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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不醒在線閱讀 - 不醒 第5節(jié)

不醒 第5節(jié)

    第一秋推著輪椅,一路來到一間學堂。

    還沒到上學時間,先生正在調和土壤。見他進來,先生忙迎上前,道:“監(jiān)正?!?/br>
    第一秋擺擺手,找了個角落,把黃壤放到旁邊。黃壤這才明白過來——這是讓自己聽課呢?

    果然,第一秋擱下她,執(zhí)碳筆在她周圍畫了個圈,轉身走了。學堂里,先生看她,她看先生,兩個人大眼瞪小瞪。

    隨著時間漸晚,學子們陸陸續(xù)續(xù)進了學堂。

    先生也沒辦法,只得開始講學。

    黃壤端坐一旁,她這個角落視野極大,可以看見學堂全貌。而先生這課,講的竟然是良種培育。這可撞上黃壤的專長了,她聽得很是仔細。

    只是這位夫子,也是紙上道理居多,實踐極少。黃壤一邊聽一邊在心里默默補充。底下學子們不時偷看她,滿眼好奇,個個精神百倍,連打瞌睡都忘了。

    第一秋一路出了玄武司。外面是一條長街,兩側攤販大多賣些筆墨紙硯,或者各類典籍。偶爾有個店鋪,鋪面也都是些學子常用之物。

    第一秋沒有在這些地方停留,一路到了菜市口。

    這里人來人往,十分嘈雜。

    第一秋找了個茶肆,這茶肆鋪面陳舊,然而里面卻十分干凈。他一進去,掌柜的立刻就迎上來:“監(jiān)正,還是老樣子?”

    第一秋嗯了一聲,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不一會兒,掌柜的不僅送上來幾樣點心,還捎帶一盞清茶。

    第一秋聞著那茶香十分熟悉,果然掌柜的笑道:“這是今年的新茶,名叫一瓣心。是百年前由黃壤姑娘親手培育的變種,晚間小的送些到玄武司,給監(jiān)正品品。”

    第一秋掃了一眼茶湯,說了句:“有心了?!?/br>
    那掌柜頓時喜笑顏開,躬身退下。不一會兒,李祿也走了進來。他徑直走到第一秋面前,向他施禮:“監(jiān)正?!?/br>
    第一秋揚了揚下巴:“坐?!?/br>
    李祿在他對面坐下,外面一陣喧嘩。只見幾個官差拖著一人過來。官差身穿黑色差服,腰間挎刀,背插令旗。正是司天監(jiān)的服飾。

    此時,一個身穿緋袍的官員走出人群,正是白虎司少監(jiān)談奇。

    他朗聲道:“朝廷律令,仙門中人入上京內城,須持官府路引。昨日,經司天監(jiān)查證,此人身為仙門中人,不遵法紀罪其一,藐視朝廷罪其二。今日由司天監(jiān)白虎司當眾行刑,著廢其修為,杖一百!”

