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起來看了一眼，從宮里來的人早就已經(jīng)走了，殿內(nèi)沒人，只聽見外間徐嬤嬤在和人說話。

    徐嬤嬤語氣中全是擔(dān)心：“娘娘吃了藥會好些吧？今天應(yīng)當(dāng)順便從長寧宮帶幾只山參出來，這邊的山參都不好，年份不夠?！?/br>
    “那我等會差人再回去一趟?！甭犞曇襞c徐嬤嬤說話的應(yīng)當(dāng)是皇后身邊的女官了，“這一兩年娘娘身體慢慢調(diào)養(yǎng)好了一些，只是山里面這雨也太猛烈了一些，應(yīng)當(dāng)還早十幾天過來，多適應(yīng)一段時間，就不會因為一場雨感了風(fēng)寒?！?/br>
    徐嬤嬤嘆了一聲，道：“多多上心吧！娘娘病著我都沒心思走了，原本是想著跟著淑妃娘娘一起往南邊去，現(xiàn)在哪里還走得了？得看著娘娘好了才行?！?/br>
    這話倒是說到了江畫心里，她坐在床上想到了皇后，的確——皇后現(xiàn)在病著，她也沒心思往南邊去。?

    第40章 隱瞞、瞞著到底是應(yīng)當(dāng)還是不應(yīng)當(dāng)呢？

    皇后這一場風(fēng)寒似乎引著別的緣故,快十日了才見起色，精神略好了一些，但氣色還是差。

    最明顯便是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一看便是重病未愈的模樣。

    跟著鳳駕一起來的那太醫(yī)方子越開越謹(jǐn)慎，最后都要開起太平方,直看的江畫皺眉頭,看著那藥方就想去找太醫(yī)重新再開。

    她這副樣子倒是把旁邊皇后都看笑了，讓女官拉住她，皇后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讓她坐下，語氣中倒是含著笑的：“俗話都說是病去如抽絲，哪里就能吃一兩副藥立刻就好了？我身體我自己清楚，再過一兩天就沒事了?！?/br>
    江畫皺著眉頭聽著這話,忽然想起來之前聽徐嬤嬤說過皇后這病因,一時間又不知說什么才好了——這年頭女人有病多是難言的,皇后不可能對她說，更不可能與旁人說,那也就只剩下自己默默忍住這一條了。太醫(yī)開太平方也多半因為如此,既然沒法說,那當(dāng)然也沒法治。

    見江畫情緒似乎低落下去，皇后和藹笑了笑，道：“再過兩天,等天晴了路好走，安排的人也都到了,就送你離開這里。”

    聽著這話,江畫打起精神來,勉力笑了一聲：“只是看著娘娘病還沒好,就十分擔(dān)憂。”

    皇后道：“人哪里沒有個頭疼腦熱呢，不必放在心上?！?/br>
    既然皇后都這么說了，她便也不好再多在這件事情上說什么，心中牽掛歸牽掛，皇后自己都說無事，她自然也只好當(dāng)做無事發(fā)生，只想要離開皇宮之后的事情了，只是將來有時候不似當(dāng)前，她有限的想象中的未來似乎都還是一團(tuán)迷霧，想來想去最后都只落在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這兩句話上。

    今年的雨水似乎格外豐沛，過了兩日元山中也不見晴好，還是一場雷一場雨，把山中上下都沖刷得濕滑。

    不過好處便是涼爽，夜里睡覺時候甚至都要蓋上薄被，山風(fēng)卷入殿內(nèi)時候，便是一陣一陣寒意。

    轟隆一聲巨響，一道驚雷劈下，江畫從睡夢中被這響動給驚醒，睜開眼睛便見著天邊閃過兩道刺目亮光，幾乎把半個山頭都要照亮，緊接著又是幾道雷噼里啪啦轟下來。

    暴雨傾盆。

    翻了個身，江畫換了個姿勢，重新閉上眼睛睡覺。

    天邊的雷還在翻滾，山風(fēng)似乎也喧囂起來。

    由遠(yuǎn)及近，似乎有急促的腳步聲在雨中奔馳。

    這動靜讓她略覺得有幾分詫異，她微微撐起了半個身子往外張望了一會，竟然看到有一排打著燈籠的宮人正在夜色中冒雨疾行？

    出了什么事情？

    回頭看了一眼墻角的更漏：剛過了三更。

    正遲疑著要不要差人去問一問，殿外燈光漸次亮起來，徐嬤嬤舉著燈進(jìn)到寢殿中來了。

    “是吳王殿下來了。”徐嬤嬤把手里的燈交給身后的宮人，讓他們?nèi)グ训顑?nèi)的燭臺都點亮起來，“還不知是什么事情，來得突然。”一邊說著，她一邊幫著江畫把寢衣?lián)Q下，換上了外衣。

