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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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初把潭眼帶走,定是與魚仙起了分歧,和幽冥尊、慎渡聯(lián)手的是他們,萬不會是我。 你什么都不記得,對這倒是篤定。華夙冷嗤。 容離緊閉的眼一睜,額上滿是冷汗,痛的是頭,乏的是身,可心卻像是被刀絞了一圈。 疼。 這鬼怎么又不能多信信她呢。 以前她哼上一聲,華夙便會施上鬼氣幫她驅去疲乏,如今當真不管不顧了,連看也不多看一眼,問也不問。 容離攥緊了被角,干脆又合了眼,昏昏沉沉的,卻睡不著。 黑暗中,桌上那瓦碗挪動的聲音尤為清晰。 華夙把瓦碗拉近,手腕一轉,那桿墨黑的筆登時被鬼氣托起。 畫祟懸在半空,無風自旋。 瓦碗里的墨血好似龍吸水般旋起,將畫祟的筆頭染得朱紅近黑。 畫祟在吃碗里的墨血,那血想必吃進芯子里去了。 瓦碗里的墨血徐徐少去,很快便只余下一半。 華夙緩緩勾著手指頭,目不轉睛地看著懸在半空的畫祟,畫祟通身泛著晦暗的血光,好似有個紅燈籠在邊上照著。 她蒼白的面色忽地泛了點兒粉,面頰如同抹了胭脂,就連唇色也更艷了一分,微瞇的鳳眸也隨之少了幾分冷意,分外饜足。 容離聽見水聲,心里明白那不該是水,應當是碗中的血在響。華夙厭水,若要修補靈相,又怎會容這水在她耳邊汩汩而流。 畫祟上的血光更亮了,筆尖也墨黑欲滴,好似剛蘸滿了墨。 瓦碗里還余下一口墨血,碗壁上烏黑發(fā)紅,是墨血遺下的痕跡。 華夙勾起的手指一頓,懸在半空的畫祟啪一聲砸在了桌上。 聽見這啪嗒聲,容離忙不迭撐起身往后看,生怕畫祟會摔斷,卻見華夙捧起了瓦碗,緩緩飲下一口。 華夙唇邊猩紅,也不知是不是映著燭光的緣故,竟面若桃李。但她的眸光依舊很冷,甚為疏遠,好看得不像陰間里爬上來的鬼,反倒像極天上神女。 容離愣住了,看得雙眼酸澀,這才眨上了一眨,這一眨,竟瞧見華夙身上那衣裳的咒文正在緩緩隱退。 那咒文原是用銀線繡的,繡得密密麻麻,交錯縱橫,現(xiàn)在銀線緩緩隱下,連咒文的輪廓也要看不清了。 這咒文是用來護著靈相的,現(xiàn)在靈相好了,便無需這咒文了么。 咒文全數(shù)退去后,素寡的衣裳上忽地長滿了銀色的竹子,一株株緩緩攀高,長得袖口和裙角上全是。 華夙一拂衣袂,把瓦碗放下,食指從唇下一抹而過。 容離心如撞鹿,只覺得一股冷香朝她纏了過去,登時叫她忘去那碎顱的痛。 她既是筆主,本該是感受不到那滅頂威壓的,可在嗅見冷香的那一刻,肩上如壓泰山,身猛地往下一沉,一顆心近要從胸口躍出。 心好似被撕裂了一角,好似她與畫祟之前的牽連就要被扯斷了。 別斷。 她心底忽地涌上這念頭,牽連若斷,華夙豈不是真要走了? 忽然間,她不那么怕華夙殺她了,反倒怕華夙不聲不響的走。 所幸,撕扯硬生生止住了,牽連未斷。 容離抬手捂住了心口,半晌才輕聲道出兩字,恭喜。 華夙冷冷睨了過去,當著她的面把畫祟拿了起來,揣進了自己的袖口里。 