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官閉上了眼。

    白雪王子走到他面前：“你應該很討厭別人同情你。但不得不說，我還是很想去嘗試理解你的?！?/br>
    “很遺憾，如果我和你處在同樣的境遇下，或許我能理解你。但我不是。就算我和你遭遇相同的事情，我也無法成為你。我無法理解你的所作所為，你的偏執(zhí)，你的掛念。”

    他停頓了一下，一屋子的“阿芙拉”靜靜地盯著他們，像是在等著他說出那句殘酷得像是要活生生扒開大神官胸腔的話：

    “唯一理解你的人已經(jīng)死了?！?/br>
    大神官跪在地上，身體顫抖了一下，就像是瀕死的蟲子最后掙扎了一下，然后徹底地陷入了永恒的靜默。

    “就這樣放著他不管嗎？”白雪王子詢問023。

    023嗤笑了一聲：“他反正也已經(jīng)是個百歲老人，早晚都要死。但我還是不想讓他死得這么痛快。他制造了那么多阿芙拉，卻不敢去看她們。他害怕她們提醒他真正的阿芙拉已經(jīng)死了。讓他和這個箱庭被一把火燒干凈是最適合他的死法?！?/br>
    023從白雪王子的意識里抽出那縷毒氣：“等我雙手合起來的時候，你就會從夢中醒來。但我并不知道你是什么時候沉睡的，所以我不確定在現(xiàn)實中流逝的時間?；蛟S等你醒來，你已經(jīng)是一個八十歲的老頭子了，你親愛的尤里安早就不認識你，或者你們就像夢中所預知的未來那樣，永遠不再相見?！?/br>
    她偏了偏頭，帶著點惡毒的好奇：“你不害怕？”

    “我當然害怕?！卑籽┩踝悠届o地回答，并沒有023想象中那樣驚慌失措，“沒有什么比失去尤里安更讓我害怕。但是我還是要醒過來?！?/br>
    他想起那場幻夢中自己的行為和尤里安眼中的淚。

    或許他才是那個需要先一步離開的人。

    他攤開手掌，看著上面彎彎曲曲的紋路，就像他的人生一樣走得跌跌撞撞，歪歪扭扭：“我很感謝你們。讓我有了一次重新認清自己的機會。我總是患得患失，想著一切都保持不變，但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我總是原地踏步，是永遠都追不上她的腳步的?！?/br>
    “正因為我愛她，無比地想要和她在一起，所以我才要有被拒絕的勇氣?！卑籽┩踝訉⒛抗廪D(zhuǎn)向大神官，“我不想僅僅因為一句話就讓我和她的人生從此被毀滅。盡管我知道被拒絕，失去重要的東西很痛苦，但我還是要堅持下去?！?/br>
    “即使只有我一個人，我也想要繼續(xù)成長，直到我能夠接受并愛著自己。只要想著總有一天我能與她相見，讓她看到更好的我——”白雪王子對023露出恬然的笑容，“我就不會孤獨?！?/br>
    “如果你還沒有等到那個時候，就因無法忍受而發(fā)狂，你又要怎么辦呢？”023似乎并不看好白雪王子的未來。

    白雪王子的臉微微紅了起來，笑得無比燦爛，仿佛往日的陰霾一瞬間消散：“到那個時候，尤里安一定會再次來拯救我的?！?/br>
    023收起了戲謔的笑容：“看來你已經(jīng)堅定你所要走的道路了?！彼龘P起手，箱庭的四周竄出了熊熊的火焰。她的容顏在火光中一閃一閃，雙手合起，第一次露出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祝你幸福?！?/br>
    她這樣說著，笑容變得狡黠起來：“我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那是高山魔女遺留下的東西?；蛟S是因為我太過于接近她，所以我才能發(fā)現(xiàn)。就當是給你這次的夢之旅行一個小小的紀念。等到你醒來，就能看到這份‘驚喜’了。”

    “等——”白雪王子的視線模糊了起來，他意識到自己正在脫離夢境，但是023卻沒有出來。

    他想要將她拉出來。但023卻后退了一步：“我不能離開。”她眷戀地看著周圍的“阿芙拉”，牽起其中一個的手：“這么長時間以來，支撐我不瘋掉的就只有她們。雖然她們已經(jīng)壞掉了，永遠也不能動，但是她們?nèi)匀粨碛兄约旱囊庾R?！?/br>
    她撫上“阿芙拉”的臉：“我能和她們每一個人的意識對話。那么久的時間里，只有她們一直在陪著我。”

