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自作孽
我對你來說是個陷阱,即使我什么都對你說了也沒用。 我越是光明磊落,就越是在欺騙你。欺騙你的正是我的坦誠。 請你明白,你從我這里知道的一切,對你來說不過都是謊言。 ——《至高者》 鐘訚捧著一沓相片回到壁爐邊,他低著頭,分出一半丟進爐中?;鹕嗑頍鴪D像上赤裸的女孩,虞越看著焦黑的灰燼,像剜下一塊腐rou。痛苦不會輕易消散,但她只有割舍過去,才能迎來新生。 “這些……可不可以留下?!辩娪澣o虞越剩下的照片,畫面中是上課的她,吃飯的她,球場奔跑的她,林蔭看書的她……每一個自己早已遺忘得平庸日常,都清晰地被他留存。 虞越將所有照片一把扔進熊熊烈火之中,那些病態(tài)的過去,不該留下。 “別再躲藏了。光明正大地站在我面前,讓我知道全部的你,好嗎?” 鐘訚斂下眉眼,沉默地抱住虞越,在她頸邊微不可察的點頭。 他不敢看到那雙澄澈的眼睛,更不忍毀了她的無邪。 其實最不想的,只是失去她。 班級間早早開始攀比為下個月滑雪游學(xué)購入的裝備。E班很多人都和虞越一樣初次接觸滑雪,是以他們收貨后忍不住帶到班上炫耀,踩著單板在課桌間移來轉(zhuǎn)去,教室里鬧哄哄的,氣氛倒挺融洽。 有人不小心撞到丁可英的后桌,她跌倒在地,冒失鬼說了聲對不起,又繼續(xù)和人玩鬧。 丁可英沒有起來,她甚至沒有動一下。 鄰桌的女生把人扶起,才見她緊閉雙眼滿頭大汗,臉色慘白的和死人無異。 女生的叫喊高過了人群的嬉鬧,孔韜沖過來抱起女友,血腥味躥進鼻子里。 “痛經(jīng)痛昏過去了?” “哎呀管它是什么你快送到校醫(yī)那吧!” 兩人走后,左右前后都覺得血腥氣越來越刺鼻,他們拉出丁可英的課椅,看到上面有一灘深色污跡。 “嘔……快、快拖到教室外面去……” 半個小時后,孔韜氣哄哄地回來。朋友猥瑣地問他去那么久,是不是嘗試了一些揉揉捏捏的緩?fù)雌剑凰粋€眼刀甩過去,活像發(fā)現(xiàn)是他綠了自己。 “滾!那婊子不知道懷了誰的野種,流產(chǎn)了?!?/br> 若非厭惡到極致,不會這樣大剌剌的撕破雙方臉面。全班人都倒吸一口涼氣,聽著孔韜罵罵咧咧。 “我到現(xiàn)在就沒碰過她一根頭發(fā)!每次想親熱,她都扭扭捏捏地躲開,以為多冰清玉潔呢,結(jié)果是個姘頭多到連種都不知道是誰下的賤貨!” “閉嘴!”虞越將鋼筆尖戳到孔韜的課桌上,強勢舉動生生壓住了氣頭上的男人。“舌頭爛了就去買藥吃,最好拿牙簽戳破膿包讓臭膿流自己嘴里,別亂噴出來污染環(huán)境?!?/br> 從來清冷少言的女孩突然發(fā)狠,直把沆瀣一氣的男生們震懾住。待到想對她動手時,虞越已經(jīng)拽著書包沖出了教室。 她每天都將畫冊背在身上,將那份不屬于自己的痛苦牢記在心。 因為她太過清楚,撐下去,有多難。 那個女孩的畫,不止是她在宣泄傷痛,還有絕望中企盼著解救。 一口氣奔到醫(yī)務(wù)處二樓,虞越找到丁可英的病房,她整個人埋在被子里,小小的縮成一團。 拿出來的畫夾重如千斤,虞越忽然明白不能在這時候打擾她,正欲把東西塞回書包,丁可英探出頭來。 