容離愣愣看她,心尖好酸,似乎有點后悔,也許當初不該瞞,直說便好了。 她狂咳了起來,又急又輕,連氣力都咳完了。 華夙冷聲:還不睡,是想明日睡到日上三竿么。 容離頓時迷蒙,下一瞬忙著悶頭躺下,睡得著實不安,外邊一有點什么動靜,她便猛地睜眼。 翌日一早,雨又下了起來,砸得屋瓦噼啪作響,跟炮竹一般,一些房客被困客棧,走都走不得。 這雨下得甚大,雨下來的那一刻,容離便醒了,頭疼地支起身,慌張往桌邊看,見那鬼在桌邊坐著,這才略微安下了點兒心,訥訥道:我以為你會走。 畫祟與你的契還沒有斷。華夙眼一抬。 容離本想問,那你不殺我? 可這話哽在嗓子眼,她驀地一想,好似她當真是一個無心無情的人,自個兒又心悶了起來。 往生后再世為人,七情六欲都回來了,還總會忍不住把自己往冷心冷情的方向趕,好似無情法修久了,不懂怎么做人了。 她訥訥道:那你還要帶我么。 不帶你我怎不把這契給斷了?華夙冷哼,我靈相修補完全,這契想斷便斷,當初就是這么殺的幽冥尊,怎么,你也想嘗嘗這滋味? 容離自然不想,起身穿了鞋襪,又洗了漱,總覺得身上好似少了什么。 一想,少了一桿筆。 還少了華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心底空落落的,這初春便得有點冷。 雨聲奇大,卻不聞雷鳴,那雨水沖上窗欞,似要將這客棧給掀了。 隱約中,好似聽見了一聲低吟。 容離心猛地一跳,悄悄朝端坐的大鬼睨去一眼,卻見這鬼無動于衷。 這低吟聲只有她聽得見,應當是因她和赤血紅龍的契。那低吟聲聽著近在耳畔,念的與上回相差無幾,沒想到,赤血紅龍未聽她命令,竟私自回來了。 不知赤血紅龍為何而來,但定與這場雨牽連甚深,難不成是洞溟潭的魚仙來了? 果不其然,她聽見了魚擺尾的聲音,像是在屋瓦上甩的尾。 容離皺起眉頭,支起窗看了一眼,只見街市被淹了大半,水已漫到足踝。 啪嗒。 有什么東西甩了一下尾。 這雨與她夢中和畫境中所見差別太大,許是潭眼被取走的緣故,這些魚仙能馭之水也少了許多,下個雨已是盡力了。 窗外黑沉沉的,明明已是白日,被這烏云一籠,就跟折返到昨夜。 容離忙不迭合上窗,耳畔那低吟聲溫溫吞吞的,她聽得頭暈不止,回頭見華夙仍是坐著一動不動,她欲言又止,想留華夙,卻又尋不到緣由。 華夙等她開口,明明心底一團火燒得正旺,可好似這丫頭開口軟聲細語地說上一句,她便不氣了。等了許久等不到容離開口,她扭頭嗔怒地瞪了過去,你還想和我打什么啞謎? 容離抿起的唇一張,我沒在打啞謎。 華夙咬牙切齒,那你在耍什么心思。 容離心一顫,不想自己在這鬼的心里竟是這么狡詐的,一雙眼泛了紅,我沒有。 華夙冷冷看她。 容離索性實話實說:我又聽見赤血紅龍的聲音了,她定是為我而來,我明明叫她不要回頭,她此番回來,想必是因為魚仙要來找我。 她一頓,心撲通狂跳著,心底還留著一點期盼,我知你靈相修補完全,要回蒼冥城找慎渡秋后算賬,你不必管顧我,回去就是,反正我與畫祟的契還在,我一個凡人也逃不到哪去,你何愁找不著我。 華夙站起身,細長的眉緊緊皺著,好似怫郁都藏眉間了。