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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是個善于言辭的男子,有些話說出了口,連自己都擔心會詞不達意。 然而阿渺卻一下子就聽懂了。 她默默領(lǐng)悟,恍然怔住,手中的動作不覺偏了方向,差點劃到了手指。 陸澂亦回過神來,連忙傾過身伸手: “還是我來吧?!?/br> 阿渺避開來,倏然起身,冷不丁地抬頭對他怒目而視道: “來什么?做這事要兩只手,你整條右臂都廢掉了!怎么來?” 陸澂伸出的手在半空凝滯片刻,修長柔韌的手指慢慢蜷回,最終緩緩地收了回去。 他在她面前,一向都沒什么自信。如今被她用這般鄙夷厭棄的神情看著,不由得愈加自卑自恥…… 阿渺將陸澂的表情盡收眼底,胸腔堵的更厲害,先前竄出的莫名火氣越發(fā)蒸騰,移去一旁,狠狠敲著手里的兵器。 “砍手算什么能耐……” 她嗓子發(fā)哽,抑住呼吸不讓鼻音渾濁起來,“有本事,你怎么不直接在王迴面前自盡呢?” 陸澂垂著眼,望著腳下被海風吹得無所依附的細白沙粒,心緒荒蕪凌亂。 流離飄忽的思維,脫口呢喃而出: “因為我不能留下你一個人?!?/br> 他不畏死。甚至已經(jīng)在心中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要拿性命賠給表兄。 可那時她還身處險境之中,他又怎么能死? 畢竟他一生的執(zhí)念,只是想護她圓滿。 少時如此。 今日,亦然…… 阿渺手中的動作緩滯住,繼而用力刮擦而下,惱怒嚷道: “我就喜歡一個人!” 一串閃耀的火花,落在了枯葉上,擊起一縷煙霧,終于燃起了細弱的火苗。 她扔下兵器,起身快步走開了。 夕陽西下,金紅的落日一點點隱入海平面,暮色中的波濤也似乎變得溫柔起來,將鋪陳千里的余暉粼粼起伏地拍向海岸。 阿渺抱膝坐在沙灘上,望著遠方越沉越低的太陽,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刻的她,儼然已經(jīng)平靜了許多,沒有了被饑餓催生的眩暈與失控,也少了幾分被紛雜思緒攪出的混亂與迷茫。 正如陸澂說的那樣,她只是……不愿跟他困在一處罷了。 或者更確切地說,她害怕跟他困在一處…… 陸澂踩著細沙,緩緩走來。 “喝點魚湯吧?!?/br> 他手勢略帶幾分躊躇,小心翼翼地遞過盛著鮮熱魚湯的海蚌殼,“魚rou已經(jīng)去了骨,你多吃些,才不會再犯暈。” 阿渺移來視線,瞧那魚湯冒著熱氣,上面還漂浮著陸澂不知從哪兒采來的提味的香草,鮮鮮嫩嫩、香氣撲鼻。 她嘗過了饑餓的苦頭,不敢再倔犟,遲疑一瞬,伸手接過,囁嚅了聲: “謝謝?!?/br> 兩人遞送蚌殼的手指相碰,彼此抬眼,目光緊絞一瞬,又極快分開。 阿渺扭過頭,視線掠過海灘高處的火堆,停頓片刻。 “那個火……你放著不管,不會滅嗎?” “無妨。我搭了個灶,存了火種?!?/br> 陸澂見阿渺不再排斥交談,慢慢撩起袍角,試探地在她身邊坐下:“如今有了火,做什么都會容易些。一些需要的器物,我也能想辦法鑄出來?!?/br> 阿渺低頭喝著湯,沉默不語。 過得許久,她緩緩開口道:“你手不方便。鑄鐵的法子我也懂,我來好了。” 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又不蠢,眼下這種情況,活命最重要。尋仇什么的……等回了中原,再計較也不遲……” 陸澂默默思忖著她的言下之意,半晌,低聲道:“好?!?/br> 阿渺辨別著他的語氣,心里一時懊惱、又一時有些如釋重負,復雜的難以言繪。 她抬起頭,望向已經(jīng)徹底沉入海平線的夕陽,神色茫然。 “我一定會想辦法回去的?!?/br> 她像是自語般的重復道:“一定會回去的?!?/br> 陸澂望向阿渺的側(cè)顏,凝視著女孩晶瑩雙眸折映的色澤,心中有雜陳的滋味彌散。 她自然是想回去的。 海水的另一邊,有她惦念至深的親人、愛人…… 不像此處,只有一個什么都不是的他。 “嗯,你會的?!?/br> 陸澂輕輕動了動唇,努力想讓自己的語氣更誠摯些,“你一定能回去,能與家人團聚,你的兄長、朋友,還有……還有安思遠?!?/br> 他克制著沒讓自己的聲線發(fā)顫,移開了目光,卻又不知該落向何處。 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消逝在了海上,霞光斂暗,波濤的顏色晦沉了下去。 阿渺的視線,也漸漸暗淡了下來。 她放下蚌殼,寂然良久。 “思遠……他死了?!?/br> 她輕聲說道:“被你的弟弟,殺死的?!?/br> 第136章 陸澂徹底地沉默下來。 他恍惚明白過來, 阿渺在海船上一心求死、到后來的情緒脆弱易碎,大抵都跟這件事脫不了干系。 安思遠死了。 而自己窮盡一生,不可能讓他復活, 也不可能代替他在阿渺心中的位置…… 暮色中的海面,寂然地黯淡了下去,夜幕下的白色沙灘,顯得一片空曠荒蕪。 兩人各自想著心事,俱是默然而迷茫。 好在如今有了火,讓眼前最緊要的難題暫時得以緩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