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廠長連忙搖頭：“這怎么行，咱們廠子里可是還有兩千多名職工，這次裁五百人怎么樣？”

    葉蔓放下茶杯，嚴(yán)肅地看著他說：“不行，太少了，孫廠長，我能接受的數(shù)字，最多不超過一千人?！?/br>
    又要裁掉一大半，孫廠長苦笑：“葉總，這個數(shù)字是不是太高了，能不能少一點。你這得裁掉百分之六七十的職工，我……我這沒法向廠里的職工們交代啊?！?/br>
    葉蔓直接問道：“孫廠長，你們廠里現(xiàn)在還有多少條生產(chǎn)線能用？”

    孫廠長聲音低了一些：“本來有六條生產(chǎn)線在使用，但去年壞了一條，年底有一條也出了故障，今年精簡業(yè)務(wù)，有一條也停了。”

    葉蔓笑盈盈地看著他：“也就是說，你們廠里現(xiàn)在頂多有四條生產(chǎn)線能用，分別對應(yīng)的是目前市面上比較常見的幾款彩電，18寸，21寸，24寸，還有27寸。27寸生產(chǎn)線已經(jīng)停掉了，對吧？”

    孫廠長苦澀地承認(rèn)：“葉總做了很多功課啊，是這樣沒錯?！?/br>
    27寸彩電因為價格昂貴，并不好賣，所以他們廠幾個月前就已經(jīng)停掉了這塊的生產(chǎn)線。

    葉蔓說：“孫廠長，我們老師傅家電在長永縣的工廠，目前總共有8條生產(chǎn)線，才一千八百多名工人。四條生產(chǎn)線，我要求將職工限定在一千以內(nèi)，不算苛刻吧？”

    孫廠長無話可說。他算是明白，為何老師傅家電的成本比他們低那么多了，單是這生產(chǎn)效率，兩個廠子就相差了不止一倍。

    只是裁這么多人，跟他的目標(biāo)有些相悖。猶豫一會兒，孫廠長說：“葉總，就不能通融通融，多留點人嗎？工資……你把工資開低一點也行，這樣工資總成本也不會增加。”

    葉蔓不贊同。孫廠長這就是大鍋飯思維了，為了養(yǎng)更多人，降低工資，保住大部分人的工作崗位，初心是好的，但很容易好心辦壞事，人多錢少，員工們還有什么積極性？

    我們?nèi)A夏人是怕吃苦嗎？不是的，我們自來就是勤勞的民族。我們不怕辛勞，我們怕的是付出了卻沒有得到相應(yīng)的回報。這不止是電視機廠的問題，還是很多國企的頑疾，人多事少，大家糊弄糊弄一天就過去了。

    這樣導(dǎo)致的問題就是，原本勤勤懇懇的職工在這種環(huán)境中，最后也會開始磨洋工，得過且過。畢竟，天天看著別人上班織毛衣，喝茶抽煙聊天，遲到早退，卻跟自己辛辛苦苦干八小時領(lǐng)一樣多的錢，誰心里能平衡？自己再怎么勤奮努力，最后發(fā)到手的錢也跟別人一樣多，甚至在升職加薪的時候還比不上那些會來事、會拍馬屁的懶漢。

    這種大鍋飯，看起來公平，人人有份，但其實是對那些勤懇、有責(zé)任感、努力工作的職工的不公平。

    葉蔓直言不諱：“孫廠長，工資不可能降，我寧愿用同樣多的錢招聘一千個認(rèn)真工作的職工，也不愿意花同樣多的錢招兩千名懶漢。我們老師傅家電不養(yǎng)閑人，不要懶漢，三四條生產(chǎn)線，只負責(zé)生產(chǎn)，一千職工就夠了。如果這個廠后續(xù)還需要擴大規(guī)模，招聘職工，我承諾，優(yōu)先考慮你們廠的下崗職工。另外因為物價上漲的因素，我們擬定10月，所有職工漲薪4%，年底如果業(yè)績好，還會漲薪6%！”

    物價上漲這么厲害，不給工人漲工資，就意味著他們的收入在下降，購買力下降，這樣時間長了，工人們還有什么心思好好工作？如果不是因為現(xiàn)在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廠里資金不寬裕，葉蔓是想一次性上調(diào)10%的。

    孫廠長詫異地看著葉蔓。她寧愿給職工漲工資，也不愿意招更多的人，這……興許，這就是他跟葉蔓的差距吧，他還停在在老式的大家長的思維中，希望能維護電視機廠這個大家庭絕大部分人的利益，讓大家都有口飯吃。

