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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御史大夫 第66節(jié)

    當(dāng)年女皇在東都,有一個(gè)原因就是長安的糧食不充裕。

    一群沒臉沒皮的,脫脫心里啐他們,面上卻是個(gè)錯(cuò)愕的模樣:“還有這種好事?”

    洛陽城里難道有人屬菩薩的?

    “小娘子不知,城里靈云寺里有個(gè)凈空師傅,這些田地,都是他花錢買下的,給我們種不收租金,是遠(yuǎn)近聞名的大善人。靈云寺原先破舊不堪,也是他破費(fèi)修葺的,香火這才重新旺起來?!?/br>
    說著說著,便戲弄她,“小娘子,要不要好哥哥帶你到寺里求個(gè)簽,問姻緣吶?”

    問你娘了個(gè)頭,脫脫眼睛一彎:“不勞好哥哥費(fèi)心,我已經(jīng)嫁過人啦!”小嘴一努,漢子們順著她的方向看去,骨咄一臉毛胡子,高鼻綠眼的,一看就不大好惹的樣子,脫脫眉開眼笑地喊:

    “夫君!”

    骨咄笑了聲,看她裝模作樣騎著馬翹腳,滿眼柔情望著自己,走過來,十分配合,扯起袖子就給她擋太陽:

    “人都要曬化了。”

    明明不是出閣的裝扮,眾人悻悻的,扛著農(nóng)具你瞅我我瞅你的結(jié)伴走了。人一走,脫脫表情倏地變了,清眸閃閃:

    “我們?nèi)レ`云寺看看?!?/br>
    趕幾天路,骨咄灰頭土臉的,他十分惋惜:“你剛才沖我笑的樣子比較好看?!?/br>
    脫脫哼一聲,不快道:“我們談好的,我給錢,你大概就是出出力,其他的,休想打我主意?!?/br>
    “你怎么這么兇???”

    脫脫聞言,細(xì)眉一揚(yáng):“是嗎?我兇也好,笑也好,都漂亮得很,你不照樣喜歡我?”

    “你有時(shí)候未免太自信了?!惫沁腿滩蛔〈了痪?,脫脫不屑勾唇笑,“我青春美貌,聰明伶俐,又沒做虧心事,為什么不自信?”

    還真是無懈可擊,骨咄搖搖頭,扯過馬韁,掉了個(gè)頭:“你不去看大佛了?”

    “想看啊,但這不是發(fā)現(xiàn)異常了嗎?”脫脫忽而又明媚笑了,“你別急,等我們大事一成,再看個(gè)痛快。”

    骨咄還在搖頭:“你都是自己想的,沒個(gè)依據(jù),盯著洛陽做什么?刺殺文相公的如果不是河北三鎮(zhèn),那就是淮西,沒看見你們朝廷正跟淮西打?”

    青天白日的,骨咄這么一大男人,怎么這么沒腦子?脫脫睨他一眼:“事情要這么簡單就好了,洛陽出了事,顯然是有人故意為之,東都一亂,長安還能安寧?洛陽的主力官軍都在南邊,以防淮西,依我看,打洛陽城主意的未必是淮西,刺殺文相的也未必是淮西,而是另有其人?!?/br>
    “那春官人,你這是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了?”骨咄狐疑地瞥她一眼,“你不是剛到的嗎?”

    眼下,人猶如行在大霧彌漫間,仿佛來自直覺,脫脫覺得方才那些人的話就像個(gè)針尖,一下戳破了迷障,露出點(diǎn)微弱光芒總之給了人某種希望,她年紀(jì)小,但多年顛沛流離的生活讓她遠(yuǎn)比常人敏銳。

    一定有問題。

    脫脫神秘一笑,先賣個(gè)關(guān)子:“你跟我到靈云寺瞧瞧就知道了?!?/br>
    沒行兩步,剛摸到長夏門的邊兒,水光油亮的如電噠噠甩著蹄子來了,那上頭,不是謝珣又是誰?為什么換常服?不換人家才能知道他御史大夫東巡了呀,脫脫冷颼颼地甩過去個(gè)眼刀子。

    骨咄也看見了,眼睛意味深長斜向馬上的脫脫:“謝珣是找你的?”

