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柳絮漫天的時節(jié)，元姝立在馬車前片刻，便有一團(tuán)銀絲絮悠悠然飄落在她鴉黑的青絲上。

    裴宣眼里泛起一絲笑意，抬手小心地將柳絮取下，沒弄亂她的發(fā)絲，得了睡眼惺忪的美人一個柔柔軟軟的笑。

    徐程見狀，神神秘秘地拉著他到了一邊，裴宣微微蹙眉，見蘇思思也到了她身側(cè)，小姑娘軟軟地靠在對方肩頭嘻嘻地笑，才轉(zhuǎn)過了目光：“什么事？”

    “大人厲害啊?！毙斐虆s不是來匯報公事的樣子，笑瞇瞇地看了元姝一眼，低聲道：“昨夜里得折騰到多晚啊，元姑娘這么沒精神……您也是，明知道要趕路……”

    裴宣輕咳一聲，心知手下誤會了，但又不好說他們二人還未圓房，沒有他想的這么多旖旎繾綣的事……

    “你再多說一個字，這個月的俸祿就別要了?！彼林?，語氣凝肅。雖是嚇唬他，裴宣也確實不喜歡他和她的事被拿出來開玩笑。

    徐程傻了眼，沒想到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他心里覺得委屈，他夸贊大人龍精虎猛，這難道不是是個男人就會得意的事嗎？他不服！

    當(dāng)然，他更想不到，大人日日與美人同寢同食，卻能坐懷不亂，至今沒有越雷池。

    若是讓他知道了，以他跳脫的思維，恐怕要揣測裴宣是否身體有疾了……

    這條巷子的盡頭，高宜珍咬了咬唇，身子氣得渾身發(fā)抖。

    她眼睜睜瞧見，素來不喜人近身的二表哥被那嬌小的女子挽著出來，兩人是那般親密無間……二表哥還親手為那女子摘柳絮，那女子笑吟吟地抬頭看他，活像是一對蜜里調(diào)油的新人……

    不能讓她隨二表哥進(jìn)京去！

    “二表哥?！?/br>
    裴宣正和徐程說話，身后卻忽然傳來女子嬌滴滴的聲音。聲音有些耳熟，他眉心微擰，一看徐程臉上看好戲的神色，就知道是誰來了。

    他回身，如冠玉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你派人跟著我？”

    九云巷的事他一直刻意瞞著，尋常時候，沒人能到閑晃到這小院附近，有錦衣衛(wèi)在守著。也就是這兩日準(zhǔn)備啟程了，守衛(wèi)才松懈了些，但即便如此，也不該是高宜珍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能碰巧出現(xiàn)的地方。

    高宜珍心一顫，她能看得出，二表哥此刻雖然面無表情，心中必然不悅。

    沒有男人喜歡被跟著查，可表哥也從未對她這么無情過，她眼圈發(fā)紅，心里已經(jīng)將這筆賬全算在了他養(yǎng)的外室身上。

    此時她站得近了，能看見那女子一身緋色的霞云裙，外罩一件素白紗衣，腰桿盈盈一握，清雅而靚麗，抬眼看過來時也是嫵媚動人，一張臉偏又讓人覺得純凈不可方物。

    大紅色，她一個外室，竟然能穿代表正室的大紅。

    這一幕深深刺痛了高宜珍的眼。

    “我……是昨日我身邊的青梧出來采買，恰巧看到表哥來了這里，我……我就想這或許是表哥的住處……珍兒知道你今日要走，便想著來送送你……”

    幾步遠(yuǎn)的地兒，元姝和蘇思思也注意到了這位不請自來的女嬌客，元姝精神一振，二人對視一眼，蘇思思不動聲色地拉著她的手臂，悄悄前移了幾步，以便聽得更真切。

    聞言，裴宣不置可否，看不出是信了還是沒信，只看了一眼徐程，吩咐道：“送她回去?！?/br>
    不管她是怎么找來的，反正不會是什么好事?？丛谕庾婺膏嵤系拿孀由希嵝呀?jīng)對她多有忍讓，平日里她尋到衙門也只是避而不見，但卻容不得她在這里放肆撒潑。

    “是?！?/br>
    高宜珍卻不肯跟徐程走，見裴宣連正眼都不肯瞧她的樣子，眸泛淚花，軟下調(diào)子道：“表哥……你我自小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我、我只不過是想來送送你……”

    她知道，這位表哥是吃軟不吃硬的人。對高家，他尚有情分在，好聲好氣地說，他不會不給面子。

    高宜珍是土生土長的揚州人，嗓音纖細(xì)柔和，帶著一股江南水鄉(xiāng)的軟糯。平平淡淡一句話出口，卻能給她原本六分的容顏增色到八分。

    元姝在一旁聽著，微微有些出神：說起來，她說話的調(diào)子和高家小姐有些像，又有不同之處，是因為她十歲才來了揚州嗎？可這么些年，怎么竟也沒改過來？

    “你尚未出閣，行事需從閨范，一舉一動都要想著府里姐妹的臉面，像今日這般貿(mào)然出現(xiàn)在大街上送我，已經(jīng)是大不該?！币娝龥]鬧，裴宣也只好忍著脾氣訓(xùn)誡她幾句，對方只是低低應(yīng)是，沒有反駁。

    卻見她目光似不經(jīng)意地往后移，旋即神色微頓，面上露出幾分躑躅：“表哥……要帶那女子回京都嗎？”

    裴宣的眼神冷淡下來，摩挲了下腰間的玄玉，沒有說話。

    巷子里彌漫著一種詭異的寂靜，高宜珍能感覺到連搬箱子的下人都豎起了耳朵，等待著什么。她能感覺到裴宣身上驀然升起了迫人的氣勢，但話頭已經(jīng)打開了，要她停在這兒是不可能的。

    她咬了咬唇，硬著頭皮開口：“表哥，姑母素來注重規(guī)矩，你這樣帶個身世不清白的女子回去，若姑母知道了，定然大怒，到時候，你們之間的關(guān)系只怕……祖母她老人家也很擔(dān)心這一點，只是昨日不好直說……”

    柔情款款，一副為裴宣考量不得不直言的嬌弱做派。

    裴宣目光涼涼在她臉上一掃，撥弄了下腰間的配劍，刀刃拔出少頃又驟然墜下的聲音，在此刻聽得尤為刺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