    但在葉蔓這里，只有一個原則，那就是多勞多得。

    事實已經(jīng)證明了，在市場經(jīng)濟的變革下，他那老一套行不通了。

    孫廠長備受打擊，苦笑道：“你說得也在理。好，我答應(yīng)，裁到……只剩一千人。”

    最難的活被孫廠長接過去了，葉蔓松了一口氣道：“那你們先將電視機廠的資產(chǎn)和負債整理出來，后續(xù)咱們再談收購的具體細則?！?/br>
    這其中肯定免不了討價還價。

    孫廠長點頭答應(yīng)。

    隨后雙方又聊了一些關(guān)于收購方面的事項。

    出了電視機廠后，龐勇問：“你沒跟孫廠長提咱們只收購51%股份的事?！?/br>
    葉蔓輕輕搖頭說：“我改變主意了，電視機廠要拿所有的股權(quán)。不然剩下的49%股權(quán)歸誰？要是上面派個配合咱們工作的還好說，要是不呢？以后肯定有扯皮的，你我可沒那么多精力耗在這上面?！?/br>
    反正電視機廠的收購費用應(yīng)該不會太高，在他們的承受范圍內(nèi)。

    龐勇沒有意見：“那甲天下那邊的收購資金一定要控制好?！?/br>
    葉蔓點頭：“那才是大頭，等孫廠長這邊的賬出來后，咱們再跟蕭舒陽談吧?！?/br>
    三天后，孫廠長將廠里的資產(chǎn)和負債整理了出來。

    目前，電視機廠最重要的資產(chǎn)就是廠房和設(shè)備，尤其是廠房，因為他們的設(shè)備都是好幾年前的，已經(jīng)有些陳舊了，不值什么錢，此外廠里還有一千多臺彩電庫存。而負債方面，主要是欠銀行八百多萬，還有一些兄弟單位、上游的供貨廠商四百多萬。

    電視機廠的廠區(qū)面積是大，不過生產(chǎn)占地僅僅只有三分之一左右。剩下的是職工們的家屬院，還有各種生活配套設(shè)施。

    他們不可能收購一個廠子還將配套的設(shè)施也買了，所以實際上收購的只有生產(chǎn)車間、倉庫，連食堂都沒要，而是準(zhǔn)備推了一個破舊的倉庫，重新改造一個規(guī)模小很多的食堂。

    經(jīng)過多方談判，雙方達成了一致意見。

    老師傅家電接手奉河市電視機廠，保留一千名職工和生產(chǎn)區(qū)，其債務(wù)也由老師傅家電一并接手，此外，再拿出兩百萬元安置這些被裁員的職工，上面也會撥一部分款項下來補償被裁的職工。

    算下來，平均每個人能拿到好幾千元的補貼。在人均收入只有兩千元左右的92年，已經(jīng)算不錯了，比周圍破產(chǎn)倒閉的廠高出不少。

    但失去工作的惶恐還是讓許多工人不安，很多人寧可不要這些補償，也希望能有班上，有持續(xù)穩(wěn)定的收入，不然這筆錢花光了怎么辦？他們這幾年可沒少見周圍的國企下崗職工們的遭遇，短期內(nèi)是拿了點錢，可遲遲找不到工作，沒有收入，坐吃山空，隨著今年物價的上漲，很多人的生活將更加艱難。

    因此方案一公布，不少人跑去到廠子里鬧，吵嚷著不公平，為什么他們沒留下。還有向?qū)O廠長砸雞蛋、爛菜葉子的。

    整個電視機廠一片混亂，葉蔓聞訊趕過去的時候，已經(jīng)驚動了警察，但群眾的憤怒還沒有消。

    孫廠長素來整潔的衣服上滿是青青紫紫黃黃的汁水，就連頭上也不能幸免，狼狽極了。他抬起手肘擋住臉，不斷地說：“大家聽我耐心解釋好嗎？大家安靜一下……”

    回答他的是一只砸到臉上的雞蛋。

    雞蛋液糊住了他的眼睛，模模糊糊的，他看到一道青色的身影上臺，緊接著，一道嚴(yán)厲的聲音從喇叭中傳出：“都給我住手，你們再鬧事，老師傅家電直接取消收購計劃！”