    脫脫笑靨如花,“不管他,我們走?!?/br>
    但這談何容易,謝珣居高臨下把人一攔,看看骨咄,骨咄這回倒識相,施了一禮:“謝臺主,有些日子不見,臺主還是器宇軒昂,冷面威風(fēng)?!?/br>
    謝珣對他一分好感也無,見脫脫跟他混在一起,更是不豫:“你瞎跑什么?”

    “我沒有呀,我有正事?!泵撁撔ξ?,他越氣,她越高興,“我要去靈云寺求個(gè)姻緣,給佛祖兩個(gè)錢,說不定他一高興答應(yīng)給我個(gè)好郎君呢!”

    “你以為這是賄賂官員?”謝珣攥著馬鞭,說一不二的口氣,“跟我回留臺。”

    “留臺是什么?”脫脫遇到不懂的了,她疑惑看著謝珣,人在馬上還在那亂翹腳,一動一動的。

    半點(diǎn)老實(shí)氣都沒有,謝珣簡單解釋了下:“東都也有御史臺,以前女主時(shí)期留下的,不過吏員很少,長安那邊會定期遣人來處理政務(wù)。你是御史臺的嫌犯,跟我回去。”

    又是個(gè)烏壓壓長滿老柏樹,停一堆黑不溜秋烏鴉的地兒嗎?

    脫脫不肯:“我會回去,不過反正我要先去靈云寺?!?/br>
    謝珣頓了一頓,先支開骨咄:“留臺附近有客棧,你可以先住下,我警告你,敢動不該動的心思在東都我也可以把你下臺獄。”

    他身后跟著禁軍,還有家仆,尤其那些面目普通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家仆,都是個(gè)中高手,骨咄不吃這個(gè)眼前虧,上回的教訓(xùn)--肩膀到現(xiàn)在刮風(fēng)下雨的都會隱痛。

    “回頭我再跟你聯(lián)絡(luò)?!惫沁桶疡R韁還她,露出個(gè)讓她放心的微笑,之前的輕佻野蠻氣竟一點(diǎn)都不見了,嘿,這大胡子這么看還有點(diǎn)溫柔哩,脫脫心中一暖,點(diǎn)了點(diǎn)頭。

    等對上謝珣的眼,她又不待見了,一瞪眼,有點(diǎn)色厲內(nèi)荏的神氣:“中書相公不要耽誤我正事?!?/br>
    “沒外人了,說罷,去靈云寺做什么?急著嫁人你怎么不嫁骨咄?”謝珣桃花眼微微一瞇,眸光乍泄時(shí),總是帶著凜凜寒意。

    脫脫腦袋疼,她一點(diǎn)都不想讓謝珣占她這個(gè)便宜,眼珠子一轉(zhuǎn),嬌笑道:“謝臺主,要不,我們來比一比吧?”

    “比什么?”謝珣眼里全是不屑,“你覺得你有什么跟我可比的?”

    “我猜,你這回也不是純粹來巡查的,文相公的案子,”脫脫臉色冷肅幾分,心里罵他狗眼看人低,“你也清楚不是鐵案,洛陽蹊蹺事不少,說不定就有意外收獲,我們就比一比,誰先有不一樣的線索。”

    她兩腿一夾馬腹,馬動了,繞著謝珣轉(zhuǎn)了兩圈不住打量,“中書相公來了,自然是跟留守這樣的大人物打交道,我是小人物,所以也只能跟小人物打交道,你我各不相干,我有了苗頭別想跟我分一杯羹?!?/br>
    這語氣,分明是官署里的那一套掐懟,只不過,沒人敢跟謝珣這樣說話罷了,他冷笑了聲:

    “春萬里,你有幾分機(jī)敏我承認(rèn),但人不能自負(fù)過頭,這是東都,不是長安,我跟你有必要搶風(fēng)頭嗎?你想要錢和官,我沒興趣?!?/br>
    他輕叱聲如電,那意思是要往靈云寺去,一扭頭,看脫脫不動,下頜一抬:“你去不去?不去就利索地給我回留臺?!?/br>
    脫脫忍氣吞聲瞪他一眼:“你知道靈云寺在哪兒?”