    “對我來說，她們就是我活下去的動力，我世界的全部。”

    “我不能拋棄我的家人?！?23轉(zhuǎn)過身，“阿芙拉”們聚集過來，她牽著她們的手，徑直走進火焰里?；鹧媪巧纤娜箶[，她的面龐被煙霧吞沒。

    她再也沒有回頭。

    白雪王子猛然睜開眼，他坐起來，身上的毛毯掉下來。他拾起來拍去上面的灰塵。腳底的貓咪被毛毯掃到，跳到他的膝蓋上撓他的手。他嘶了一聲，拍了拍貓咪的屁股，撿起桌子上的織了一半的毛衣繼續(xù)織起來。

    一定是因為天氣太冷，而壁爐的火焰又太溫暖，他才會織到一半睡著。

    不過，他似乎做了個很有趣的夢。

    白雪王子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夢的內(nèi)容到底是什么。

    遠遠地從走廊傳來了腳步聲。白雪王子一個激靈，立刻用眼神掃射了一圈房間是否凌亂，然后滿意地點了點頭，用最快的速度擺好桌子，倒了一杯熱乎的茶。

    門打開了。

    尤里安疲倦地走進來，任由女仆替她撣去外衣上的積雪，替她褪下沉重的外套。今年是她即位的第二年，雖然反對的聲音略有減少，但還是讓她有些頭疼。

    當初白雪王子在繼位大典上當眾宣布要擁立尤里安為第一女王，并自封為王夫的時候，驚掉了一群大臣的下巴。

    但當他拿出尤里安在北地做出的功績，并讓梅林帶著近衛(wèi)隊走到殿堂上時，大臣們又把下巴收了回去。

    白雪王子將整個王國當做求婚的禮物送給弗蘭契斯科女公爵一事，在大街小巷傳得沸沸揚揚。

    尤里安成為了史上第一個女王，自然飽受流言蜚語的侵擾。但自從白雪王子將那些極端分子的頭顱砍下來，一個個掛在宮殿外的鐵門上當裝飾后，就再也沒有人試圖刺殺尤里安女王了。

    尤里安坐下來，揉了揉白雪王子的頭發(fā)：“你的毛衣織得不錯?！?/br>
    白雪王子瞇著眼，用臉頰蹭了蹭她的手，靦腆地笑了笑。但是門外的女仆下一句話就讓他的臉色直接發(fā)綠：“女王陛下，有一位年輕的小姐給王夫送來了一封信件?！?/br>
    正在喝茶的尤里安動作一頓，高高地挑起了一邊的眉毛，盯著白雪王子似笑非笑：“哦？”

    白雪王子立刻站了起來，飛速移動到女仆身邊搶過了信，用余光瞟了一眼信封就想交給尤里安時，突然怔住了。

    信封上蓋著的并不是什么貴族的家紋，而是用筆畫出來了一個023的圖案。

    記憶突然涌向他的腦海。那些荒誕的夢境在他眼前一幕幕顯現(xiàn)。

    “怎么了？”尤里安察覺到他的不對勁，讓女仆退下，關(guān)上了房門。

    白雪王子向尤里安說了自己經(jīng)歷的一切，但又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如果那一切是真的，那我應該在一個類似于‘阿芙拉工廠’一樣的地方醒來?！彼焓置嗣约旱男乜?，那里平滑光潔，沒有任何傷口：“023說大神官用我的心臟作為能源，可是我感受不到疼痛，也沒有傷口。”

    白雪王子盯著手中的那封信：“如果這一切僅僅是我午睡的一個夢，那又如何解釋這封信的由來呢？”

    夢中預知的未來和現(xiàn)實相似卻又有著細微的不同。尤里安雖然去了北地，但他并沒有向尤里安告白，而是選擇以朋友的身份和她相處，留在王都發(fā)展自己的勢力。

    他們之間隨著信件的往來變得熟絡。關(guān)于北地治理和政治上的討論也讓他們開始心有靈犀，最終一步步走到婚姻的殿堂。

    尤里安也感到疑惑：“大神官已經(jīng)失蹤很久了，或許我們應該拆開這封信看看里面寫了什么，這有可能可以解答我們的問題?！?/br>
    兩個人把信打開，發(fā)現(xiàn)里面用簡筆畫畫了一個藏寶圖。