    這些鬧事的人總有親戚朋友留在了一千名職工中，而且，老師傅家電要是不收購了，他們將少兩百萬的補償金，每個人都要少好幾千上萬元。

    激動的人群稍稍安靜了一些，有個男職工，不甘不愿地扯著嗓子說：“你誰啊？你說了能算嗎？”

    葉蔓拿著喇叭，大聲道：“我是老師傅家電的老板，你說我說了算不算？”

    底下聽說了她的身份，又開始躁動。

    但葉蔓搶在他們面前開了口：“誰要敢向我扔任何東西，老師傅家電馬上取消收購計劃，以后也絕不錄用任何原奉河市電視機廠的職工或職工子弟?！?/br>
    聞言，下面的人頓時啞了口。

    孫廠長也擦掉了眼睛上的蛋液，惱火地看著下面的職工，隨便點了幾個人：“不是問我為什么你們沒留下來嗎？好，我就跟你們好好說說，李大國，頂替你爸的崗位進了廠里，十幾年，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一個月上班十五天都沒有，只有發(fā)工資那天從不缺席。還有你楊偉民，上班就找借口，溜到角落里，抽煙打牌混日子。周超美，天天在廠里傳小話，時常在上班時間納鞋墊、織毛衣……你說說，不淘汰你們這些混日子的，那淘汰誰？”

    被點名的一個個心虛地垂下了頭，沒點名的底氣也沒那么足了，嚷嚷道：“我們……廠子里都這樣，又不是我們一個人。”

    孫廠長冷眼打量著說話的人：“都這樣嗎？孫大牛在廠里干了13年，從未遲到早退過，只請過五天假，上班時間也從不偷jian耍滑。曲紅英，連續(xù)六年獲得咱們廠的優(yōu)秀職工，除了生孩子休息了一個月，從未請過假，每天到廠里都認(rèn)真工作……葉總不要這些認(rèn)真上班的，要你們這些混日子的？你們鬧吧，鬧得葉總?cè)∠召徲媱?，我們廠直接破產(chǎn)，我看你們能拿多少補償。本來老師傅家電收購我們廠后，如果業(yè)績不錯，以后會擴大規(guī)模，還會招聘職工，大家只要改過自新，以后認(rèn)真工作，都還有機會。你們要還這樣一直鬧，砸的不止是別人的飯碗，還有你們的機會，你們就高興了？”

    一聽這話，不少人慌了，連忙說：“廠長，我們沒有啊，我們就問問而已?！?/br>
    “對啊，砸東西的他們幾個，我們可沒有?！?/br>
    孫廠長冷眼看著這些人，叫來楊秘書：“凡是砸過東西的，全部一個不落地記下來，交給老師傅?！?/br>
    聞言，那些剛才鬧得最兇的嚇傻了，趕緊說：“沒有，廠長，我們就一時糊涂，這次就算了吧……”

    不過人少了許多，而且其他人還對他們這幾個怒目相視，人一少就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了。

    孫廠長處理完這個爛攤子，讓秘書將葉蔓請進辦公室，然后洗了把臉，回到辦公室苦笑道：“讓葉總看笑話了?！?/br>
    葉蔓輕輕搖頭：“沒有，不過我希望這樣的事不要再發(fā)生。不然，哪怕就是簽了合同，我也會廢了這個廠，不會管他們了。”

    孫廠長保證：“你放心吧，他們也是剛聽說這事不能接受，過兩天就不得不接受事實。今天這種情況絕不會發(fā)生了?！?/br>
    葉蔓點頭沒再多說什么。

    不過奉河市電視機廠這邊肯定需要一個手腕比較強硬的人去主持大局，不然這些地頭蛇可不好搞，葉蔓一時半會也沒合適的人選，準(zhǔn)備回頭廠里開會再討論。

    因為甲天下是屬于蕭舒陽的個人資產(chǎn)，談判要簡單很多。兩天后，雙方達成一致，老師傅家電用一千四百萬收購甲天下51%的股份，掌握控股權(quán)，而且雙方還簽訂了補充協(xié)議，如果以后蕭舒陽準(zhǔn)備賣掉余下的股份，老師傅家電有優(yōu)先購買權(quán)。

    這場耗時近一個月的收購總算完成，老師傅家電耗費了差不多三千萬的現(xiàn)金，賬上的現(xiàn)金流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好在這時候已經(jīng)進入了八月，原材料價格不但沒降下來，還在持續(xù)上漲，富友也有些頂不住了，再次提高了5%的進貨價。