    謝珣沒搭理她,在前面帶路,脫脫忙策馬跟上,唯恐一不留神跟丟了。一路七拐八拐,遠(yuǎn)遠(yuǎn)的,見一佛寺飛檐堂皇,琉璃生輝,上書三個(gè)飛逸大字--靈云寺,好氣派呀,脫脫心里直犯嘀咕。

    “我既然來了,就不要求什么姻緣了,求子吧?!敝x珣云淡風(fēng)輕的,一側(cè)眸,伸手摁住她要張口的唇瓣,“別咋呼,你既然覺得佛寺有貓膩,裝裝樣子,別讓人起疑心?!?/br>
    說完,也不管她,在佛寺門口攤鋪那買了頂幕籬給她戴上,面無表情的,“走吧夫人?!?/br>
    脫脫氣得踩了他幾腳,還要膩兩下,把謝珣一雙皂靴蹂躪地不成樣子,他抬頭,她那張艷麗小臉上已經(jīng)換作盈盈笑意,捏著嗓音,甜的發(fā)膩:

    “好呀夫君?!?/br>
    她靠近他時(shí),低聲說了句:“謝珣,我恨你,我什么都沒忘,不要以為我嘻嘻哈哈的不記仇?!?/br>
    謝珣神情淡漠:“我知道?!?/br>
    兩人說完又十分默契地一道走進(jìn)了佛寺,香霧繚繞,鳥鳴不斷,香客三三兩兩結(jié)伴,或進(jìn)或出,小沙彌們往來中間。

    “要修葺成這個(gè)樣子,開銷不菲?!泵撁摥h(huán)視四下,張望了一番。

    兩人準(zhǔn)備燒香,從大殿中走出一個(gè)七十余歲,白眉銀須,精神矍鑠的老師父,后頭有人追來,連喊兩聲:

    “凈空師父,凈空師父?!?/br>
    脫脫瞄了兩眼,抬腿踢謝珣一下:“我們進(jìn)去?!?/br>
    那位香客和老師父攀談起來,老師父笑容可掬,聲音低渾,脫脫從他身邊過時(shí)耳朵動了一下,進(jìn)來后,手里焚香,輕聲說:

    “你察覺到異常了嗎?”

    謝珣不置可否,垂首一笑:“在你天下第一聰明的春萬里面前,我怎么敢說話?”

    脫脫眼角掃他一下,哼哼兩聲:“你知道就好。”

    說著,做出個(gè)親昵樣子,兩人跪在蒲墊上脫脫聲音壓的更低了:“你知道嗎?出了長夏門,那附近的良田都被這老和尚買了,慷慨得很,不要錢就給獵戶們種了,你沒看見,”她瞥眼謝珣的手臂,嘻了聲,“那些男人手臂都好結(jié)實(shí)呀,比你粗,比你有力氣的感覺,看得我臉都熱了,”她摸摸胸口,“心跳也好快呀!”

    謝珣則臉不紅心不跳地看著座上煙霧繚繞背后的佛:“你又沒試過,怎么知道比我粗?”

    “我眼睛看到的呀!”脫脫一副你好蠢的表情,乜著他,謝珣也用一種看蠢貨的表情對著她,“你不懂就算了?!?/br>
    她身上幽香傳來,謝珣定定神:“別廢話了,還有什么要賣弄的?”

    脫脫嘴一撅,抬眸瞧瞧不惹塵埃的佛祖,說道:“靈云寺金碧輝煌的,也是這老和尚修的,你說,他一個(gè)和尚哪來那么多錢發(fā)這個(gè)善心?難不成他是哪個(gè)國王帶著萬貫家財(cái)出家的嗎?”

    謝珣心思動了動,一挑眉,似笑非笑看了她兩眼,沒接她的話,反倒闔上了眼,雙手合十,口中如含玉簧,清越低語。

    只能見他嘴唇蠕動,也不知說的什么,脫脫急道:“謝珣,你有沒有聽我在說話?”

    謝珣面容平靜,慢慢睜眼:“聽到了。”

    “怎么樣?”

