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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實證明他也僅是想保住自己罷了——袁楷早年辦錯一樁大案,把柄被莊珩捉住,于是借此脅迫他從刑部搶過了我的案子。袁楷被拿著軟肋,救我是不得已為之。 當(dāng)然這些內(nèi)情我一開始并不知道。我以為定國侯府雖然樹倒猢猻散,卻畢竟還留著幾個與我爹真心相交的。卻沒想到我爹那些真心相交的朋友早就為了救他而被貶到天涯海角了,還能留在京中的,都是識時務(wù)的俊杰。 但這內(nèi)情我知不知道其實都無所謂,那時我要在京中活下去、留下來,只能仰仗袁楷。 進了大理寺后,“我”很快就死了。他們用一個死囚犯替換了我,死囚被仔細(xì)地易了容,我身上的傷疤也一一比對描摹,他們生造了另一個梁蘭徴出來。我被袁楷送出梁州城,他給我銀錢千兩,千叮萬囑:“蘭徴,這一遭是受盡折辱,亦是脫胎換骨,此去天遠(yuǎn)地闊、山高水長,別再回來了?!?/br> 天遠(yuǎn)地闊,山高水長。都不是我的。都與我無關(guān)。 什么是我的? 冤屈是我的。仇恨是我的。從里到外無處排解的痛苦是我的。我還沒有豁達(dá)到將一切一笑置之。死掉比活著容易,但還不是時候。 于是在外避了兩年風(fēng)頭后,我找江湖異人喬裝易容,重新回到了梁州。我到袁楷府上表明身份——他救我一命,我原不該再拉他下水,但我別無他法。而我的存在已經(jīng)成了袁楷最大的把柄,他無可奈何,只能收留我。 我于是成了大理寺卿袁楷的表侄沈云拙。 易容喬裝后,我人如其名,看著很僵很“拙”,我偶爾從鏡中看到自己,也會被嚇一跳——我離京兩年,一年多在尋醫(yī)治病,身上的幾兩薄rou都被熬光,渾身瘦得幾乎只剩一副骨架子。除了脫了衣服還能在皮rou上看到那一身縱橫嶙峋的傷痕,仿佛指路標(biāo)記般指示著從前的梁蘭徴,其余不論是身形、容貌,甚至是眼神,概與從前判若兩人——細(xì)想想,我原來那時候就已成了鬼了。 所以我不知莊珩如何一眼就認(rèn)出我的。 我回京那一年的中秋節(jié),我跟著袁府家眷到袁楷老丈人周蘊先生宅中走動。會在周宅遇上莊珩我并不意外,莊珩是周蘊的關(guān)門弟子,他侍奉老師一貫很周到盡心,中秋節(jié)必定會到周蘊那里送禮請安。 叫我意外的,是廊下相逢,我拱手施禮,匆匆一面,他便認(rèn)出是我了。當(dāng)時他見了我,微微一詫,卻什么也沒說。當(dāng)天夜里眾人陪著周老先生在后院賞月,不知誰提起猜字謎,莊珩在月色中笑微微地給謎面,第一輪他說:“天粘衰草人何處?!钡诙唲t是“天下平定之初”。 到了第三輪,他將“眼看不大美,幽香令人醉”說罷,周老先生的孫女已惱了,嗔怒道:“子虞哥哥做什么瞧不起人么?連出三題都是‘蘭’!” 眾人大笑。莊珩目光飛來,笑瞥了我一眼。 我在暗處如坐針氈,出了滿手心的汗。 第31章 怨 但莊珩到底沒有明說。我縱是心下狐疑,也不可能去質(zhì)問他是不是認(rèn)出了我。如此惴惴了幾日,未見有異,心中終于稍定,莊珩或是沒認(rèn)出來,或是認(rèn)出來了也沒有透露。 直到有一日,我從袁府偏門出來,忽然街上一個孩童沖上來對我道:“公子,有人在對面茶樓等你。他抬手遙遙一指,我順著看去,之見茶樓二樓窗戶口一個人依窗而坐,正看著此處。 見到那人,惴惴多日的心霎時又提了起來。見左右無人,便穿街過去。 進門先拱手施禮,冠冕堂皇:“莊大人找在下何事?!?/br> 莊珩只示意我坐,卻并不說話。待到茶和果點上來了,左右無人,他起身來拉上了窗。茶樓雅間中霎時便暗下來,光線透過窗格斑駁灑入,隔著空中浮動的微塵,莊珩在對面靜靜看著我。這一眼,我終于肯定,他確實認(rèn)出我了。 我心中緊了緊,下一刻,我聽到他開口:“梁吟。” 不論有沒有底氣,外強中干也好,理直氣壯也好,我自然要否認(rèn)幾句。 他看著我,也不爭辯,卻將當(dāng)年他如何要挾袁楷救我的細(xì)節(jié)一一說來。 我在對面聽得沒了聲響。袁楷救我的動機不純,是壞事,也是好事。壞的是,我再沒有可信任的人了,好的是,我終于可以毫無負(fù)疚地算計、利用他。 莊珩最后說:“此人不可倚賴。” 我靜靜看著他。莊珩從頭到尾神態(tài)平靜,并不為袁楷的作為感到憤懣,也不為定國侯府的遭遇不平,他對袁楷的種種拿捏信手捏來,但這一切又仿佛都與他無關(guān)。我同時又感到一種極度的不合理來,拿人軟肋分明是傅桓的作風(fēng),不是他莊珩的,他兩袖清風(fēng)一朝染了污濁,這種紅塵里的腌臜事不該他來做。 我沉默了許久,最后說道:“子虞當(dāng)初應(yīng)當(dāng)奏請陛下翻案,而非以此要挾袁楷。如此,則至少還有一人能得到清白?!?/br> “案自然是要翻的。”他依舊很云淡風(fēng)輕,“只不過事分輕重緩急?!?/br> 我微微一怔,抬眼看他——輕的、緩的,是翻案;重的,急的,是什么? 想起他到獄中來探我的那一面,我?guī)缀跤忠`會了。 “自然是活著的人要緊?!毙叶f珩很清醒,他說,“世子對我有恩?!庇终f,“長亭誤入歧途,不能叫他一錯再錯。” 我于是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