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紛紛瞧過來：“怎么了這是？”

    倒在地上的是廣陽侯府的二公子，仗著jiejie是齊王府世子妃，平日也是出了名的混不吝。被踹之后酒也醒了大半，自然覺得很沒面子，他眸子陰霾了片刻，最后卻也不得不忍氣吞聲賠罪。

    “段世子息怒，我適才醉酒說胡話，你莫計較?！?/br>
    他趕緊爬起來，從旁取過酒壺，自己倒?jié)M一杯，笑道：“我的錯，我的錯，我自罰三杯。”

    說著，立即仰頭，三杯喝盡。

    段瀟暮也知曉見好就收，拿起桌上一杯酒象征性地喝了一口，然后將酒杯扔在桌面上，扭頭出了畫舫。

    這時，室內(nèi)氣氛才緩和了些，歌舞得以繼續(xù)。

    段瀟暮出了畫舫，站在欄桿邊上，湖面上倒映著火光，火光又映在他臉上，精致的輪廓染上了一層寒霜。

    “世子爺，”隨從從里頭跟出來，小心翼翼問道：“國公爺打發(fā)人來問，問世子爺何時回？”

    “他有事？”

    “呃…”隨從回道：“是夫人那邊……”

    “嘁！”段瀟暮嘴角嘲弄地勾了下：“她倒是處心積慮?！?/br>
    “世子爺回不回？”

    “我想何時回就何時回，輪到他來管我么！”

    “是是是，”隨從趕緊應(yīng)道，想了下，又提起另外一件事：“世子爺讓找的人有消息了?！?/br>
    “找到了？”

    “前些時日羅盛夫妻像人間蒸發(fā)般，原來是被人關(guān)起來了。今日才在城門口出現(xiàn)。不過，聽說被攆去邊疆修城墻，且是跟著罪奴們一起發(fā)配往邊疆的?！?/br>
    “哦?！倍螢t暮眸色半斂，問道：“她那邊有沒有消息？”

    “顏姑娘？”隨從會過意來，立即道：“聽說已經(jīng)回了號舍，不過眼下還沒回信兒呢?！?/br>
    段瀟暮煩躁地點點頭。

    次日，顧荀忙完后來百輝堂見顧景塵。

    顧景塵還在議事，他站著等了會兒，見到李大人從書房里出來，寒暄了兩句，然后進(jìn)屋。

    “大人，”顧荀行了一禮，徑直問道：“顏姑娘那邊的情況……”

    “我已問過?！鳖櫨皦m揉了揉眉心，忙了一上午，著實有些疲憊。

    “哦，我本不該在這時候來打攪大人，”顧荀說：“不過一直惦記這事，想來問問才安心。”

    顧景塵點頭：“據(jù)她所說事情純屬虛構(gòu)，不存在跟段世子有私情。”

    說完，他怪異地瞧了眼顧荀。

    顧荀松了口氣的同時，也趕緊笑道：“顏姑娘聰明乖巧，惹人憐愛，她家中已無長輩，我自是該多關(guān)心些的?！?/br>
    其實吧，原委倒不全然是這樣。顧荀急匆匆地過來問顏婧兒跟段世子的事，除了出于長輩關(guān)心，主要還是緊張他家大人的終身大事。

    如今得知顏姑娘對段世子沒那個意思，他立即又精神抖擻起來。沒有就好，沒有就好，如此，他家大人婚事有望。

    想起一事，顧荀問道：“對了，大人可問過李大人了？我適才進(jìn)門還闖見他?！?/br>
    顧景塵動作遲緩地停了下。

    “莫不是大人還沒問？”

    “我之前…”顧景塵道：“不得閑?！?/br>
    見他那模樣，顧荀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估計是羞于出口問這些。

    罷了，顧荀想，那他自己去問問，正欲開口時，那廂顧景塵就放下筆，對著門外的小廝吩咐道：“去喊李大人進(jìn)來?！?/br>
    過了會兒，李大人腳步匆匆進(jìn)來，他才從顧景塵書房出去，這會兒又被招進(jìn)來，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搞得他行禮也誠惶誠恐的。

    “大人召見下官所為何事？”李大人暗暗抹了把汗。

    顧荀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打定主意這事務(wù)必讓顧景塵自己開口。

    顧景塵頓了下，瞧了眼‘一臉忠仆唯命是從但實際上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顧荀，清了下嗓子。

    “也不是什么大事，”顧景塵道：“聽聞李大人膝下有兩個未及笄的閨女，有點事想請教一二?！?/br>
    ？

    李大人傻眼，懵了那么片刻，才明白大人這是向他請教育兒經(jīng)。

    頓時，他看自家丞相大人，都覺得有了點人間煙火味。

    十五是國子監(jiān)慣常的休沐日，十四這日午后下學(xué)，顏婧兒就回了丞相府。

    但回府一看，居然有個陌生面孔。

    婢女拂夏介紹道：“姑娘，這是管家給姑娘請來的嬤嬤，姓甄?！?/br>
    甄嬤嬤約莫三十多歲，眼睛細(xì)小略向下拉，眼尾有幾根皺紋，臉上不茍言笑但看起來并不嚴(yán)厲，反而有些平易近人。