    “不怎么樣?!彼址鲎∷瑩碇鹕?,“跟我先回去,你累了,夫人,有什么事我們回去再細(xì)商量?!?/br>
    第60章 、東都記(2)

    興敬坊的留后院里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 是在打鐵。

    漢子們赤膊上陣,肌rou賁起,一錘一錘下去, 震的耳膜都疼。旁邊,大鍋已經(jīng)支了起來,家眷里能干的婦人正對著灶臺吹氣, 噼里啪啦,火猛地一爆,熱浪滾滾, 她在裙子上抹了兩把,聽“滋”的一聲, 白煙騰空, 自家男人再抬起手中鋒刃, 雪亮亮的,在日頭下閃人眼。

    鍋里開始煮羊rou, 很快,香氣四溢, 勾的人忍不住咽了咽唾沫。不多時(shí),奴仆從堂屋里推出了個(gè)俊秀公子,衣衫潔凈, 一雙眼睛無事總含三分笑意。

    他身后,還跟著個(gè)雙十年華上下的麗人,臉膛子長得秀美, 但人凜凜的。

    “云公子?!睗h子們手中的活計(jì)暫停,露出恭敬的神色,連過來負(fù)責(zé)留后院的守將李察對他也十分客氣,笑道, “云公子不讀書了,想散散心?”

    一邊說,一邊瞄了眼后頭的李橫波,這個(gè)女人……明明是個(gè)柔弱面龐,偏一身殺氣,嘖嘖,哪里是帶刺的玫瑰花,簡直就是荊條子。

    云鶴追手執(zhí)一把疊扇,玉墜輕曳,神情瀟灑淡泊,世家公子做派端的十足,略頷首笑說:

    “活動下筋骨?!?/br>
    他點(diǎn)頭了,眾人才繼續(xù)忙活,樹下備著風(fēng)爐、交床、炭撾等二十四樣煮茶器具,尤其講究。云鶴追使喚李橫波很順手,他眉眼一動,李橫波便自覺地過去,生了文火,先烤茶餅。

    美人煎茶,動作熟稔似行云流水,云鶴追賞心悅目地看著,嘴角噙笑:

    “李娘子不愧是大家出身,縱然沒落,但滋養(yǎng)的底子還在,不像我,”他扇子一指,別有意味自嘲,“要窮講究,好能讓人多看得起我?guī)追?。?/br>
    李橫波拿過竹盒,微微一笑:“云公子何必妄自菲薄,莫說是人,就是每朝每代,興衰不也是轉(zhuǎn)眼成空的事?人說朝為田舍奴,暮登天子堂,節(jié)帥府也算個(gè)小朝廷了,云公子你如今不是風(fēng)光的很?是你能想到的嗎?”

    本以為他會謙遜,云鶴追卻倨傲說道:

    “我知道我早晚有一天會出人頭地,不錯(cuò),我是妓女的兒子,但妓女的兒子又如何?在大周,做宰相都是要死的,我卻活的很好,比大多數(shù)都好。無論在什么地方,我一樣都能風(fēng)生水起?!?/br>
    他撩起腰間玉佩,那是文抱玉的遺物和頭顱一道送至節(jié)帥府的,玉佩有等級,堂堂中書令的玉溫潤細(xì)膩,光澤晶瑩,是上好的和田玉。

    如今,也不過潦草在他一個(gè)卑賤之人手中把玩。

    想到文抱玉如今只怕都已白骨森森,云鶴追愉快極了,“謝珣來了東都,這份大禮,我等他很久了?!?/br>
    李橫波手底碾茶,很細(xì)致,但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晦暗,她把粗的茶梗剔除,沒有說話。

    “你跟他,應(yīng)當(dāng)是不但有舊,而且有情,我希望到時(shí)你千萬不要手軟?!痹弃Q追溫和點(diǎn)她一句,“那個(gè)小狐貍精也跟著來了,你不是說,成功栽贓了嗎?”

    提到脫脫,李橫波的指尖微微顫抖了下,眼里的恨意和厭惡毫不掩飾:

    “她會死的?!?/br>
    云鶴追搖頭:“至少,不會死謝珣手里了。她這么大的嫌疑,都能活著走出御史臺,而且來東都,不知道謝珣是有什么打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