    雖然他們兩次總共只提高了10個點的進貨價，但影響還是不小，經(jīng)銷商隨后也跟著提高了銷售價。價格上漲，帶來的直接后果就是銷量下滑。

    老師傅家電雖然漲的幅度更大，但因為原來價格就低很多，雙方漲價之后，價格差距依舊很明顯，回流的經(jīng)銷商也在持續(xù)不斷地增加。

    八月份，等經(jīng)銷商的貨款到賬后，葉蔓立即讓財務(wù)準(zhǔn)備了一千萬，讓鐘小琴拿著徐主編的介紹信去央臺談廣告的事。

    第203章

    金秋十月，丹桂飄香，迎來國慶，全國人民都沉浸在放假的喜悅中，但對龐勇這種銷售行業(yè)的人來說，別人的假期，往往是他們最忙的時候。

    前陣子也確實如此，他天天早出晚歸，很多時候回到家里，孩子們都睡下了。

    今天卻例外，天剛黑，他就回來了。家里這時候正在看電視，瞅了一眼，他連飯都沒吃將電視調(diào)到了央臺，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沙發(fā)上扎根了。

    孩子們吵嚷著不看這個，想看其他的。

    龐勇沒搭理：“就看這個臺，就看一會兒?！?/br>
    新聞過后，播起了廣告，龐勇連忙坐直了身，眼珠子死死盯著廣告，比看什么爆款電視劇都精神。

    兩分鐘后，就在孩子們按捺不住的時候，電視機里的畫面一轉(zhuǎn)，一臺純黑色的電視機從天而降，緊接著響起一道好聽的女聲：老師傅家電耐用又便宜，您居家的最佳選擇，18寸彩電只要1988元，全國統(tǒng)一零售價！有意者請撥打xxxx，聯(lián)系地址，云中省奉河市清水街88號！

    老師傅空調(diào)和洗衣機緊隨其后，很快出現(xiàn)在畫面中。

    不過這個時間很短，只有二十多秒，然后畫面陡然一切換，就換成了其他的廣告。

    兩個孩子指著電視機咋咋呼呼地問：“爸，這是你們那個老師傅家電嗎？”

    龐勇驕傲地挺起胸膛：“不是我們的老師傅還是誰的老師傅？沒看上面留著咱們總部的地址嗎？”

    兩個孩子又驚又喜，難怪老爸回來就盯著電視機看呢！

    “爸，你們老師傅家電怎么上了這個電視的？”

    “爸，一會兒電視機里還要放你們老師傅家電嗎？你能幫我拍下來嗎？改天我給小胖看看，上次他爸的單位上了報紙，他不得了，讓我看看我爸單位多厲害。”

    龐勇好笑地捏了捏他rou嘟嘟的臉頰：“小子，攀比心不要這么重。”

    不過小孩子的話倒是提醒了他。他們可以將這個廣告拍下來，洗出幾張彩色的放大照片，放在店里，分發(fā)到各經(jīng)銷商手中，作為宣傳嘛。

    想到這里，他恨不得現(xiàn)在就跟葉蔓討論討論。說干就干，他拿起大哥大給葉蔓打了過去，開口就道：“妹子，咱們那廣告你看了嗎？真好?！?/br>
    葉蔓也看了，依她說，實在弄得很普通。但沒辦法，他們賬上資金不多，沒法請大牌明星代言，這會兒也沒什么特別好的廣告公司，加上時間很短，整個廣告才二十幾秒，只能弄直接點，簡單點。

    不過能上央臺，對他們的品牌來說，無疑是個極大的提升。

    葉蔓笑道：“看到了，明天辦公室里的電話肯定會打爆?！?/br>
    龐勇嘿嘿笑道：“那肯定，對了，我有個想法，不是所有人家里都能收到央臺，看到咱們的……”

    葉蔓聽完后贊同地說：“你這個法子挺好的。這樣吧，咱們回頭找個專業(yè)的攝影師，拍一些照片，再錄一份廣告，發(fā)到店里，循環(huán)播放?！?/br>
    他們的店最不缺的就是電視機。

    “好，那我明天就去安排，盡快發(fā)到經(jīng)銷商的手中?！饼嬘路e極地說。

    葉蔓好笑道：“龐哥，你明天恐怕沒時間，這個工作還是交給其他人吧。”

    龐勇第二天就明白，葉蔓所謂的沒時間是怎么回事了。

    他一到單位，銷售部的職工就心急火燎地找了上來：“龐總，咱們辦公室的電話都要打爆了，全是……”

    話沒說完，剛掛回去的電話又叮鈴鈴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