    “吳王還那么點??？一個人來的？”江畫愣住了，“宮里出什么大事了嗎？要來……應(yīng)當(dāng)也是太子來吧？”

    “不知是什么事情?！毙鞁邒哒Z氣也是擔(dān)憂的，“應(yīng)當(dāng)是太子反而不好出宮，所以才是吳王殿下來了這一趟吧？”

    江畫眉頭皺起來，從宮里到元山宮，那日坐車過來大約是半天的路程，若是騎馬或許快一些——但今日下雨，路不好走，吳王這個時辰到了元山宮，想來應(yīng)當(dāng)是傍晚時候?qū)m門才要下鑰，就出來了。

    宮里能有什么急事，讓吳王晚上來跑這一趟？等不到明天白天再讓人來？

    皇后寢殿外，吳王李傕渾身濕透，身旁的宮人們捧著干凈的衣物追過來，不敢讓他立刻進(jìn)去找皇后。

    “娘娘剛喝了藥睡下了?！迸僖彩菫殡y，“殿下先換衣服，再把頭發(fā)擦干，再喝點熱姜湯，這么大的雨免得等會兒生病了。”

    李傕聽著這話，遲疑了一瞬，眉頭皺起來：“母后病了嗎？你們怎么不知道往宮里報？母后現(xiàn)在還沒好？”

    女官讓人先捧著干凈衣服帶著李傕往偏殿去更換，口中道：“只是風(fēng)寒，娘娘說不必往宮里報。殿下先換衣服，奴婢進(jìn)去給娘娘通傳一聲。”

    李傕看了一眼寢殿的大門，抿了抿嘴唇，似乎有許多話想說，最后只垂下頭，跟著宮人們往偏殿走去了。

    吳王突然半夜來了，動靜還這樣大，自然是不能瞞著皇后的。

    女官進(jìn)到寢殿中時候，皇后已經(jīng)醒過來，顯然聽見外面剛才李傕與女官說話了。

    “老四這時候來了？”看了一眼更漏，又看了一眼這雷聲滾滾的雨夜，皇后眉頭皺起來，扶著女官便起了身，“宮里出什么事情了？”

    “這幾日宮務(wù)送來，并沒見著有什么事情?！迸偕锨皝恚屓税褜嫷顑?nèi)外燈燭都點亮了，“殿下也沒說宮里的事情，奴婢見殿下身上衣服都濕透，就請殿下先去偏殿換衣服。”頓了頓，她看向了皇后，“娘娘這會兒見殿下嗎？”

    “他過來一定是有急事，你讓他喝了姜湯就過來。”皇后披著衣服在案前坐下了，眉頭緊鎖，她想了想宮中最近送來的宮務(wù)，根本想不出來宮里會出什么事情。

    女官應(yīng)了一聲，便退出寢殿，往偏殿去找李傕。

    雷聲轟隆，山風(fēng)呼嘯，大雨滂沱。

    這炎炎夏日，卻顯出了幾分來自秋天的寒意。

    李傕喝了姜湯換了衣服，頭發(fā)雖然用干巾擦過但還沒干透，這會兒便披散在肩上，便顯出了幾分少年郎的稚嫩。

    他進(jìn)到寢殿中，一看到皇后便是眼眶一紅，嘴唇抿了兩下，臉色十分難看。

    皇后一愣，她想著李傕這半夜來了元山宮多半是宮中有事，但臉色難看成這樣，難不成是有什么大事？正還想著宮里能有什么大事，便見小兒子眼淚兜不住流下來了。

    自從李傕搬出她的長寧宮去了德安宮，從來都是一個小大人的樣子，遇見事情向來沉穩(wěn)，從來都是沒掉過眼淚的。

    這情景讓皇后心里有了底，如若不是大事，李傕不會是這樣情態(tài)。

    心里這么想著，但面上還是不能太顯露出來，她示意小兒子坐到自己身邊來，溫聲問道：“怎么了？”一邊問著，她拿了手邊的帕子給兒子擦了擦眼淚，語氣盡力和緩一些，“宮里出什么事情了？你怎么這時候過來了？”

    “母后、我……”李傕接了帕子自己把眼淚給抹了，哽噎了好久才說出話來，“母后病了，怎么也不與我說？”

