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二十多年來，他與謝皇后母子兩個并不十分親近。

    當(dāng)初，謝皇后忍著一口氣，不甘心一直被陳氏的陰影籠罩，可陳氏已死，她這輩子也爭不過，便將希望都寄托在兒子身上。

    陳氏的兩個兒子在興慶宮中享盡榮華富貴、父子親情時，年幼的元穆安已被謝氏狠心送進軍營里摔打。

    那時，元烈初登大位，國中戰(zhàn)亂頻仍，十二歲的元穆安被迫離開母親，跟著大軍東征西討，尸山血海里走來，一步步往上爬，成了人人稱贊的少年將軍。

    饒是如此，謝皇后始終不曾滿足。她的心，已被那些陳年舊事填滿，再放不下別的，母子疏離，也在意料之中。

    元穆安耐心地解釋完，并不期待謝皇后能聽進去。

    她也果然不以為意。

    “我不管你是如何考量的，佑兒是你舅父的獨子，你我能有今時今日，多虧有謝家?guī)鸵r。是我這個姑母將他們姐弟兩個接進宮公來的，我不能看著他平白受欺負(fù)?！?/br>
    元穆安移開視線，也不欲與她爭論是非，搖頭道：“他是母后召入宮的，宮中誰敢欺負(fù)他？無非是身邊的人縱著，讓他不懂規(guī)矩罷了。宮中不是謝家，若不像話，丟的是母后與我的臉。如母親所言，謝家功不可沒。我既是佑兒的表兄，便應(yīng)當(dāng)好好教導(dǎo)他一番?！?/br>
    說著，不顧謝皇后難看的臉色，指了指方才回話的太監(jiān)，“將他帶下去，當(dāng)著表弟的面，杖責(zé)二十，明日，我會派人過來，每日給表弟教導(dǎo)規(guī)矩，請母親寬心。”

    康成聞言，立刻著人上來，將那個腿軟地跪在地上求饒的太監(jiān)帶下去杖責(zé)。

    謝皇后氣得不輕，有心與兒子爭執(zhí)，一抬眼，對上他冷漠的表情，莫名被鎮(zhèn)住，蠕動著嘴唇，好半晌說不出話。

    元穆安不想久留，徒生齟齬，便即起身，沖謝皇后深深一禮，便轉(zhuǎn)身離去。

    殿門外，方才還得意洋洋的謝佑正不情不愿被兩個宮女拉著手，眼睜睜看著服侍自己的太監(jiān)被杖責(zé)，一雙圓眼睛里蓄著淚水，似乎下一刻就又要嚎啕起來。

    可看見面無表情走出來的元穆安，卻像被捏住嗓子一般，生生將那陣哭腔壓了下去，只管翕動鼻翼，啪嗒啪嗒落淚。

    宮女太監(jiān)們也紛紛彎腰低頭，連看都不敢看。

    日子久了，他們差點都要忘了，太子殿下可不是什么仁慈主子，那是連自己的親兄弟都能下手的人！

    元穆安清晰地感受到眾人心中的敬畏與不安，本就緊繃的面色越發(fā)冷峻，看也不看一眼，緊抿著唇，快步從他們面前行過。

    康成不敢耽誤，留下人看著行刑后，便趕忙追上來，一路不敢言語，直到進了御花園，才試探著開口勸慰：“殿下，皇后娘娘的性情一貫如此，并非有意為難九殿下和、和秋蕪姑姑，更不是有意讓殿下難堪的?！?/br>
    康成是宮中混了二十多年的老人，雖真正服侍元穆安才不過半年，但暗中早就做了他的眼線，因而多少知道這對母子之間難以消解的隔閡。

    元穆安走了一路，這時方略微放慢腳步，卻沒繼續(xù)往東宮去，而是停在一處涼亭邊，沒有說話。

    涼亭正對著沁芳池，近岸處，一片芙蕖，搖曳生姿，離岸處，則碧波蕩漾，水光瀲滟。

    那一晚，他就是在這兒遇見了秋蕪。

    康成見他不接茬，想了想，又道：“毓芳殿那兒，是否要請一位奉御去瞧瞧？”

    元穆安冷冷睨他一眼，反問：“毓芳殿的什么人，竟要從我這里請奉御？”

    康成一愣，隨即應(yīng)聲：“殿下說得是，九殿下定已著人去尚藥局請人了，是老奴想得不夠周到。那……是否要派人過去問一聲？”

    元穆安沒回答，只瞇了瞇眼，又問：“怎么，你如今被她收買了？這般替她說話?！?/br>
    “不敢不敢，老奴多嘴，老奴只是想起秋蕪姑姑的確受了傷，這才問這一句。”康成彎著腰，生怕自己的忠誠被懷疑。

    話雖如此，見太子并未直接反駁，他心里便明白了。

    第6章 恩情

    ◎秋蕪姑姑，殿下有請。◎

    毓芳殿中，元燁自回到自己的屋里，便急急命人去尚藥局請了直長來替秋蕪看傷。

    尚藥局有正五品下奉御二人，從六品上侍御醫(yī)四人，平日專給宮里宮外的貴人們看診。直長乃正七品上，共設(shè)四人，平日輔佐奉御，沒有資格單獨為貴人們看診。

    元燁本想直接請一位侍御醫(yī)前來，被秋蕪勸阻后，才折中請一位直長。

    來人名喚周川，是個才二十出頭的年輕郎君，生得眉清目秀，溫和儒雅，一副白面書生的模樣，一入殿中，便急忙向元燁行禮請安，起身后，方向一旁的秋蕪笑了笑，喚了聲“秋姑姑”。

    周川出身行醫(yī)世家，年紀(jì)輕輕便從藥童、主藥的位置上一步步被提拔到直長，醫(yī)術(shù)十分精湛。

    一番查看后，元燁巴巴地問：“周直長，jiejie傷得如何，可會留下疤痕？”

    周川搖頭，從隨身攜帶的藥箱里取出一瓶藥，答道：“殿下不必?fù)?dān)心，秋蕪姑姑面上的傷口不深，過兩三日就會痊愈。倒是脖頸之下，被石塊砸中的那一處，砸得有些重，幸未傷及骨骼，晚些時候恐怕會出現(xiàn)不淺的淤痕，此藥每日敷兩次，大約七八日，便能褪盡?！?/br>
    元燁聽罷，這才完全放下心來，讓小太監(jiān)福慶到內(nèi)室取了些賞錢來，將人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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