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慕時歡忽然心生排斥，甚至于排斥聽到高芷曼的聲音，渾身上下每個細胞似乎都在叫囂著抗拒，包括每次接到來自慕家的電話，亦或是想到爺爺，她都會覺得壓抑。

    可，她又沒辦法。

    “……什么事？”努力讓情緒正常，她問。

    “公司有個項目，我要你參加，不用擔心參與不了，你爺爺?shù)娜藭档乩飵湍阕屇氵M項目團隊，無論如何，這個項目都要做的漂亮，聽到了嗎？”

    高芷曼仿佛不含其他感情的冷淡聲音鉆入耳中。

    慕時歡一怔。

    “項目？可是我……”

    “等這個項目完成，”高芷曼將她打斷，閉了閉眼，“慕時歡，如果你不想再參與，不想再蹚慕家公司這趟渾水，不想被責任壓著，都隨你?！?/br>
    慕時歡再次怔住，甚至呼吸微微一滯。

    她以為她聽錯了。

    “mama……”

    “這個項目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必須有我們的人在其中，只要你順利完成，我……”握著手機的手越來越緊，可高芷曼面上沒有絲毫多余表情，所有的情緒都被她掩在了眸底，“不會再怪你?！?/br>
    最后幾個字，像是從喉骨深處溢出，于她而言，是艱難的。

    沉默，蔓延。

    慕時歡張了張嘴，但說不出話，她只覺胸腔處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情緒在肆意地蠢蠢欲動，慢慢的，又將她的心臟包圍，讓她難以掙脫。

    良久。

    她開腔，聲音很輕也很低：“好，我知道了，”手指悄然攥緊，頓了頓，她又問，“mama，你……最近怎么樣？還好么？”

    小心翼翼的語調，細聽之下，還有不甚明顯的期待和討好。

    高芷曼心口狠狠一震！

    呼吸艱澀，她差一點就控制不住情緒說和她無關。

    但……

    另一只手的指甲悄然掐入掌心印出道道紅痕，她抑制著，也是逼著自己說出了接下來的話：“一個月后，是你父親的生忌，這個項目，他生前就在接觸，慕時歡，我要你答應我，無論如何都必須完成！否則，你就是再次對不起他！”

    咽喉像是被掐住，毫無預警，猝不及防。

    鈍痛蔓延。

    就如同那日在墓地一樣，所有感官都被喚醒。

    慕時歡試了又試，才艱難地發(fā)出聲音：“……好?！?/br>
    “慕時歡?！?/br>
    “……嗯?！?/br>
    高芷曼的雙眸始終沒睜開：“他是為救你而死的，這一點，永遠抹不去。記住答應我的事，記住我讓你你簽的東西，不許對厲憬衍動心，不能愛上他，你對他只有做戲成分。”

    心臟好似突然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住，那種疼，仿佛積攢了一個世紀之久，尖銳而又沉悶，無意識的，慕時歡一只手攥住了心臟處的衣服。

    “記住了嗎？”

    聲音再傳來。

    她想說不可能，她就是愛厲憬衍，不可能做戲，無論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亦或是將來。

    然而呼吸一下粗重過一下，最終，慕時歡艱難出聲：“嗯……”

    “嘟嘟嘟”的忙音聲在下一秒傳來。

    ……

    通話已結束，但高芷曼握著手機久久未動，她的背脊挺得筆直，從背后角度看，她僵硬如巖石。

    “辛苦了，慕夫人，很完美?！?/br>
    忽的，男人似笑非笑的聲音響起。

    高芷曼猛地睜眼看向他！

    “我已經(jīng)按照你的吩咐打了這個電話，慕深呢，什么時候放了他？！”眼底隱約閃過痛楚恨意，她一字一頓逼問。

    男人示意手下把她的手機拿過來，又當著她的面將通話錄音備份。

    “慕夫人無需擔心，”男人漫不經(jīng)心地笑，“他很快就能安全回到他的學校繼續(xù)上課，畢竟我們初次合作這么愉快?！?/br>
    舉手投足間，男人皆是優(yōu)雅矜貴，那種氣質是深埋骨子里的。

    可他的話，他的眼神，還有……

    高芷曼一直認為自己是冷靜的，除了當年慕景州將慕時歡帶回她失控過一樣，可如今，面對這個神秘的、看似斯文溫和實則內(nèi)心狠戾的男人，她竟然覺得背后泛起了陣陣涼意。

    上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機場被厲憬衍攔下來時。

    這個男人和厲憬衍太像。

    “你究竟是誰？到底想干什么？！”失控下，她厲聲喝道。

    男人睨了高芷曼一眼。

    “慕夫人，”微勾著唇，唇角笑意一點點地加深，他沒有回答，而是慢悠悠地像提及天氣一般換了話題，“如果慕時歡知道，您在明知她不是慕家人還要她承擔慕家責任……”

