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后日談(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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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眼睛還是直愣愣的睜著。 興奮嗎?或許吧。魔女出門的時候他確實忍不住偷偷地在床上蹦了好幾下。他以為這種能把人彈起來的床只會出現在童話書中,沒想到自己也有一天能享受到。 他把頭蒙進被子里,捂住臉偷偷地笑,但只發(fā)出了一個音節(jié)就立刻閉上了嘴。多疑和敏感讓他過分地小心自己的言行?;蛟S魔女就躲在門后悄悄地觀察他的表現,一旦發(fā)現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立刻就把他丟掉。反正像他一樣無家可歸的小孩是在是太多了。 他又不是什么特別的存在。 想到這里,他又開始像一條凍僵的魚,直挺挺地平躺著。他在心里念叨著,提醒自己“注意自己的身份和言行”,念到一半就被哐當的開門聲嚇得從床上跳了起來。 他條件反射地拿起放在床頭的剪刀,身體繃緊,一個白色的東西朝他飛來,他用剪刀迎上去,嗤啦一聲劃開一道口子。 撲面而來的羽毛嗆了他一臉。 “金!”一道興奮的聲音傳來。他慌亂地將剪刀丟得遠遠的,阿芙拉的身影從漫天漂浮的羽絨中顯現出來,一把將他撲到在床上。 “你、你做什么!”他想要掙脫出來,臉有點紅。 “我來找你睡覺呀~”阿芙拉咯咯咯地笑,去捉他散落滿床的金發(fā),“我擔心我們的小朋友沒有人講睡前故事,氣得又哭又鬧呦。” “誰會那樣!”他一把推開阿芙拉,臉紅得像要滴出來血,腳也沒閑著,趁著阿芙拉沒注意,將那個剪刀踢到一邊。心急之下,剪刀掉到了床縫里。他有些懊惱自己待會還要費半天力氣把它扒拉出來。 阿芙拉又蠻橫地把他拽過來,強迫他和她一樣躺在床上面對面大眼瞪小眼,沖著他笑:“我給你編個故事吧?” 又這樣戲弄他。他將眼珠移到一邊,來遮掩自己紅透的耳廓:“你想說就說吧?!?/br>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會噴火的兔子,這只兔子聰明又狡猾,只要有小動物對它說:‘兔子,幫幫我吧。’兔子就會把欺負它們的家伙通通燒干凈。但是兔子噴出的火會傷到無辜的人和植物,也會燒掉它們準備過冬的存糧。所以兔子是整個森林里其它動物又愛又怕的存在。 強大的兔子獨來獨往,自得其樂地活著。但有一天它看到別的小動物都有玩伴,自己卻沒有,它開始悶悶不樂。悶悶不樂的兔子決定尋找一個只屬于自己的玩伴。這個玩伴不能怕它,也不能有求于它,這樣它們才能長長久久地在一起玩耍。 于是兔子找到一只瘸腿的金團雀,團雀一身爛泥,還被咬傷一條腿。兔子看著這個飛不起來的家伙,心想:就是這個家伙了。除了我這么強大的家伙,誰會要這種拖油瓶呢? 兔子欣然向團雀發(fā)出了邀請,兩人就這樣成為了好朋友,兔子又可以每天快樂地到處噴火。 森林里其它的小動物知道了,感到非常驚恐。它們擔心兔子以后不會像以前一樣無條件地幫它們了。原本孤單的兔子和森林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大家總想著,即使它會噴火,但是沒有一個人是站在它這邊的,我們團結起來,它也不敢把我們怎樣。而且它還能免費幫我們,這是多好的事情。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兔子有了自己的玩伴。它會不會改變心意?會不會因為團雀對別人噴火?會不會因為有了固定的玩伴而不需要其它找上門來的家伙,不再幫助它們? ‘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呀!會噴火的兔子應該平等地屬于每一個人?!瘎游飩冞@樣說著,叫嚷著,來到兔子的家門口。 等到兔子回到家的時候,團雀已經變成一團rou泥了。” 阿芙拉說得眉飛色舞,手舞足蹈,拿著枕頭揮舞著仿佛是在指揮軍隊。他聽得臉色發(fā)綠。就算是沒上過學的他也知道正常的大人是不會給小孩將這種奇怪的故事的,更不會在故事里出現rou泥之類血腥的東西。 他懷疑阿芙拉是在暗示想把他做成rou泥。 這不奇怪,他那么小,又在外流浪那么久。他的父母也沒教會他如何去相信人,倒是教會了他如何去把石頭當飯吃把人活活墜死。 他不覺得世上有無緣無故對他好的人,更何況這是惡名在外的魔女。 “金?”魔女伸手在他發(fā)愣的臉前揮了揮。他回過神來,努力平復自己腦海中那個可怕的念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怎么了?” 阿芙拉不笑了。他有些緊張,每當自己露出這種假笑的時候,阿芙拉就會突然繃著臉。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只得尷尬地爬起來,端端正正地盤腿坐在床邊邊。 魔女也坐了起來,她的辮子松了,棕色的長發(fā)落了滿肩。她臉上沒什么表情,盯得他渾身發(fā)憷。 