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蕪垂眼看著衣擺邊上一圈自己親手繡上去的花紋，輕聲道：“你明明說過不會逼我的。才不過一日而已，就要出爾反爾了嗎？”

    “我——”元穆安心知自己的確心急，短短一日，就覺得已過去了許久一般，一時無法反駁。

    他暗忖當(dāng)初蟄伏謀劃多年，一步步穩(wěn)扎穩(wěn)打時，也不曾有過這般心焦難熬的時候，怎么一牽扯到秋蕪，就變得這樣難以自制？

    是因為感情嗎？

    一日而已，他尚且覺得難捱，她當(dāng)初在他身邊整整一年，面對從來沒真正把她放在心里的他時，又是怎樣一點點心灰意冷的呢？

    想到這些，元穆安不禁心頭一痛，再次感到一陣?yán)⒕?，同時又有些擔(dān)憂她會不會真的再也不念往日的情分，再沒有回頭的可能了？

    “對不起，是我太急了?！?/br>
    他澀然開口，像是要證明什么一般，語氣帶著幾分希冀和試探。

    “可你心里還是有我的，對不對？昨日，外頭都傳我為歹人所傷，失蹤了的時候，你是在替我擔(dān)心，擔(dān)心我真的出事，對不對？”

    秋蕪經(jīng)他一問，頓時回想起自己昨日在街頭失態(tài)的模樣，不禁有些懊悔。

    可既然被他看見了，也無須遮遮掩掩、矢口否認(rèn)，便點頭說：“是，那時，我的確是在擔(dān)心郎君真的出事?？梢仓皇菗?dān)心而已，與我心中有沒有郎君，并無干系。郎君這樣的身份，若當(dāng)真出事，于大燕實是一場大禍，身為大燕子民，我自然會感到擔(dān)心?！?/br>
    第71章 消失

    ◎后日夜里，我會回來的。◎

    只是身為臣民對君主崇敬和擔(dān)憂之心而已。

    元穆安頓在原地， 感覺心里又變得空落落的，好不容易重新搭建起來的信心，被她輕言細(xì)語的幾句話擊得搖搖欲墜， 隨時有可能崩塌。

    “哦， 原來如此。”

    他干巴巴應(yīng)一句，似乎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在說什么，只是眼含愧意地看著她。

    直到回到府中， 兩人都沒再開口。

    從前院往各自居住的院里去時， 秋蕪怕元穆安又像昨晚一般，要到她屋里用晚膳， 便停下腳步，當(dāng)著他的面吩咐下人， 晚膳少備些， 只要她平日用的量便好，好讓他沒法再用昨日的借口。

    元穆安無法，面對院里幾個下人不約而同投過來的或?qū)徱暎虿恍迹?nbsp;或得意的目光，自然沒臉再堅持，只能依著她的意思，回東院去了。

    這一夜， 他依舊在黑暗中輾轉(zhuǎn)了許久。

    自十三歲那年起， 他便很少會接連幾個晚上難以入睡了。

    因為在外艱難行軍的經(jīng)歷讓他明白， 身子是自己的， 不論處于什么樣的境地， 都得逼自己養(yǎng)足精神。

    哪怕是重明門宮變的前一晚， 他都只是練了一套劍法， 練得渾身是汗后，便如平日一樣睡了過去。

    可這一年里，他卻時常因為秋蕪而輾轉(zhuǎn)難眠

    這兩日，更是如此。

    小小一座折沖都尉府，總共不過七個下人，因不知他的身份而個個對他心存鄙夷。當(dāng)面就敢如此，背后還不知是如何議論的。

    若放在從前，他定會勃然大怒，給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些教訓(xùn)。

    可這一次，他除了一開始有些不悅外，到如今，滿腦子想的卻都是當(dāng)初秋蕪在皇宮里的處境。

    她被從毓芳殿調(diào)到東宮，再由一個普通宮女一躍成為良媛，到底承受過多少別人異樣的眼光和議論？

    當(dāng)初他無意間聽到的那些只是冰山一角罷了。

    他以為自己明白她的處境，出于憐惜，也出于對她的一分偏愛，不再只給她一個小小七品昭訓(xùn)，而是直接讓她當(dāng)了正三品良媛。

    可這樣還是不夠。

    從旁聽到，遠(yuǎn)遠(yuǎn)不如親身經(jīng)歷來得直觀、沖擊。

    他面對區(qū)區(qū)七人，已有如芒在背的感覺，更何況她當(dāng)初面對的興慶宮成百上千的宮女、太監(jiān)？

    他想生氣，想發(fā)泄，想讓她原諒自己，想讓她跟自己回去，可是他沒有資格。

    一年的相處，一年的分別，日積月累的隔閡與失望，不是一兩日就能輕易消弭的。

    黑暗中，元穆安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保持冷靜，再度審視眼下的局勢。

    朝中和前線的事，他自然胸有成竹。

    而秋蕪這里還是一籌莫展。

    非但如此，他還敏銳地察覺到了威脅。

    那個叫顧攸之的州府幕僚顯然對秋蕪有意，而更讓他不安的是秋蕪的反應(yīng)。

    從前他無法想象秋蕪過慣了宮中的日子，如何還能甘于平庸，還能看得上如顧攸之這樣尋常得一點也不起眼的郎君，在宮外過完庸庸碌碌的一生。

    可當(dāng)他漸漸開始體會、理解她的內(nèi)心所求時，過去的自信忽然變得不那么堅定了。

    他沒那么大度，甚至自認(rèn)有些小心眼，無法容忍另一個男人出現(xiàn)在自己心儀的女人身邊，哪怕他親口說過不會逼她。

    他很想用直接讓顧攸之從此消失在這個世上，但這個可怕的念頭每次閃過后，都會迅速被理智壓制住。若他真的這么做了，秋蕪恐怕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原諒他了。

    只有像先前處理那個叫周川的一樣，讓顧攸之從此遠(yuǎn)離秋蕪。

    最好還要讓他走得心甘情愿。

    ……

    接下來整整兩日，城門仍舊緊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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