她目色沉沉,恰似山雨欲來,每走近一步,容離那顆心就往喉嚨躍近一分。 她冷聲道:你明明不想跟那群魚仙走,卻偏不肯低頭服個軟? 容離心里覺得委屈,若非這鬼冷著一張臉,她又怎會連服軟也不敢,好似服軟也無甚用,還不如自己走了算了,若是走路跌疼了,這鬼許還會回頭。 她鼻尖一酸,半晌不知道該怎么服軟為好。 罷了。華夙道。 容離怔住,怎么就罷了? 她悶了半天的聲,從喉里擠出了一句:我錯了。 華夙驀地側身,死死盯了她一陣才走近。 容離低下頭一聲不吭。 華夙裙擺黑綢曳地,冰涼的五指把她的下巴托起,氣到頭一回這么主動,將她眼睫上的淚花給親去了。 眼皮子上壓著軟唇。 容離眼睫猛顫,委屈勁一股腦全涌了出來,你恨洞衡君至那般地步,我哪里敢認,我不想你怨我。 華夙抹去她眼梢的眼淚,又不敢太使勁,唯恐把這琉璃花燈一樣的人給捏碎了。 我早知你有事瞞我,我若怨,何不趁早動手? 容離傾身想去噙華夙的唇,不想華夙方才還頗為大膽,這會兒竟松了她的下巴微一仰身。 她追了上去,卻是羊入虎口。這鬼起初還回避,當吃到了口中,恨不得連皮帶骨吃進腹中,纏著她的舌,咽下她的輕呼,玉璧一樣的手往她腰上環(huán),似想將她捏牢揉碎。 散了發(fā)髻,松了衣襟,輕呼聲堵在喉頭。 雨聲急切,她也好似被熱潮淹沒,方喘上了一口氣,還未咽下又被汲走,穿好的衣裳被揉成一團,衣帶松垮垮地撘著。 她昨夜一夜未睡好,滿心都是華夙的冷眼,現(xiàn)在被親得身上暖烘烘的,眼皮顫個不停,似要掀不開一般。 華夙把她往床邊攬,將她推到錦被上的那一刻,她驚醒一般,猛地抱住華夙的手臂。 雨停了再走。華夙道。 容離仍是不想松手,不是騙我? 不是。華夙想將手抽出來。 容離仍緊緊摟著,一雙眼霧蒙蒙的,舌尖一卷便舔去了唇角水痕。 華夙愣了一陣,猛地把手抽了出來,從袖口里拿出一桿筆,丟在了容離枕邊,要抱抱這筆睡,我去看一眼,這些魚仙在使什么壞。 容離看了一眼落在枕邊的筆,趁華夙那手未收遠,忙勾上了她的尾指。 華夙一頓,回頭看她。 容離眼一眨,輕著聲說:你萬不要生氣。 華夙沒笑,但看著也不生氣了,我不氣。 容離仍勾著她的手指,我想再畫一個傀,去見見赤血紅龍,當年之事還有蹊蹺。 好。華夙頗為大方地點了一下頭。 她話音防落,化作黑霧沿著窗沿鉆了出去,那樣怕水一只鬼,現(xiàn)卻撞進了大雨里。 容離躺著不動,抬手摸自己的嘴角,方才親得太急了些,她咬了華夙的舌,華夙也咬破了她的唇。 耳邊的低吟聲還在,紅龍魚卻不來見她,想必是因華夙修為恢復,那威壓更令其忌憚了。 過了一陣,她才慢騰騰坐起身,不急著拉好被揉亂的衣裳,反倒想讓這痕跡在身上留久一些。 她握起畫祟,只一念起,筆尖涌墨。 先勾了個輪廓,又慢慢畫了口鼻眼,描上根根發(fā)絲,寥寥幾筆便畫出了個人來 是她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3= 第120章 容離畫了自己,這次比上回又認真了許多,恨不得把臉貼上去,一筆一筆認真勾。 她索性坐到了銅鏡前,對著鏡子點了眼下的小痣,畫了長短疏密和自己相差無幾的眼睫,唇上未著色,一樣的蒼白 乍一看,這傀當真和她一模一樣,比上回的更像了幾分,許是畫得足夠認真,這傀還生動了許多,在她點了睛后,還會彎著眼笑。 