    周圍轟地一聲,頓時一片嘩然。

    仙門中人,在百姓心中,地位一直相當崇高。

    而今朝廷司天監(jiān),竟然公然將其帶到菜市口受刑,此舉只怕頗有深意。

    毫無疑問,受刑的犯人正是昨日李祿口中所說的,來自玉壺仙宗的暗探。

    談奇宣布了犯人罪行,立刻一揮手。自有差役將暗探拖上來,按到一張刑凳上。

    隨后眾差役三兩下,直接將犯人當眾剝了個精光。任那犯人百般掙扎辱罵,只是不理。百姓們退后幾步,第一次看見“仙師”赤身受刑,又驚恐,又好奇。

    第一秋一邊飲茶,一邊品著糕點,姿態(tài)悠閑。

    大杖拍rou的聲音格外沉悶,三杖下去就見了血。受刑人起初還叫罵,后來就岔了音。

    掌柜的為李祿也奉上茶點,李祿卻沒心思動筷——司天監(jiān)這么干,謝靈璧會善罷甘休才怪。

    玉壺仙宗現在由二人主事,一是宗主謝紅塵。二是老祖謝靈璧。

    謝靈璧傳位給弟子謝紅塵之后,雖退居幕后,卻并沒有失去手中權柄。

    他有多愛惜自己的聲名,李祿可太清楚了。

    果然,行刑到一半,天空一記驚雷,轟然一聲炸在所有人耳邊。

    百姓捂著耳朵,再不敢看熱鬧,匆匆躲避。

    空中云朵匯集,片刻之間,一道白光降下,飛快地裹住受刑的暗探。眼看白光就要帶人離開,第一秋手中茶盞一傾。一片茶湯射出窗外,轉瞬間化作一道金光。

    白光與金光互相碰撞,砰地一聲響,各自消散。

    百姓們從暗處探出頭來,悄悄查看。談奇知道自家監(jiān)正就在附近,倒也心中鎮(zhèn)定,仍指揮著手下差役,硬是杖滿一百,然后廢去其修為。

    那探子被打了個半死不活,又被廢去修為。他披著衣裳,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久久爬不起來。兩個差役正要將他拖出內城,突然,門樓下的銜球石獅子一聲怒吼——竟是活了。

    它一步一步,來到暗探面前,吐去口中石球,銜起暗探,緩緩離開。它步履沉重,踩過長街,石板紛紛斷裂。像是某人的示威。

    所有人都知道,司天監(jiān)和玉壺仙宗這回梁子結大了。

    第一秋從茶肆出來,看了一眼斷石殘道,說:“著工部重鋪街巷,賬單送至玉壺仙宗。”

    李祿應了一聲是,道:“今日的事,只怕謝靈璧和謝紅塵不會善了。監(jiān)正不可不防。”

    第一秋冷笑,并不理會。二人結伴而行,李祿很自覺地落后半步,道:“今日鮑武回來了,監(jiān)正是否見他一見?”

    鮑武是司天監(jiān)另一個監(jiān)副,大多時候,他帶著監(jiān)中弟子在外當差,為百姓做些降妖除魔的事兒。

    第一秋嗯了一聲,突然站住不動。

    李祿一驚,以為有異,卻見他突然進了一家胭脂鋪。

    胭、脂、鋪?!

    李祿忙跟進去。第一秋神情森冷,左右打量。鋪子里老板娘見他二人這一身官服,早已是花容失色。

    她舌頭都打結了,問:“兩、兩位官爺,民婦這鋪子在上京開了十來年了,做的可是正經營生。兩位官爺可不要冤殺了良民吶。”

    李祿也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但不覺異樣。他只好問:“監(jiān)正,此處可是有何古怪?”

    第一秋緩步踱到貨架前,仔細打量了一下上面的胭脂水粉。他拿起一盒鵝蛋粉,打開聞了聞,忽然問:“多少錢?”

    “???”老板娘驚呆。

    李祿也驚呆。過了片刻,還是老板娘先反應過來,她長吁一口氣,連忙堆起笑臉,道:“官爺是想替娘子看看胭脂水粉呀!哎現在像官爺這般英俊有為又疼愛娘子的夫君,可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了!”

    許是危機解除,劫后余生的她對面前的英俊官爺充滿好感。于是老板娘熱情地道:“官爺您這邊坐,這女人的胭脂水粉啊,說來話可長了。奴家給您二位奉上香茗,咱們慢慢說?!?/br>
    司天監(jiān)很忙的好嗎?他哪有空聽你慢慢說!李祿正要開口,第一秋走到柜臺邊,坐下。

    ……

    李祿有什么辦法?

    他只好坐到第一秋旁邊,聽老板娘滔滔不絕地介紹這些胭脂水粉。

    什么胭脂點雪、照花棲脂、墨錦艷……

    好家伙。李祿聽得昏了頭。

    第一秋臉上不帶一絲笑,目光平靜中甚至帶了幾分陰冷。但他聽得認真。所以老板娘簡直使出渾身解數,一副傾囊相授的架勢。

    半個時辰后,監(jiān)正大人買了星子黛、額黃茜粉、桃花口脂、牡丹花凍……

    李祿提著這些精致得過了分的瓶瓶罐罐走出胭脂鋪,心中充滿了“我是誰,我在哪兒”的荒誕感。

    而此時,遠在數千里之外的玉壺仙宗。滿山蘭花已經凋謝了大半。

    謝紅塵一身白衣如披雪,肩上系水藍色護領,腰間束同色腰封,其下掛玉。身為一宗之主,他看起來并沒有那么威嚴,反而顯得溫和博雅。

    他站在花田邊,看著這些無論如何侍弄,還是慢慢枯萎的花葉。想不到,這些花原來是如此嬌氣的品種。而那個人在的時候,它們頑強如野草。

    身后有腳步聲接近,謝紅塵不用回頭看就知道是誰。他轉身施禮,道:“師父。”