    “這……好像是魔女的木屋附近的地圖。”白雪王子努力回憶著夢里的內(nèi)容，“我們要不要派人去找找？”

    尤里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波流轉(zhuǎn)：“我們也好久沒去旅行了，不如就趁這個機會去一趟吧？”

    兩個人乘坐著馬車，晃晃悠悠來到了魔女的木屋前。木屋看上去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居住了，雜草叢生，藤蔓肆無忌憚地爬到門上，將門堵得死死的。

    他們按照藏寶圖的指示一路走到木屋后的一棵大樹底下。白雪王子盯著圖上鏟子一樣的圖案，又看了看四周空蕩蕩的地，有些猶豫地提議：“不如，我把那些藤蔓燒掉，進屋找一把鏟子？”

    尤里安把外套一脫，擼起了袖子，直接蹲了下去，有點新奇又有點興奮：“我還從來沒試過這樣徒手挖東西。有一種打開時光的寶盒一樣的感覺?！彼焓滞屏送颇嗤粒⒅约赫礉M泥土的手：“小時候我看過平民家的小孩這樣玩過，他們把自己覺得珍貴的東西放在盒子里，埋在樹底下，等到長大了再拿出來看?！?/br>
    她有些感慨，又像是在嘆息：“不過我小時候并沒有什么朋友，貴族的禮儀也并不允許我做這些?！?/br>
    白雪王子聽了這話，也和她一樣蹲下來一起挖。他捉住尤里安的手，露出溫柔的笑容：“如果你喜歡，我們也可以等到回去后在花園的樹底下埋一個。等到我們都老了，再讓我們的孩子去挖出來?！?/br>
    尤里安盯著白雪王子突然湊近的臉，突然噗嗤地笑出了聲，指著他的臉，打破了滿是粉紅泡泡的氣氛：“你臉上沾了泥！”

    白雪王子一下子從頭紅到腳，頭頂簡直要噴出蒸汽了。他佯怒將手里的泥抹到尤里安白凈的臉蛋上：“不行！你也要和我一樣！”

    尤里安感到濕濕的泥粘在臉蛋上，身體一僵，握起手中的泥直接給白雪王子的頭發(fā)來了一個泥浴。

    “我的頭發(fā)！”白雪王子摸到一手爛泥，還夾雜著樹葉子，不敢置信地瞪著尤里安，“我的頭發(fā)！”

    尤里安得意地皺了皺鼻子：“哼?！?/br>
    但下一秒她就笑不出聲了，白雪王子一把撲過來，直接抱著她在泥地里滾了一圈。尤里安掙扎著，抓著他的頭發(fā)一頓狂薅，兩個人穿著華麗沉重的服飾在泥地里毫無形象地打鬧起來，金燦燦的絲線都被浸泡成了棕黑色。

    白雪王子捏著尤里安的臉蛋，把她的臉都掐出了嘟嘟rou，他的頭發(fā)被對方抓得牢牢的：“我數(shù)123，一起放手?！?/br>
    尤里安口齒不清地說：“好?！?/br>
    “1、2……”他還沒有數(shù)到叁，就響亮地在她紅潤潤的嘴唇上啵唧了一下。

    “你偷襲我！”尤里安松了手，雖然滿臉黑泥，但還是能明顯看出紅透的肌膚。

    白雪王子湊了上來，仰著臉，撅著嘴，笑得一臉純良：“你也可以偷襲回來。”

    尤里安一巴掌拍到他撅起的嘴巴上，手感q彈，還挺好：“想得美?！彼D(zhuǎn)過身指著挖出來的淺淺泥坑：“老實過來和我一起挖，別耍什么小花招?！?/br>
    話音剛落，她就感到后背一沉，白雪王子整個人黏黏糊糊地撲上來，捉著她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挖。

    “你干嘛你干嘛！”尤里安抖了抖背想把背上這個家伙晃下來，但是對方像是涂滿了膠水一樣死死扒在她身上。白雪王子雙手捧著尤里安的臉扳過來，眼神真摯，像是要宣布什么重大事項。

    尤里安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就聽見他中氣十足地喊：“我想zuoai！”

    白雪王子：正確的，真誠的，一針見血的。

    懸娘：很想開一個泥地車，但是好臟呃啊啊?。ɡ碇腔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