    她站在門邊給顏婧兒行了一禮：“姑娘，老奴日后就是姑娘的貼身嬤嬤，負(fù)責(zé)教導(dǎo)姑娘一切事情?！?/br>
    顏婧兒點頭，見這嬤嬤氣勢十足，想來之前在大戶人家待過。她周到地行了一禮，道：“多謝嬤嬤了?！?/br>
    甄嬤嬤見她這樣，暗暗點頭，覺得禮儀甚好。

    進(jìn)了屋子后，拂夏小聲在顏婧兒耳邊說道：“姑娘，聽說甄嬤嬤是從宮里出來的呢，以前服侍過娘娘?！?/br>
    顏婧兒暗想，那難怪了，甄嬤嬤氣度大方，不卑不亢，果真閱歷不一般。

    她放下書箱，問道：“大人在府上嗎？”

    “姑娘要去找大人？”

    “嗯，不過吃過飯后再去，我不急?！?/br>
    她上次從他那借了本《水經(jīng)注》，總歸得還回去。最主要的，她想親口跟他說聲謝謝。

    謝他幫她處理了那些麻煩。

    顏婧兒吃過飯后，洗漱了遍，又從衣柜中挑了件衣裳，將國子監(jiān)青衿換下。

    梳頭發(fā)時，她想了想，問素秋：“能不能換個發(fā)髻？”

    素秋詫異：“姑娘想換什么樣的？”

    顏婧兒沉默，她也不知道換什么樣的，她還未及笄，一直都是梳雙丫髻。但不知為何，她最近總是看不順眼這種發(fā)髻，覺得看起來太小了，像個還沒長大的小姑娘。

    她歪頭思忖了下，說道：“就看起來不像小姑娘的就行?！?/br>
    素秋笑：“姑娘為何突然在意這個了？莫不是有人說了什么？”

    她道：“姑娘本來就還是小姑娘啊，過了年也才十四。”

    顏婧兒不滿：“十四不小了，聽說在村子里十四的姑娘也可以嫁人了呢?！?/br>
    “誒？”素秋詫異了下。

    顏婧兒頓時止住話頭，臉頰也漸漸燙起來。好端端的，她干嘛突然說嫁人這種事？怪難為情的。

    “總之，”她扭捏了下，說道：“素秋jiejie幫我梳個好看點的?！?/br>
    “好好好，奴婢這就梳?！彼厍镄Φ?。

    梳完頭發(fā)，顏婧兒臉上的熱氣才緩緩散去，她跑去桌邊從書箱里拿出那本《水經(jīng)注》，想了想，又從袖中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包住，然后自己一個人出了西苑。

    到了百輝堂，小廝說顧景塵剛吃過飯，在后頭抱廈喂魚。

    顏婧兒點頭，提起裙擺穿過天井，上臺階時，又轉(zhuǎn)回去水缸邊照了下自己。水中倒影里有一個梳著朝云近香髻的姑娘，明艷且大方。

    顏婧兒滿意，這才又繼續(xù)走。

    顧景塵果真在喂魚，她人還未到近前，顧景塵就轉(zhuǎn)身過來。

    “回來了？”他問。

    顏婧兒停下腳步，滿意地從他眼里看到一絲不一樣的東西，像是驚訝，又像是驚艷的東西。

    她笑著點頭：“我今天背書得早，酉時三刻就回了府上?！?/br>
    “來找我有何事？”顧景塵問。

    “來還大人書的?！鳖佹簝簭纳砗竽贸觥端?jīng)注》揚了揚，被帕子包得極好。

    顧景塵勾唇笑了下：“等會兒?！?/br>
    于是，顏婧兒就站在幾步外看著他喂魚。

    顧景塵身姿高大挺拔，傍晚余暉灑在他身上，鍍上了一層銀輝，顯得整個人都柔和起來。

    他身上帶著文人的儒雅之氣，側(cè)顏清雋俊逸，有股從內(nèi)在靈魂自然升騰的風(fēng)骨。

    顏婧兒靜靜地看了會兒，在他轉(zhuǎn)身時立即收回視線。

    “跟著?！彼f。

    顏婧兒跟著他走，穿過百輝堂大堂進(jìn)入他的書房。

    小廝剛剛點了一盞燈，書房還不甚明亮，顧景塵揮手讓他下去，自己接過火折子，陸續(xù)點燃剩下的燈。

    然后他伸手過來。

    顏婧兒說道：“我知道是哪里，我去放。”

    顧景塵也不堅持，點了下頭，說道：“第六排第七列書架最上頭的左邊?！?/br>
    “嗯?！?/br>
    顏婧兒抱著書往里走。許是心情不一樣了，這次再來到他書房，她腳步緩慢，四處打量。

    顧景塵的書房跟她爹爹的書房不一樣。

    她爹爹的，甚至哥哥的書房，都是墻壁兩面放書架，留出一面放些文墨古玩。而顧景塵的書房，里頭全是書架，整整放了十?dāng)?shù)排，就像一個小小的崇文閣。

    她大概算了下，約莫有好幾百本書。

    顏婧兒忍不住問道：“大人，這些書你都看過嗎？”

    “嗯?！?/br>
    那廂，顧景塵正在研墨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