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夜不見，冉喻卻覺得眼前的婁越變得有些陌生了。

    雖然他原來跟婁越的接觸也不算多，但印象差不多定下了。婁隊長有時陰晴不定，會突然向下屬提出送禮物這樣的奇怪要求，工作時或懶散或認真，但都有一種沉穩(wěn)的感覺，讓人覺得他哪怕再漫不經(jīng)心，做事時總是游刃有余的。他的儀表卻與處世態(tài)度正相反，筆挺考究的制服永遠沒有褶皺，內(nèi)搭的白襯衫一塵不染，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行走站立時腰背挺直，顯得很有神采。

    然而眼前的這個婁越額前的頭發(fā)有一點亂，衣袖處有折痕，手上不知沾了什么東西黑了一片。他的眼神也跟平時不一樣，以往總含著幾分無所謂似的笑意的眼睛此時正定定地盯著冉喻看。

    在那一瞬間，冉喻覺得婁越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于是他看著婁越，安靜地等待對方開口。

    冉喻之前從沒有在這么強烈的日光下認真觀察過婁越。在明亮的光線下看，原來婁越眼睛的顏色并不相同，左眼深藍，右眼棕褐，眼尾微微上揚，黑長的睫毛卻鴉羽一樣垂下來。

    天氣很熱，冉喻看到有汗水從婁越額角劃過，沿著細致的皮膚和線條硬朗流暢的下頜骨一直滴落到脖頸，最后隱沒在制服領(lǐng)口里。婁越的喉結(jié)動了動，但依舊沒有說話。

    婁越比冉喻高了半頭，因為常年參加訓(xùn)練的關(guān)系，身材高大強健卻并不過分壯實，肌rou將制服的肩膀和袖子撐起，有種剛剛好的美感。他這樣不笑不說話，低頭用漂亮的異瞳直勾勾地看人時，壓迫感很強。

    況且，婁越看得太久了。冉喻甚至覺得婁越的目光如果是畫筆，那么早已將自己描完了邊填上了色，不放過每個細節(jié)地把他整個人拓下來了。

    在這樣細密的目光里，冉喻忽然覺得口渴。他想起自己很久沒喝水，而且天又太熱。

    婁越確實是個很好看的人，但他不能解渴。所以冉喻想著先去找水喝，再想怎么跟婁越聊天。他剛把目光從婁越臉上移開，就聽對方終于說話了。

    “你沒事吧？”

    “沒事?！?/br>
    “我正好要去三環(huán)警衛(wèi)局開會，一起走吧?！?/br>
    冉喻忽然想到了什么，往后退了幾步：“不是說有病毒嗎？我需要隔離嗎？”

    婁越的眉頭擰緊又舒展開：“先跟我回去做個病毒檢測，沒感染的話就不用隔離?！?/br>
    “好?！?/br>
    冉喻去找何榮晟要了個口罩戴上，并讓他轉(zhuǎn)告丁臺泰自己先走。隨后，他跟著婁越坐上那輛停在裝甲車旁的熟悉的車。

    向安詳早已被婁越派去城防軍那里協(xié)調(diào)后續(xù)事項了，督察隊員們跟著向安詳，與城防軍一道協(xié)助處理上車的人群。每隔一段時間，向安詳便會跟婁越通話并匯報情況。

    婁越替冉喻打開副駕的車門示意他進去，又繞過去坐進了駕駛位。

    坐上車子后，婁越才想起不能立刻出發(fā)。各路段上堵塞的人群還沒完全疏散，大批城防軍和警衛(wèi)隊員們?nèi)栽陉懤m(xù)收尾，這時半路上遇到漏網(wǎng)的暴民們會有危險。

    他剛才只想著要好好問問冉喻昨夜的情況，有沒有受傷，竟然連這些事情都忘記了。事實上，自從清晨的聯(lián)席會議結(jié)束后，簽完決定書的婁越就覺得頭腦罕見地昏沉起來。

    這場聯(lián)席會議當(dāng)然請示了城主，但城主近來似乎在有意放權(quán)，對結(jié)果并不發(fā)表意見，只讓他們放手去做。

    婁越在會議上提出了這項誘敵投降的策略，但艾伯特軍長表示這是徒勞的，只會耽誤時間。

    “他們不會這么容易被誘導(dǎo)，”艾伯特軍長說，“三十年前那次就采取過類似措施，沒用?！?/br>
    “這兩次不一樣。那次大家是真的沒有活路，不繼續(xù)抵抗就只能餓死。但這次不同。他們有穩(wěn)定的生活，只是想獲取更大的利益而已。這樣的反抗外強中干，一棍子加一顆糖就夠了。”婁越說，“況且，身邊人的死亡帶來的恐懼感比遠處的火箭炮要更強，還能節(jié)省軍火。退一步講，就算不成功，也不會有損失，繼續(xù)按原計劃就行。”

    艾伯特軍長臨上裝甲車前都在思索，最終還是同意了。

    接下來就是協(xié)調(diào)各方的布置，從一環(huán)的會議室到二三環(huán)的哨卡，婁越的神經(jīng)時刻緊繃著。直到廣場上的人慢慢散去，他親眼看到冉喻還活生生地站在那時，快要繃斷的弦才悄悄地松了一點。

    “在車?yán)锏葧喊?，現(xiàn)在路上應(yīng)該還開不了車。”婁越說，“跟我說說昨晚的情況吧，你怎么混進暴民堆里去的？”

    冉喻將昨晚的經(jīng)歷大致講了一通，然后說：“我可能真的感染了奇怪的病毒，昨晚那段時間，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婁越沉思片刻，點點頭：“沒關(guān)系，科研院的言艾教授現(xiàn)在就在三環(huán)警衛(wèi)局，她是很有名望的醫(yī)生，我讓她先給你檢查一下。”

    說話間，婁越收到了消息，他之前向交管部門詢問過路況，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通行了。

    婁越發(fā)動了車子，冉喻忽然說：“婁隊長，要不我換一輛車吧?；蛘呶胰ズ竺孀覄傁肫饋?，萬一身體再次失控，跟你搶方向盤或者襲擊你什么的，太危險了。我不放心?！?/br>
    “有道理。”婁越說，“那你伸手?！?/br>
    冉喻伸出左手。

    “兩只手一起?！?/br>
    冉喻以為要接什么東西，于是又伸出右手，把兩只手靠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