    呼吸猛地一滯，高芷曼臉色驟變，血色更是在下一秒盡失！

    ……

    慕時歡心情很沉重，像是有塊巨石壓在了她心上，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愈發(fā)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對慕家責任的排斥，排斥高芷曼說的那些話，排斥墓地第二天她讓自己簽下的那份東西，還有……

    胸腔躁意洶涌，她想到了厲憬衍。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她拿過手機想打電話給他，想聽聽他聲音，可手指觸碰到屏幕她赫然想起這個點他應該還在飛機上。

    手指攥緊，慕時歡抿了唇。

    算了。

    等他回來再說吧，他那么忙事情那么多，她不能再讓他為自己擔心。

    等回來……

    慕時歡又咬了下唇，她決定了，等他回來，她就把慕家的這些事全部告訴他，包括父親死因真相，說好了要坦誠相待，她不能要求他做到自己卻有事瞞在心里。

    她不想再瞞著。

    最重要的是，她愛他。

    想到這，慕時歡深吸了口氣，努力調整情緒，同時開始思考高芷曼所說的那個項目。

    其實沒有接受之前慕斯年提出的入職是她考慮了方方面面后的結果，厲憬衍在聽了之后也支持她的做法，明叔那邊最開始是不同意的，他比較急，但最終還是沒有反對。

    現(xiàn)在……

    既然mama說公司里會有爺爺?shù)娜藥退沁M入團隊應該不是問題，至于剩下的，她可以走一步算一步，再者，厲憬衍也會幫她。

    她又想到了高芷曼的話。

    等項目完成……

    ……

    慕氏那邊比她想象的還要快還要順利，才起床沒一會兒，慕斯年親自給她打了電話，說希望她有空來趟公司，有個項目想讓她參與，還說讓她別拒絕，慕暖不在公司，也不會參與。

    慕時歡這會兒才想起，慕斯年住院那次其實他就主動提過之后有個項目他會親自帶她，如今看來，竟是同一個項目。

    她忍不住想，mama那邊之前知道么？

    還有慕斯年，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和他見面時心底那種難以形容的奇怪感覺又到底從何而來，因為什么？

    慕時歡想不明白。

    她只是隱約有種預感，或許等這個項目順利結束，她不想要的，想不通的，都會圓滿解決，包括她失去的記憶。

    她可以的。

    一定。

    ……

    慕時歡帶著高一高二去了慕氏。

    慕暖果然不在。

    但慕時歡怎么也沒想到，她竟然會見到之前她和慕斯年被襲擊時救了他們的那個女孩兒，也在這個團隊之中。

    她驚訝，看去，發(fā)現(xiàn)她叫路雨。

    和那次在醫(yī)院看到的柔弱形象不同，她似乎變了不少，變得有自信了。

    見她看她，路雨也朝她頷了頷首，微笑。

    而散會后，路雨主動叫住了她。

    “厲太太，有時間嗎？能不能請你喝杯咖啡？”

    十多分鐘后，兩人在慕氏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坐下。

    路雨抿了下唇，笑得真誠，還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厲太太，厲總應該和您說過我之前的……身份，別人可能會認為，那人因厲總而跳下樓還綁架了您，我應該恨你們，但其實不是的，我……我其實松了口氣，甚至是感謝你們讓我從沼澤中爬了出來?！?/br>
    慕時歡沒作聲，也沒回應。

    路雨也不介意，她繼續(xù)：“在被逼當那人的情人前，我有工作，有家人，之后，我什么都沒有，像一只被囚禁的被威脅的金絲雀，那種日子，”她苦笑，“我想過死，也自殺過?！?/br>
    她深吸了口氣：“知道他跳樓死了，我慶幸下更是害怕，因為手里的那個u盤，后來……厲總答應了我的條件，幫我找我弟弟，我也不想擔驚受怕了，所以就把u盤給了他，還配合他假裝讓厲克周那幫人以為先發(fā)現(xiàn)……”

    她睫毛顫抖了下。

    慕時歡仍是沒作聲。

    路雨瞥見，有些尷尬地將一縷頭發(fā)別到了耳后，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啊厲太太，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我只是……只是很感謝你們，又沒想到能和厲太太在一個團隊，所以我……”

    說這些的時候，她才更像那晚在醫(yī)院的柔弱路雨。

    慕時歡沒出聲是因為她記得厲憬衍的話，那晚她和他對路雨的出現(xiàn)其實都是有些懷疑的，但后來杜紹又說查出來的確的意外，路雨的出現(xiàn)也是巧合。

    但……

    慕時歡想著，一時走了神。

    直到路雨的一句問話將她思緒猛地拽回——

    “對了厲太太，前兩天……就是大前天晚上，厲總差點出車禍，我想送他去醫(yī)院檢查一下也被拒絕了，當時厲總的臉色很難看，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一樣，厲總……沒事吧？”

    大前天……

    莫名的，慕時歡胸口刺痛了下。

    大前天晚上不就是她覺得厲憬衍奇怪，她哄他的那晚？

    差點出車禍？

    怎么……

    ……

    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