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頁
只要,她能活著。 陸澂將腰間軟劍抽出、遞進阿渺手中,指尖摁住她的脈門,叮囑道:“待會兒什么也不要想,只管沖出城關(guān),一直往南?!?/br> 他用的藥粉不多,眼下注入內(nèi)力,阿渺的力氣很快恢復(fù)過來。 她心痛神傷,淚眼婆娑,望向面前的男子。 清炤的雙眸,唇角一抹努力顯得泰然的笑意、定格在俊美的面龐上,卻如斷翅的孤蝶、折翼的哀鴻…… 記憶中,曾經(jīng)的一幕一幕,紛至沓來。 那個紅楹花樹下的少年,坐在滿地嫣紅之中,帶著江左京都散漫柔軟的話音,一開口,便讓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以至于她忍不住糾結(jié)暗忖,他……是在問自己嗎? “你以為我會獨自一個人活著離開嗎?” 阿渺哽咽著,“那樣活下去,又有什么意義?你難道不知道嗎,我只有在你身邊才能肆無忌憚地做我自己!” 她沒有父母,失去了阿娘,從很小很小的時候起,其實,都那么地害怕被人拋棄。 這么多年置身權(quán)謀朝爭的最中心,熟視無睹著那許多的犧牲與算計,無法不說亦是為了心底最渴望的那一點歸屬感。 而眼前這般撕裂而絕望的痛苦,滿城鮮血淋漓的殺戮,竟是……出自她最信任的親人之手。 阿渺推開陸澂,只覺得渾身充斥著愧疚與悲傷交織的情緒,肺腑中卻又仿佛燃燒著一團烈火,痛苦的無法言說,意識里只剩下了一個念頭,那便是絕不任由著他一人死去! 除了他,她如今,什么……也不想要了。 什么……也不要了! 一股強大而灼熱的力量,猛然順著五脈相連的界口,慢慢涌入了她的四肢百骸、滲入到血液之中。 阿渺一瞬間覺得仿佛有萬道霞光醍醐灌頂而下,讓身體每一處的氣息都變得蓬勃起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力量開始萌發(fā)生長,一波波蔓散入骨rou血液,又再一波波地聚攏返回,積于執(zhí)劍的手中。 “令薇!” 陸澂眼見著阿渺面色變得赤紅,一頭長發(fā)因為內(nèi)力的激蕩而飄揚飛舞,驚惶駭然地朝她伸出手去,卻被迸發(fā)的巨大力量怦然擊中、跌撞開來。 玄門乾坤十六式。 御天乘龍、行云施雨,履霜堅冰、含章可貞。 強大的內(nèi)力滲入到了阿渺身體的每一處,鼓動而勃發(fā)。 意識潰散的前一刻,她手中長劍揮出,依稀感覺到了天崩地裂般的震動在身邊擊蕩開來。 身體如同落羽一般,隨著城壁一同坍塌了下去。 ~ 阿渺仿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一個在暗黑深淵中被烈火燒灼的夢。 身體的觸覺慢慢恢復(fù),然后是聽覺。 咚、咚的心跳聲,緩慢卻有力,在耳中重復(fù)地回響著。 最后,人睜開了眼。 刺眼的光線灼得她雙目發(fā)痛,努力眨動了幾次,才適應(yīng)了過來。 榻邊坐著的白須老者,伸手摁住她的手腕,“先別動?!?/br> 映月先生? 阿渺的意識尚有些混沌,嗓音嘶啞、艱難出聲:“我……” 映月表情淡淡,探完她的脈象,緩緩道:“你在霰陽關(guān)自廢武功,突破了玄門震式修為,然后使出了乾坤十六式,還記得嗎?” 自廢武功,突破修為? 阿渺凝神半晌,依稀想起昏厥前的種種。 欲歙必先張,欲取必先予。 放棄……所有。 原來指的是,自廢武功…… 映月繼續(xù)道:“之前老夫也想不明白,你師祖何以留下了那樣的訓言,非得要常取人性命、方能有所悟?”撫著了撫胡須,嘆了聲,“如今想想,若非經(jīng)歷銼磨絕望,見遍了世間生死殺戮,又怎能輕易放下所有,舍棄一身的武藝修為?” 阿渺的意識終于清晰起來,急切地撐坐起身,抬手捂著隱隱作痛的心口,“陸澂呢?” “他就在屋外?!?/br> 映月取過銀針,輕刺阿渺頸側(cè)的xue道,“我一會兒就讓他進來?!?/br> 心口的痛意,漸漸散去。 阿渺聽聞陸澂無恙,人亦平靜了許多,抬眼環(huán)視四周陳設(shè),“我們……是在船上嗎?” 映月“嗯”了聲,低頭開始收揀起針囊,半晌,問道:“我聽說,你跟你哥哥吵了一架?” 阿渺怔了怔。 “他……來過?” 想起離開江原時與蕭劭的那場爭吵,想起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再想起霰陽關(guān)前死去的那些士兵,阿渺心頭一時五味雜陳: “是他讓你幫我療傷的?他……說了什么?” 映月看了阿渺一眼,“他能說什么?他到底是帝王,豈能是你隨意忤逆辱罵之人?”收好東西,站起了身來,“他受不了你那般無禮,又或者被你這一番胡鬧嚇到、終究還是想讓你遂了愿,總之下旨讓你跟陸澂就此離開中原,去過你們想過的日子。我若是你,就好好把握這個機會,趁早離開,別再回來了。” 讓他們離開中原? 阿渺不覺愣住,待回過神想要繼續(xù)追問,卻見映月已經(jīng)走到了艙門口,推門而出。 門外的陸澂,與映月低聲交談了兩句,迅速踏進室內(nèi)。 “令薇!” 兩人歷經(jīng)一番生死訣別,此時相擁相見,自是百感交集。 阿渺伏在陸澂懷中,聽他講起自己如何以乾坤十六式破開了城壁、被他帶出蠱障,之后再得映月先生醫(yī)治,竟也足足臥床了一月有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