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閘用的，得確認你是否缺席?！?/br>
    褚琬明白她應該是真的才來，什么都還未準備，于是道：“我這就帶你去博士廳，等你領(lǐng)了號牌，拿了書卷，我再帶你去學堂看看?！?/br>
    顏婧兒感激，跟著她走。來到博士廳時，發(fā)現(xiàn)正對面就是之前那個吊兒郎當師兄說的地方——繩愆廳。

    褚琬見她盯著那里看，說道：“那個地方可盡量別去。”

    “為何？”

    “只有犯了錯的人才要去那里受罰，大家見到那里都想繞道走呢?！毕氲绞裁?，褚琬又笑道：“不過有一人出入繩愆廳如家常便飯，這位可是咱們國子監(jiān)大名鼎鼎的人物，以后你就知道啦。”

    顏婧兒心想，她好像已經(jīng)見過那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了。

    *

    國子監(jiān)總共有六個學堂，分東、西兩側(cè)，又叫西三堂和東三堂。

    雖是以東、西來分，但卻涇渭分明，原因無他，因為西三堂的學子們是初級學堂，而東三堂則是學業(yè)優(yōu)異之人升上去的。東三堂的學子向來對西三堂的學子不屑一顧。

    西三堂大多是新入國子監(jiān)的人，或?qū)W業(yè)簡單的女學生們在此處。

    當然還有一種人，那就是留級監(jiān)生，比如顏婧兒早上遇到的那個吊兒郎當?shù)膸熜?，?jù)說就是留級在西三堂的。

    顏婧兒被分在西三堂的崇志堂，正好跟褚琬是一個學堂。

    上學第一天，平平淡淡地渡過了。

    之所以平淡是應為今天初四，是學子們背書的日子，下學之前學官還得考教，所以大家都忙著拼命背書，沒什么人關(guān)注新來的女學生。

    酉時，鐘聲一響，學堂里立即沸騰起來，連顏婧兒都忍不住舒了口氣。

    終于下學了。

    她收拾好書箱跟褚琬辭別，自己邊新奇打量周遭環(huán)境邊心情愉悅地走出書院。

    顏婧兒覺得第一天過得還不錯，至少她一來就結(jié)識了個新同窗。新同窗頗是可愛，還幫了她許多忙。

    她甚至已經(jīng)想好明日再來書院時，給褚琬帶件禮物表達謝意。

    出了集賢門，就看見相府的馬車停在棵樹下。

    “姑娘。”香蓉跟拂夏兩人站在馬車旁，對她招手。

    顏婧兒走過去。

    “管家讓奴婢們來接姑娘回府，”香蓉接過顏婧兒背上的書箱，說道：“原本素秋jiejie也想來的，但她還得給姑娘準備飯菜?！?/br>
    顏婧兒點頭，唇角含著笑。

    “姑娘在國子監(jiān)肯定過得不錯吧？”香蓉說：“往日鮮少見到姑娘笑呢?！?/br>
    “嗯?！鳖佹簝旱派像R車，說：“我有新朋友了?！?/br>
    “啊，那確實是高興的事?！?/br>
    主仆三人熱熱鬧鬧地回到相府，進大門后，拐過照壁，穿過轎廳然后看見管家顧叔坐在對面照廳里頭。

    顏婧兒走過去，喊道：“顧叔。”

    顧荀是特地在此等她的，見小姑娘一身青衿衣裳，少女活潑模樣，他看著也覺得怡悅。

    “今天在國子監(jiān)過得可還好？”他問。

    “很好的。”

    “可有遇到什么難處？”

    顏婧兒搖頭：“我認識新朋友，她幫了我許多?！?/br>
    小姑娘說到新友時，眼里溢出歡喜，那股少女純真無邪不經(jīng)意間就流露出來。

    顧荀不禁笑了。

    辭別顧荀，顏婧兒回到洗秋院，正好是吃晚飯的時候。

    顏婧兒坐在梳妝臺前看著妝奩思忖許久，她東西不多，不知該選什么禮物送給褚琬。

    “姑娘先吃飯吧，”素秋說：“這事晚些再想也不遲?！?/br>
    “嗯?！?/br>
    顏婧兒起身坐到飯桌旁，見桌上多了一盅湯。

    她原先的飯食都是固定的四菜一湯，多出來的這盅精致小巧，聞著還有些甜膩的氣味。

    “姑娘，”素秋揭開蓋子，說：“這是蟲草乳鴿湯，管家特地吩咐廚子給姑娘做的。說姑娘正在長身子，如今又入了國子監(jiān)，是費腦子的時候，得好生補一補。”

    “這些都是從大人的庫里挑選最好的蟲草，以后每天晚飯都會有一盅?！?/br>
    顏婧兒接過長柄調(diào)羹，小口小口喝著。湯煲了許久，濃郁香甜，很是好喝。

    余光瞥見地面上放著個大箱子，她問：“那是什么？”

    “這也是管家送來的，”拂夏剛好抱著衣裳進門，解釋道：“說是從姑娘老家得來的東西，大人吩咐交還給姑娘?！?/br>
    顏婧兒放下調(diào)羹，走過去打開箱子，看到里頭的東西時，微怔。