蓄滿淚水的眼睛在看到虞越后瞬間決堤,她看到了虞越手里的畫冊,搖著頭承認:“是我的……我不知道是誰的……他們、嗚嗚……好多次……在我身上……嗚嗚嗚……”少女語無倫次地抽泣著,虞越丟下畫夾跪到床前抱住她,“不要想了……別想了……他們不在這里,你現(xiàn)在很安全……你會好的……” 低柔的慰撫安定了丁可英的情緒,她平靜地睡著,虞越守著她到了中午,正準備去打飯,丁可英醒過來,告訴了她所有事情。 手機的各種提示音不知道響了多久,虞越的耳中卻只有那些可怕的字句。 她看著病床上羸弱的女孩,不敢相信她有多堅強,才能一直背負著那些欺凌。 真相其實很簡單,只要細思一下,就能窺出端倪。 想到他們一直在學(xué)校里橫行霸道,為首的那個還自以為真情地喜歡著自己,虞越就心冷得止不住寒顫。 打掃衛(wèi)生是表面說辭,叁個年級的漂亮女生都收到過這個指示。沒人可以拒絕,進了DR當(dāng)然不是進行清潔工作,而是被那叁個人渣輪jian。 “以前我不明白,你的長相不比我差,可你卻沒去過那里。后來看到鐘訚和你在一起,我才想通了。你很幸運……” 虞越瞪大了驚疑的眼睛,腦中與眼前的話語重迭,電光火石之間一切都被串聯(lián)起來。 “你以為鐘訚只對你下手就叫正常嗎?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他也沒有進過DR,但他們說我們都是由他挑選的。” “他把你藏起來獨享了?!?/br> 丁可英的眼中毫無波瀾,那里沒有嫉妒或怨恨,只是同病相憐的哀戚。 掩埋在枯葉下的余燼徐徐燃起,怒火驅(qū)散了浸透身體的冷寒。虞越由這把火助推著奔向花房,她莫名地肯定,那里藏著一切的答案。 果不其然,鐘訚正在等她。 沒有植物的花房像一座剝剔了皮rou的巨獸骨架,鐘訚站在這架骨骸中,卻并不像一個活物。 他聽說了丁可英的事,又一直沒聯(lián)系上虞越。那么,是到揭曉真相的時候了。 他的神色如常,低斂的眉目看不出任何波動。花房中央立著一座阿多尼斯與阿芙洛狄忒裸身相纏的雕像——春季的植物之神與愛和美的性欲女神。 雕像的底座花團錦簇,鐘訚旋開其中一朵,石像移動著露出地面入口。他踏下階梯開啟密碼門,虞越跟在其后,壁燈隨著他們的步伐逐一亮起,深埋地下的隱蔽空間迎來了首位訪客。 “歡迎進入,致夐視閾?!?/br> 鐘訚得意cao控著幾排監(jiān)視屏前的鍵盤,一個顯示著DR實時畫面的屏幕跳轉(zhuǎn)到許多個夜晚,顯示器中快速播放著那叁人與不同女生的yin亂畫面。只有很少的女孩樂在其中,大部分人都是才十六歲的懵懂少女,即便對他們有著崇拜之情,也不會希望自己的初夜是在這樣的氣氛中被玩弄掉。 虞越毛骨悚然地看著那些不堪入目的場景,身邊人竟然還能稀松平常的道出他是怎么在校園里發(fā)現(xiàn)目標,再告訴宗諤實施行動,他們的yin欲得逞后又是怎么威逼利誘著警告她們守口如瓶。 “他們每次都邀請我一起玩,但我不喜歡,那太臟了。況且,她們都對我缺乏吸引力。” 輕輕敲擊了幾個按鍵,所有顯示器上的畫面都變成了虞越。那些被燒掉的照片不過是欺騙她的矯飾,屏幕中播映的全是她在更衣室、淋浴間的赤裸,以及她熟睡時受到的肆意侵犯。 鐘訚甚至給虞越介紹起他是如何在房間另一邊的實驗臺上調(diào)制出了使她意識不清的迷藥。手握那么多的杰作卻不能公之于眾,如今終于有了可以傾吐的對象,他近乎炫耀地亮出了所有底牌。 “還有一件事,你們都想知道答案?!?/br> 最頂上的顯示器中出現(xiàn)了田淼的會客室,屏幕右下角的時間日期是她身亡的前一夜。女老師與女學(xué)生們的曖昧尚未近一步發(fā)酵,那叁人就闖入房間,然后上演了DR里的戲碼。 田淼的反抗比所有女生都要激烈。被插入后她不停嘔吐著,那兩個人渣失了興致,草草抽插一番就射在她臉上,接著一起尿了田淼滿身。 虞越早就被一幕幕的沖擊驚倒,堆積在胸口的郁氣使她臉色泛白,渾身有如火燒冷凍般的煎熬。她閉上眼睛不忍再看殘酷的真相,鐘訚卻搖著她的肩膀讓她看清楚,火災(zāi)是怎么發(fā)生的。 晨曦透過輕盈的窗紗爬上田淼臟污又僵死的軀體,早班的清潔工在震驚后叫來各級校領(lǐng)導(dǎo),幾乎在他們看到尸體的下一秒保安們就拎著油桶灑遍了會客室,最終火舌輕易吞噬了一切罪惡。 無論犯下多大的罪,學(xué)校都不會追究兇手,而是費盡手段粉飾太平。但假如是一個女學(xué)生傷害了權(quán)勢滔天的男校霸呢?那么各方勢力都會不遺余力地嚴懲她,絕不會有半點包庇。 鐘訚之所以敢對她道盡一切,恰恰是斷定了虞越的不敢。 他要讓她看到,她深陷在多么不可違抗的牢籠之中。 哆嗦著撐直了身體,虞越仰起頭,深深注視著眼前的怪物。 “你是人嗎?” 燈影落在虞越半邊面頰上,懔然目光越過暗影審視著鐘訚,她眼中深含的慟恨像閃著寒光的刀片剮割著他。 那雙眼睛再也不會對他現(xiàn)出愛意了。鐘訚知道自己在她面前已經(jīng)無所遁形,這就是全部的他,可恥而瘋狂。 “你覺得,人的定義是什么?”他閑適地靠到桌邊,把虞越拉到身旁的椅子里坐下,不容置喙地俯視她道:“你們,所有普通人,都對人類這個生物群體有著太過崇高而離譜的刻板印象。你們用道德的約束力來規(guī)范好人與壞人,判定無法自控惡行的人就是禽獸不如的罪大惡極者。但惡人是用什么干出那些壞事的?是和好人相同的大腦。在好人的腦中一樣會激蕩著離經(jīng)叛道的瘋狂想法,只是他不想實行罷了??赡遣⒉槐硎竞萌擞肋h不會作惡,比如你,若有一個除掉我的機會,你絕對不會在乎那是否合乎法理倫常,你更不會永遠堅守你的正直與善良。人類之所以是高等生物,正因我們演化出了能夠應(yīng)對各種情況的復(fù)雜思想,用善惡去界定它們,未免太過滑稽?!?/br> “真正可笑的是你得意忘形的愚蠢嘴臉?!庇菰矫偷卣酒鹕?,頭頂撞上鐘訚的下巴,恰使他的牙齒磕破仍欲夸夸其談的舌頭。 “你有英俊的皮囊、高雅的品味、廣博的學(xué)識與為所欲為的財富,但你卻比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還要可悲?!彼苌碛砍鍪⑴难獨?,一字一頓的話語如子彈精準打進他的軀體?!澳愣阍谶@個陰暗的地下室冷眼旁觀著自己促成的罪惡,你把他人的屈辱傷痛視作取樂的滿足,你厚顏無恥地詭辯著人類的本質(zhì)。你以為自己是凌駕于一切之上的神?其實不過是一個失常的瘋子。” 鐘訚吐出含著血絲的唾沫,手指抹過嘴角輕笑,似乎一點沒被那些剖析他丑陋的字眼傷到。 “說得再漂亮又能怎么辦呢?這個瘋子永遠不會放過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