    “只是風(fēng)寒而已，沒什么大事?！被屎竺嗣鹤拥念^發(fā)，還是潮濕一片沒有干，“你過來一定是有事情，先說你的事情。這大半夜外面漆黑一片你跑出來，膽子也太大了！你父皇知道嗎？你大哥知道嗎？”

    “仙仙病得起不來床了……”李傕眼淚往外涌，“父皇不讓人往元山宮送消息，也不許太子哥哥過來說。父皇說會好的，不驚擾了母后在元山宮避暑……但我下午去看仙仙，仙仙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母后我覺得仙仙要不好了……我、我就偷了太子哥哥的馬，趁著宮門還沒關(guān)就……”

    “你說什么？！”皇后打斷了李傕的話，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仙仙為什么病了？”

    李傕眼淚止不住了：“我不知道，我之前還看仙仙好好的，父皇讓好幾個太醫(yī)一起診治，但就是不見好……”

    “別哭！”皇后再一次打斷了他的話，讓他擦掉眼淚，但自己的手卻止不住發(fā)抖，“你把你知道的事情說給我聽?！?/br>
    “我就只知道那幾天父皇帶著仙仙一起玩的時候多，后來就突然病了?！崩顐嗵ь^看著皇后，大約是因為身邊有母親在，他倒是漸漸冷靜下來，“沒什么征兆——若硬是要說，就只是宮里的貓狗都被打死燒成灰了……”

    皇后感覺腦子里面一片嗡嗡，耳邊李傕在說什么她仿佛聽到了，又仿佛沒聽真切，她感覺自己心跳似乎越來越快，呼吸也越來越急促，這不是什么好兆頭——不能急，要慢慢來。

    她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正想要說什么，卻忽地感覺眼前一黑，身子不再聽使喚，整個人往旁邊歪了下去——

    李傕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被皇后壓在了身上，頓時一驚。

    “母后？！”李傕趕緊扶住了皇后，眼淚也嚇了回去，“母后你怎么了？”

    一旁的女官也是一愣，急忙帶著人上前來查探情況，見皇后昏迷不醒，頓時慌亂起來。

    “太醫(yī)呢？快去叫太醫(yī)！”李傕茫然了一瞬，很快回過神來，“扶著母后先躺床上去，叫太醫(yī)來?！币贿呎f著，他吃力地把皇后扶著站起來，又讓一旁女官上前來幫忙，一起把皇后架著送回到了床榻之上。

    一片忙亂。

    李傕被女官客客氣氣地請到了偏殿，他擔(dān)心地看著寢殿那邊的宮人們忙成一團(tuán)，不知為何他覺得十分荒謬，他是皇后的親子，這時候他卻需要因為規(guī)矩避嫌在旁邊等候？

    漠然地擦掉了自己臉上殘留的淚痕，他想到宮里的長樂，他不知道為什么宮里要瞞著自己的母后，可現(xiàn)在他又在想，如果他早知道自己母后會這樣暈倒下去，瞞著到底是應(yīng)當(dāng)還是不應(yīng)當(dāng)呢？?

    第41章 是命？、這也不是你我能擔(dān)起責(zé)任的事情

    在許多時候?qū)m中很多規(guī)矩都顯得十分死板并不近人情,但偏偏在上位者不開口的時候，所有人都得按照這些僵化的規(guī)矩行事。

    比如在皇后清醒著能發(fā)話的時候，吳王李傕在屋子里面侍疾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的行為,但現(xiàn)在皇后暈過去,李傕就不能一直呆在皇后的寢殿里面，須得在外面先避讓。

    又比如,在皇后清醒的時候想要這元山宮上下做點什么,只要說話就行了，而現(xiàn)在皇后不能再親自開口吩咐，那事情就變得十分糾結(jié)復(fù)雜，就連皇后身邊女官來開口也不行，得著個有身份的人來開口。

    于是按照宮里這規(guī)矩行事，便直接一路請示到了江畫面前。

    江畫聽著來人說了皇后寢宮的事情,一時間有些怔忡——她忽然想起來上輩子發(fā)生過的事情,難道是長樂公主出事還是命中注定,怎么都逃不過的？

    一旁徐嬤嬤取了斗篷過來給她披上，面上都是關(guān)切：“娘娘還是走一趟為好,要是真的有什么事情……”

    這話沒說完,但江畫也聽懂了。

    如果皇后現(xiàn)在有什么事情,她是沒法離開元山宮，更別提離開皇宮的。

    只是她現(xiàn)在心思根本也沒法放在離宮上面了，她有些想不明白,既然皇后都已經(jīng)把長樂公主身邊的釘子拔了一遍，現(xiàn)在長樂公主還在李章眼皮底下,怎么還能出事？