    箱子里是一些碎銀，還有幾張大面額的銀票，另外有兩份莊子地契。還有……她視線緩緩移向角落放著的筆墨硯臺。

    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東西。

    漆黑的端硯石配黃花梨硯盒，硯池中雕刻一支梅花。梅花五瓣，其中一半故意殘缺，硯池裝滿水時，頗有“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意境。1

    這梅花硯臺，是她爹爹生前的心愛之物，后來家中遭難后，她在爹爹書房里找到這些一并收攏起來。

    再后來姑母來接她，就將這些東西都帶去了姑母家。

    她手指摩挲著硯臺，溫溫潤潤的觸感，就像她爹爹一樣。脾氣溫和，從來都不會對誰說句重話，哪怕母親氣得追到書房揚言要燒了他的墨寶，爹爹也只是笑著說：“夫人莫氣啦，我下次一定改?！?/br>
    “姑娘想家了？”拂夏過來勸道：“姑娘先去吃飯吧，晚些再看?！?/br>
    在婢女看不見的地方，顏婧兒拿袖子壓了壓眼角，繼續(xù)坐回飯桌旁。

    吃過晚飯后，顏婧兒在湖邊散步消食。今天晚飯吃得早，現(xiàn)在天邊還掛了抹霞光。

    突然想到什么，她問：“大人現(xiàn)在在何處？”

    “姑娘要去見大人嗎？”

    顏婧兒點頭。

    她僅剩的家財之前被姑母奪走，是那人給他討回來的。錢財?shù)故遣淮蚓o，爹爹的遺物才最是令她珍惜。

    怎么說，她都得去感謝一番。

    “大人在百輝堂呢，剛好也吃過飯了，姑娘要現(xiàn)在過去？”

    “嗯，現(xiàn)在就去?！?/br>
    第6章

    百輝堂往北是一處寬闊的抱夏，四周圍繞游廊，游廊之外便是假山和花叢。抱夏西面有一汪荷花池，池邊設(shè)有涼亭。

    這里獨成一苑，稱作北苑，只不過處于百輝堂以北，是顧景塵平日里待的地方，鮮少有人來。

    這會兒，顧景塵吃過晚飯，正站在荷花池邊喂魚。小廝過來稟報說顏姑娘到了。

    他背影映在夕陽下，像青松翠竹，高大挺拔且坦蕩。

    顏婧兒緩緩挪腳過去，福身行了一禮：“大人?！?/br>
    他淡淡地“嗯”了聲，算是應她。

    顏婧兒視線落在池邊，此時已經(jīng)聚集了許多五顏六色的鯉魚爭搶食物。一把魚食灑下去，很快就不見蹤影。那些鯉魚張大嘴巴，像永遠也吃不夠似的。

    這魚真肥，顏婧兒心想。

    “有何事？”這時，顧景塵開口了。

    他聲音淺淺的，略懶，帶著點兒疲憊。

    “大人派人送來的東西，我收到了?！鳖佹簝簛淼穆飞弦汛蚝酶垢澹f道：“那些都是我爹爹珍愛之物，如今能物歸原主，實在多謝大人。”

    “嗯?！?/br>
    顏婧兒抿了抿唇，覺得過來就說這么句謝有點顯得不夠誠心，應該得再寒暄兩句。

    她想了下，正要開口，那廂顧景塵就喂完魚食了。

    “跟著?！彼f。

    顧景塵抬腳上游廊，顏婧兒趕緊跟在身后。也沒跟得太近，就大概離他三四步遠吧。

    她垂著頭看他后腳跟。

    今天他穿了一雙寶藍云頭皂靴，身上依舊是還未換下的官袍。靴底是純凈的白色，幾乎跟他的襪子一樣白，他的官袍也極其平整干凈，上頭連一點兒褶皺都沒有。

    顏婧兒心想，他都穿一天了，是怎么做到纖塵不染的？

    那人的背后像是長了眼睛，突然問道：“好看？”

    顏婧兒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傻傻地點頭：“好看?！?/br>
    他突然轉(zhuǎn)過身來。

    睨了她片刻，問：“今日在國子監(jiān)可還好？”

    “好的?！边@問題顧荀也問過，顏婧兒熟門熟路回答。

    “有何難處？”

    “沒有。”

    兩人靜靜地沿著游廊走，走了會兒就進百輝堂。

    顏婧兒是第一次來百輝堂，這里跟她想象的不一樣。堂內(nèi)寬敞明亮，共分三個區(qū)域，東邊擺放了許多柜子和書架，上頭滿滿當當?shù)囟询B了卷宗和書冊。

    西邊整整齊齊地擺了十數(shù)張桌子，桌上是筆墨紙硯，還有一些未看完的卷宗。顯然是屬官們辦公的地方。

    而中間的地方極其寬敞，上首是一張?zhí)珟熞?，下首兩?cè)的花梨木圈椅一律排開。梁上懸了幅巨大的匾額，上頭寫著“清正廉明”。這里應該是用來議事的地方。

    整個百輝堂除了桌椅便是卷宗，沒有任何花草裝飾點綴，透出一股莊嚴肅穆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