魔女突然笑了,像是一片烏云突然飄走,露出艷艷的太陽:“我給你帶了夜宵。” 他忐忑著,就看到魔女打了個響指,從天而降一張桌子,上面擺滿了食物。他看著魔女微笑的臉,只得拿起刀叉開始吃那些看起來就很奇怪的東西。 “好吃嗎?”魔女捧著臉,笑嘻嘻地問他。 一點都不好吃…… 他艱難地吞咽著,rou是半生的,雞蛋糊了,湯里有股奇怪的腥味。他的嗓子被骨頭刺得發(fā)疼,但還是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很好吃?!?/br> 他知道自己的表情糟糕透了,或許他應該在臥室里貼一面鏡子好好學習如何偽裝自己的表情。他一定笑得很丑,但他還是要笑,因為他知道坐在他對面的這個人掌握著他的命運。 魔女噗突然大笑起來,嗤噗嗤地樂:“怎么可能好吃?我特意放了那么多奇怪的東西,你真是個傻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漲紅了臉,將碗一推,猛地站了起來,胸口劇烈的起伏昭示著他那像火焰山一樣快要噴發(fā)的心臟。他感到一種巨大的羞辱感籠罩了他,魔女像一片黑壓壓的云壓在他的頭頂,肆意嘲弄著他拙劣的演技和他那幼稚敏感的心理。 他大概在對方心中甚至都不能稱之為人。 一只柔軟的手貼上了他發(fā)燙的臉,魔女歪著腦袋,深紫色的瞳孔像是黯淡的紫羅蘭,它們從她的眼睛里爬出來,輕而易舉就抓住了他的心臟?;ò昃砬p繞上來,撫平了他那顆劇烈跳動的心,讓他就這樣毫無尊嚴地又坐了回去。 她不說話的時候就很可愛,又很狡猾,只是那樣靜靜地盯著人,眼里帶著點笑,讓人不清楚她是真的不小心還是存心要惹人生氣。 “你現在討厭我嗎?”她又開始用這樣的語調說話了,每次她用這種仿佛什么都在她掌握之中的語氣問他的時候,都會讓他的胸口一陣發(fā)悶。 她是明知故問,一次又一次地用絲線將他的心高高地吊起來,讓他產生了自己是被期待著的錯覺,但最后又總是松開手讓它狠狠地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真是個惡魔。 “你應該學會討厭我才對?!卑④嚼瓫]等他回答,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像是在留戀他臉頰上的溫暖。 他皺著眉,側開臉躲避她的撫摸,他討厭這種溫情的感覺,就好像他們的關系真的好到可以為對方舍生忘死一樣。他生硬地回答:“我本來就很討厭你。沒人會喜歡你這樣邪惡的魔女吧?” 他剛剛說完,又開始后悔。他總是這樣憑借一時沖動說出這種傷人的話,像個刺猬一樣豎起刺隨時準備著扎傷任何一個試圖擁抱自己的人。 阿芙拉沒有生氣,反而笑得更加溫柔,他能從眼角的余光看出她眼里有那么一點可以稱得上是愛的東西,或許也只是他看錯了。 “你笑起來真的很丑,金,就像一只扭曲的青蛙。”魔女頓了頓,像是在思考該怎么說才合適,“你可以不用那樣對我笑。就算你對我做什么,我也不會離開你的?!?/br> 他的喉嚨有點發(fā)癢,手指無意識地扣著床縫。 他的手指觸碰到了那把剪刀。 他很想用這把剪刀戳自己的手,讓皮rou綻開來,然后劇烈的疼痛會讓自己清醒。 她的話說得多么動聽,就像那些大人一樣。他們騙他說石頭是好吃的東西,眼睜睜地看著他把那些粗糙的石子一顆又一顆地吞進肚子里。它們劃破他的腸胃,讓他痛得在地上打滾。他哭嚎、懇求,跪下來磕頭,直到腦袋流血過多暈過去。 他毫無尊嚴地求他稱之為父母的人不要拋棄他。 他得到了什么? 他的身體一會冷一會熱,手指摩挲著剪刀的力氣越來越大。他也許并不恨魔女,和那些大人相比,魔女也并沒有對他做什么,甚至還會說些好聽的話來哄他。 但他的心臟本就破爛不堪得像個紙折的房子,甚至連一聲輕微的嘆息就能讓它倒塌——他已經不能再承受更多的言語了。 他應該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不要再這樣捉弄我”這樣的話,可他的喉嚨像是哽住了。他干涸的心又開始下雨,寄生在里面的蟲子開始探頭探腦地爬出來,有一搭沒一搭地啃嚙著他的心臟。 “你喜歡我嗎,阿芙拉?”他的心臟或許是在疼痛,或許是單純地被咬得有點發(fā)癢。但那些都沒關系,因為他打算暫時忽略。 他決定由阿芙拉的回答來決定自己今后的命運。 魔女狡黠地笑了: “……或許呢?” “或許……我比我想象中……更加珍惜你?!蹦侨巳绱嘶卮稹?/br> 大神官的心平靜如水,像是早就知道這個答案。他好似一個早就知道盒子里裝著什么禮物的孩子,但他就是固執(zhí)地不肯打開確認。 他要等那個送他禮物的人告訴他正確的答案。 大神官伸出手,想要擁抱近在咫尺的人,可是懷抱卻一空。他趔趄了一下,整個木屋化為一片虛無的黑暗,他就這樣狼狽地摔在地上。 疼痛讓他清醒過來。他抬起頭,黑暗的房間驟然亮了起來,形形色色的“阿芙拉”毫無生氣地擺著各種姿勢,唰唰唰地將腦袋轉向他。 她們用那種天真又惡毒的眼神盯著他,像是在可憐他,又像是在憎惡他。 他從未得到過,或許他曾經得到過。 他所愛的,他所恨的,他所珍惜的,他所丟失的,拋棄他的,踐踏他的,珍愛著他的,注視著他的—— 最終,也都像煙塵那樣仿佛從未存在過般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