    來的正是謝靈壁,他身披玄袍,手挽一柄白色玉如意,臉色陰沉得要下雨。

    見到謝紅塵,他沉聲道:“今日的事,你想必已經知曉?!?/br>
    “師父是指,司天監(jiān)在菜市口公然刑杖我宗外門弟子之事?”謝紅塵語氣平和,并無多少喜怒。

    謝靈璧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不是公然刑杖,而是讓我宗弟子赤身受刑!第一秋這小兒,連這種下作的招數也敢用!”

    謝紅塵望著大為震怒的謝靈璧,突然問:“數日前,迷花宗老宗主做壽,邀我與師父同往相賀。我與師父離開之后,宗門立刻有四名賊人闖入。其實弟子想問師父,他們盜走了何物?”

    謝靈璧微滯,立刻怒道:“這你應該問他們!”

    “弟子清點過宗門密寶,并無遺失?!敝x紅塵心中存疑,不僅是因為謝靈璧的暴怒,還有另一個原因。

    ——他的妻子,玉壺仙宗的宗主夫人黃壤,已經失蹤十年了。

    十年以來,玉壺仙宗對外稱她抱病休養(yǎng)。

    然而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她不見了。莫名其妙地突然下落不明。

    謝紅塵為了宗門顏面,不能大張其鼓地去找。但私下里,他并沒少花心思。十年無果,他心中并不是沒有懷疑過。他總覺得,無論發(fā)生何事,黃壤都是不會輕易離開的。

    ——只要他還是玉壺仙宗的宗主。

    而整個仙宗,若還有什么地方他沒有找過。那一定就是謝靈璧的闇雷峰。

    其實從一開始,謝靈璧就不同意謝紅塵娶黃壤為妻。黃壤出身于仙茶鎮(zhèn),是一個落魄土妖黃墅之女。身份微賤也就罷了,又頗有手段和心機。

    謝靈璧打從心里瞧不上她。

    而一向對師尊百依百順的謝紅塵,在這件事上卻選擇了堅持己見。

    謝靈璧不想因為一個女子而讓他們師徒間生出什么嫌隙,最終應允了這門親事。但也有條件——謝紅塵每日里只有一個時辰能與黃壤待在一起。

    說起來,也無非是要他克己守欲,不沉迷于兒女情欲。

    謝紅塵并未反對。他知道黃壤也不會反對。

    ——黃壤是個什么人,他其實再了解不過了。

    這個女人,從小就是不認命的。

    謝紅塵即使沉溺于她織就的溫柔鄉(xiāng),也并沒有失去理智。他仔細調查過黃壤的生平。黃壤出生于鄉(xiāng)野土妖之家,父親黃墅好色貪財,家里兄弟姐妹眾多。

    而黃壤,是所有人里最出挑的那一個。她嬌柔端莊、聰慧嫻靜,又一直替父親培育良種,美名遠播。但這些,不過是表象罷了。

    在這層美好的皮囊之下,她背著父親私育良種,甚至避過朝廷私下售賣。討好父親,排擠、打壓其他兄弟姐妹。她的兄弟姐妹一慣兇悍,但在整個黃家,沒有人敢招惹她。

    黃墅本就昏庸,被她哄得團團轉,家里的良種,幾乎都是她在培育。說她是一家之主也不為過,就是差個名分而已。

    她以如此低賤的出身,硬生生地博出了一個“玄度仙子”的美名,響徹仙門與朝廷。

    她身邊一直有許多才俊示好,但她一邊溫婉相待,假作不懂。一邊張著網,耐心等待最大的那條魚上鉤。

    謝紅塵就是條大魚。

    可能大到了超出她的想象。

    所以從一開始,黃壤就在他身上用盡了手段。謝紅塵從沒有被柔情沖昏頭腦,可他還是落了網。

    他不顧謝靈璧的反對,一意孤行,娶了黃壤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