙于朝政，才幾日功夫就瘦了許多，眼瞼下微微泛青。

    她忍了忍，終是沒忍住，問道：“大人這幾日又熬夜？”

    “婧兒不在身邊，我睡不著。”

    鬼才信他！

    顏婧兒雖然不理他，但他在百輝堂的事還是清楚的，畢竟相府中饋還是她打理。顧景塵一日三餐吃什么，起居各樣的事她都清楚。

    顧景塵官復原職后，百輝堂比以往還要忙碌，尤其這節(jié)骨眼圣上又病倒，幾乎所有事都壓在了他這頭。

    百輝堂儼然成了個小小朝堂，六部的人進進出出沒個停歇，有時議事議到半夜也常有。

    許是看出她臉上的心疼和不忍，顧景塵挪到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就這么牽起她的手，修長且分明的手指與她交握。

    “婧兒要去多久？”顧景塵說：“五月便是我們的婚期，眼下已經(jīng)不到一個月了?！?/br>
    顏婧兒沒說話。

    顧景塵道：“這樣，我知你掛念顏家諸事，我先派人送你回去。待我處理好上京這邊的事，就過去接你如何？”

    “嗯？”見她不吭聲，顧景塵追問。

    顏婧兒盯著兩人交握的手，感受到從他手上傳來的溫熱觸感，良久，才淡淡應了聲“好”。

    次日，顏婧兒就帶著婢女和嬤嬤回了瀘縣，瀘縣離上京也不算遠，走水路約莫五日便可到達。

    回到故土，顏婧兒近鄉(xiāng)情怯，尤其是站在顏家的大門口，她愣愣地盯著上頭的門頭看了半晌。

    門頭新修過，但匾額上的字還是一如從前，那是父親的筆墨，簡簡單單的“顏府”兩個字，溫和不張揚，就如父親的性子一樣。

    自從家中失火后，她離開瀘縣就再沒回來過，這一晃便是快四年時間。此時此刻，站在大門口，腳步有千斤重，竟不敢抬腳進門。

    “這是顏婧兒？”

    這時，一道聲音將她拉出回憶。

    “魏嬸?！鳖佹簝恨D(zhuǎn)身朝婦人行了一禮。

    “哎呀，居然真的是你，你都長這么大啦！”魏嬸笑得和藹，親熱地上前拉她的手：“我以前聽說你去上京投奔親戚了，還想著何時才能再見到你喲，沒想到，今日就突然見到了，跟做夢似的。”

    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顏婧兒：“婧兒長得愈發(fā)標志了，眉眼幾乎跟你母親一樣，你一個人回來的？”

    “嗯?！鳖佹簝狐c頭，視線注意到魏嬸旁邊站著的年輕男子，覺得眼熟。

    魏嬸指著他，笑著說道：“這是你魏二哥，你還記得吧？小時候你們還經(jīng)常一起玩耍，今年剛中了舉，這趟特地回鄉(xiāng)來看我。”

    顏婧兒頓時記起來了，福身行了一禮：“原來是魏二哥?！?/br>
    魏二公子斯文儒雅，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他端正地回了個禮。瞧見顏婧兒身后的馬車行李，問道：“婧兒meimei可要幫忙？”

    顏婧兒搖頭：“多謝魏二哥，車上有小廝?！?/br>
    魏二公子點點頭。

    “婧兒還未吃飯吧？快來嬸子家吃，昨日嬸子讓人宰了頭豬……”

    “母親，”魏二公子無奈道：“婧兒meimei才來，路途辛苦，你且讓她先回家中稍作歇息?！?/br>
    “瞧我，都忘了這個，那你好生歇息，晚些來嬸子家吃茶。”

    “多謝魏嬸。”顏婧兒點頭，又福了福身，目送她們?nèi)肓烁舯诘拇箝T。

    “姑娘家中的鄰居很是和善?！闭鐙邒咦哌^來說道。

    見到曾經(jīng)的鄉(xiāng)里令居們，親切感油然而生，仿佛又回到從前在家中的時光。

    顏婧兒轉(zhuǎn)身再次看向大門，說道：“讓他們把行李卸下來吧，我們進去?！?/br>
    重回家中，顏婧兒幾乎時刻都將自己投入進忙碌之中。新建好的正屋，屋頂?shù)耐咂噬先ドw過，園子中的花圃，她也曾施肥過，家中一草一木，她皆是用心打理。

    還有父親的字畫，全部一一整理放入柜中，以及房屋中哪里擺放什么家具，家具是什么樣的雕花，她都照著記憶畫圖紙命人打造。

    她將父母兄長們的牌位從萬壽寺接了回來，鄭重地請進顏家祠堂中。

    顏婧兒認認真真地上了柱香，在祠堂里待了半天，再出來，看見甄嬤嬤一臉憂心的模樣，她淡笑了下。

    “我知你們都在擔憂我，”她說：“但大可不必，我已不是當初離開瀘縣的那個小丫頭?！?/br>
    她面龐映著晨光，帶著股暖意，說話時眸子里也閃爍著星輝。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我父母喜歡看到我現(xiàn)在的樣子，往后我也會如此，好生過下去?！彼f道：“顏家有我在，顏家就還在，就該如尋常人家一樣，歡歡喜喜地過日子?！?/br>
    “姑娘說的是?！边@一番話倒是把甄嬤嬤說得哽咽了。

    顏婧兒好笑：“嬤嬤這些日子也辛苦了，我還要出門一趟，嬤嬤莫再跟著，回去歇息吧?！?/br>
    “姑娘還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