    不過顯然現(xiàn)在不是站著想這些的時候,她飛快攏了攏思緒,向徐嬤嬤道：“先去皇后娘娘那邊,然后去請?zhí)t(yī)過來?！?/br>
    一路往皇后寢宮走，只聽得雨聲喧嘩，雨水在夜色中昏黃燈光下，幾乎密集得快成了一片。

    地上積水來不及排走，已經(jīng)沒過了腳踝，來往的宮人們匆忙避讓著，一邊是護(hù)著手里燈籠，一邊又生怕自己腳下打滑摔倒在地上。

    整個元山宮已經(jīng)燈火通明。

    江畫一路上聽著徐嬤嬤說為什么現(xiàn)在需要她過去看顧皇后，又說了為什么現(xiàn)在吳王不能進(jìn)殿之類，規(guī)矩羅列了一堆，其實總結(jié)起來也就兩個字：責(zé)任。

    奴婢是可以為主子做任何事情，但與此同時，奴婢也并不會愿意去承擔(dān)她不應(yīng)當(dāng)承擔(dān)的責(zé)任。

    放在皇后如今這事情上便是，請?zhí)t(yī)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撬麄冞@些奴婢做主請了太醫(yī)如果出了問題，他們這些奴婢不能負(fù)責(zé)任也沒那個資格負(fù)責(zé)。那么現(xiàn)在元山宮中誰能做主誰能負(fù)責(zé)？就只有江畫這個淑妃了。而為什么不可以是吳王李傕？因為吳王李傕原本就是私自離開皇宮，他年紀(jì)又小，現(xiàn)在都還在書房里面念書，他哪怕是郡王、是皇后的親子，也沒法在元山宮來做主請一個太醫(yī)用藥開方。

    這道理說得更直白一些，就是給這件事情找個完美的可以出來頂事的人，倘若將來真的出了事，就都是那人的責(zé)任，底下的宮人奴婢們不過是聽命行事，與他們無關(guān)。

    行到寢殿之外，江畫便正好與匆忙行來的太醫(yī)遇見，這時候也顯然不宜多寒暄，她只擺了擺手讓太醫(yī)免禮，直接進(jìn)殿去給皇后診脈。

    大概是因為皇后昏過去這種事情實在危急，的確不是開太平方就能糊弄的時候了，太醫(yī)沒過一會兒就拿了方子出來，江畫粗粗看了一眼，只看用的藥就不像治風(fēng)寒，上面許多補血益氣的藥材，看起來倒是比那太平方要管用。

    “還得先讓娘娘醒過來?！碧t(yī)低著頭請示，“或者施針或者艾灸，施針便更快一些，只是……”

    這話聽得江畫愣了一會才明白太醫(yī)請示的是個什么，針灸當(dāng)然更快，但皇后是一國之母，鳳體不能隨便侵犯，沒有皇后或者皇帝本人開口，誰敢這么施針？抿了抿嘴唇，正想要說話的時候，她瞥見偏殿似乎有人正在偷看，然后才后知后覺想起來偏殿還有個吳王等著，于是便道：“先用艾灸，穩(wěn)妥為上，不可cao之過急?！?/br>
    得了這句話，太醫(yī)也便不再猶豫什么，從藥箱里面拿了艾灸出來擺弄。

    這邊江畫朝著偏殿走過去，行到偏殿門口，便見著吳王李傕紅著眼睛正在看寢殿中的皇后，一時間她只覺得有些不忍，半晌也不知說什么才好。

    “太醫(yī)開的方子我要看看。”看到江畫過來，李傕抹了一把眼淚，冷漠地開口了。

    江畫于是讓人把藥方拿過來交到李傕手里，然后才道：“這會兒先要用艾灸，讓娘娘醒過來?！?/br>
    “我知道?！崩顐嘁荒渴械乜粗幏?，稚嫩的臉皺了起來，“母后不是說只是風(fēng)寒嗎，為什么這么多補血的藥？真的是風(fēng)寒嗎？為什么母后病了你們都不往宮里報？你們是不是怠慢母后了？”

    江畫頓了頓，倒是不知要怎么說才好，最后只道：“娘娘不叫讓宮里知道?！?/br>
    “那……父皇是不是知道母后病了，只假裝不知道，所以才不叫母后知道仙仙病了的事情？”李傕眉頭皺著，露出了一個思索的神色，“我今天做錯了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