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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自己這念頭嚇了一跳,莊珩這么一個鐵石心腸、刀槍不入的人,怎么會來跟我撒嬌訴苦? 正這么想著,店堂門口那邊忽然傳來“噗嗤”一聲輕笑,轉(zhuǎn)目去看,只見門外紛紛細雨中,一個年輕人曳著一襲新綠長衫,烏木發(fā)簪旁邊斜斜插著一枝新開的桃花,拎著個小酒壇,在跨過門檻時略略矮身,低頭撩起一角衣擺,帶著一身雨霧搖搖晃晃地走進屋里來。 那老板娘在旁邊看迷了神,至他進了屋里,方猶猶豫豫地跟上來,又有些不敢靠近似的招呼道:“這位客官……” 那人頭也不回地揚起手,寬松的衣袖落下,露出一截白皙勻凈的小臂,他將酒壇子一晃,在那老板娘看不見的地方笑顏明麗,道:“不必勞煩了,我與這兩位是一道的?!?/br> 那老板娘初起訥訥應是,待回過神了神色一僵,又定睛往屋里一看,數(shù)來數(shù)去算上這新來的客人,統(tǒng)共也只有兩個人啊—— 我聽到她輕聲念叨了一句:“今兒真是,見了鬼了?!?/br> 我苦笑:可不是見了鬼了么。 那年輕人到了桌邊,眼光先掃過桌面四盤菜,輕輕“嘖”了一聲,隨后將手中酒壇往桌上輕輕一擱,他袖中卻骨碌碌滾出幾顆青的枇杷與紅的山楂來。 莊珩見了,說:“東君每回下界,連吃帶拿的倒從不吃虧?!?/br> 那人也不計較,嘿然笑道:“本君帶回去給上清瞅瞅。” 莊珩就點頭:“九天極樂界中這些俗雜玩意確實少見。” 我正在一旁琢磨莊珩跟這位春木神君是什么關(guān)系,冷不防一顆殷紅的山楂遞到我跟前,我怔了一下,忙起身來恭敬地兩手接了,道:“多謝東君饋贈。” 莊珩瞥我一眼,大概是驚訝于我做了鬼還有如此狗腿的一面——這可怨不得我。他雖是蛟,算起來好歹還是半龍半仙,且看起來又與這位春木神君交情匪淺,自然可以不拘禮節(jié)。但我區(qū)區(qū)一個野鬼,這些神階很高的人物對我們天然便有壓制,我唯有狗腿一些,心里才能舒坦。 句芒笑道:“你還記得我?!?/br> 我說:“東君仙姿無儔,某既有幸得見,一日不敢相忘?!?/br> 這說的是數(shù)十年前,句芒下界布施,恰好經(jīng)過苦水河,我便與他有了這一面之緣。 那春木神君聽了顯然很受用,笑瞇瞇地“嗯”了一聲,道:“這話雖是奉承,聽來倒很不錯?!?/br> 我搬出從土地那邊聽來的天界往事,添油加醋地奉承道:“某聽說,論起天界第一美姿容的神仙,從前是廣陵神君,不過自從千年前東君幻出人形,艷冠三界,從此便無人再提廣陵神君了?!?/br> “哎,這話說的?!本涿⒙犃讼刃?,又謙虛地搖頭道,“我與廣陵,各有千秋罷?!比缓蠛η屏饲f珩一眼,摸出一顆山楂遞過去,道:“子虞吾友,你要不要嘗一嘗,過冬的山楂十分有滋味?!?/br> 莊珩將他手一推,淡淡拒絕:“不必了。酸。” “哎?你還怕酸?”句芒挑起眉,十分夸張地笑道,“我以為你應當很習慣了才對?!?/br> 莊珩顯然不想跟他爭什么酸不酸的,道:“今日請東君來,是有一事,想請東君幫忙?!?/br> “哦,難得還有你求我的事?!本涿⒆哉遄燥嬃艘槐螅聪蛭?,“那什么……你現(xiàn)在叫什么?” 現(xiàn)在叫什么? 我聽得不對勁,但也不好詢問,只老實答道:“在下姓梁,單名吟,表字蘭徴?!?/br> “吟?哪個吟?” 我說:“吟詩作對的吟。” 句芒“哦”了一聲,轉(zhuǎn)而又笑起來,道:“鮫人夜歌,倒很切合?!?/br> 察覺到莊珩在一旁有些冷漠的視線,句芒便又朝他一笑,“哎,看你,寒暄兩句嘛。” 莊珩道:“東君自從追人追到焦南山,別的本事沒有長,寒暄的本事倒很精進了?!?/br> 句芒好像被他戳中痛點,灌下一杯悶酒后,很苦澀道:“哎,正說呢。子虞,別說你苦,本君也苦得很哪?!?/br> 我在旁邊默默聽著,噤若寒蟬、不敢作聲。其實剛才莊珩說句芒本事全長在寒暄上時,我有些想笑,但我忍住了。不得不說,莊珩眼光準,刺人痛處也很有一套。 這位東君的風流逸事蒙孤山的土地也跟我講過——哎,對人對仙都是一樣的,日子無聊,便愛編排一些八卦來解解悶。這些八卦嘛,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焦南山是西方極樂世界中的一座仙山,山上有一座佛殿,殿中住的是五方佛如來座下的侍者,法號上清。 這位東君啊,幾萬年都沒開的情竇被一個得道高僧給敲開了。高僧敲開他情竇后,隨風而去、無影無痕,留下他望穿秋水、滿腔相思。 那可不是苦死了么? 作者有話說: 一個可愛的客串,東君和上清的故事戳隔壁的完結(jié)短篇《誘佛》。虐!但好看! 第34章 喝酒誤事 句芒帶來的酒壇子不過就手掌大小,然里面的酒液卻怎么也倒不盡。他大約難得在他鄉(xiāng)遇到故知,也大約心中委實苦悶,跟莊子虞閑話左一句右一句地說著,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肚去,不多時便兩頰飛紅、眼泛波光,神志不大清楚了。 這神君在將醉未醉間的剎那,突然不說話了,在對面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被他看得頭皮發(fā)麻,拉了一下莊珩的衣角,埋怨道:“你怎么由著他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