傀成。 容離伸手去碰了它的臉,面頰溫且柔軟,身上穿著鵝黃的衣裳,衣襟和袖口上縫著細碎的狐毛,趁得它頸子和手又細又白。 傀靜站不動,風從窗縫里鉆進來時,它的發(fā)絲微微一揚,眸子慢騰騰轉了一下。 像極了,就像是在照鏡子,容離恍惚了一陣,險些把這傀認作鏡中自己。 她垂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畫祟,目光流連,過了一陣才把腰帶上系著的香囊換給了這傀。 香囊里裝著的是垂珠,這會兒里邊靜悄悄的,想必垂珠在里邊吃飽喝足睡著了。 容離又思索了一陣,把上回從華夙那要來的同株鈴拿了出來,取上一只系在了傀發(fā)里的朱絳上。 朱紅的絳子下綴著一枚小巧的銀鈴,烏黑的發(fā)里頓時多了一抹銀色。 她抬手撘上傀的肩,頭暈沉沉的,畫得太過費心,這會兒才猛覺疲乏。 傀微微歪頭看她,卻不說話。 容離緩了一口氣,對著傀道:你就在這里,等著她回來,我離開一陣,她叫你做什么便做什么,依她就是。 傀點頭,好似聽懂了。 剝皮鬼從角落里探出頭,小丫頭雙眼瞪大,頗為不解地問了一句:主子去哪兒? 這剝皮鬼當真越養(yǎng)越好,模樣水靈靈的,起先只能旁人問一句它答一句,現(xiàn)下跟那群丫頭一樣,還會問話了。 容離回頭看它,我去見見紅龍魚,你與這傀留在此處。 剝皮鬼微微瞪直了眼,有些不知所措,主子去哪,我便在哪。 你若跟我,我就把上回她給你買的皮全收回來。容離小聲威脅。 剝皮鬼這才道:不能收。 不給收那你便在這老實待著。容離又說。 剝皮鬼當真喜歡那幾張皮,當即點了頭,又縮進了角落里,當作什么都不知道。 容離給面前的傀撥了一下頰邊的頭發(fā),心下有些猶豫,她低頭,展開五指看向手中畫祟。 窗外風大雨大,雨水嘩啦一聲潑上窗,就跟海上行船被大浪砸了一般。 這雨聲陡然令她回神,她把傀往床上推,等這傀躺進了床褥,她又眼巴巴看了一陣手里的畫祟,咬住牙關將其放在了枕下。 傀睜著雙目,什么也不清楚。 容離把她的手往被子下掩,這筆只能讓她拿走,其余人誰要都不能給。 傀輕輕點頭。 容離收回的手微微一顫,又翻了翻這傀的發(fā),見那銀鈴結結實實地系在朱絳下,這才轉身推門往外走。 她確實和華夙說了她要畫傀,還想去見赤血紅龍,但華夙一定猜不到,傀是留在這陪她的,要見赤血紅龍的并非是這傀。 這應當不算騙,容離心想。 她哪里敢騙,好不容易才哄好了,頂多再硬著頭皮瞞一次。 客棧的長廊上站了不少人,幾個公子哥納悶道:這雨怎下得這么大,開春以后下最大的就屬這場雨了,也不知幾時會停,若是耽擱了我回去,爹娘定會知曉我又來廝混了。 另一人道:可不是嗎,我爹娘知我來這,命我日沉前歸家。 又有人附和:我爹娘 他話音一頓,眼直勾勾盯著某一處,好像被迷暈了眼。 只見容離提著一柄傘走來,柔弱又溫吞,眼微微垂著,好似在想什么事情,眉目間有未化開的憂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