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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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明只從旁人只言片語中聽過洞衡君,卻不想將她想得太壞。 其中多有蹊蹺,那洞衡君修無情道,怎么也不該受旁人蠱惑,將華夙陷害。那么個道行高深的散仙,又是為何離了洞溟潭,在凡間里不人不鬼四處躲藏? 到底是誰害了誰? 林鵲看她走神,連忙問:這是怎么了,可是又頭疼了? 周青霖也跟著看了過去,沉聲說:我早該想到,應(yīng)當(dāng)把這戲班子請到府中,夫人和姑娘便不必跑這一趟了,平白吹了些寒風(fēng),若是將身子吹病了,周某還真過意不去。 容離凝神,搖頭道:大人言重了,方才只是在想一些事,走神了。 林鵲那眉頭皺得更深了,容家事已至此,你莫要多想,在皇城里好生待著。 她一臉的擔(dān)憂,顯然以為容離是想起了容家的事,才怏怏不樂著。 周青霖頷首,如有難事,盡管傳書予我。 林鵲愣住,低著聲似呢喃一般,這些年單家收到不少禮,多是從周府來的,雖說單家也有回禮,但還不曾如今日這般也周大人安坐閑聊。 周青霖道:是晚輩未考量周全。 華夙將周青霖盯了一陣,忽地道:怎有一股香火的氣味。 容離疑惑,鼻翼略微翕動了一下,卻什么也未能聞到。 華夙單臂撐在紅欄上,纖秀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虛虛叩著,半晌才勉為其難走近,伸手在周青霖的衣袂上捻了一下。 容離看向她的指腹,未看清她手里捻著什么。 華夙抬起手,往指腹上輕吹,香灰。 她把手舉高,微微瞇著眼,若只是平日里供奉神像,亦或是祭拜前人,應(yīng)當(dāng)染不上這么濃重的氣味,若是再久些,他怕是連皮rou都腌入味了。 容離又暗暗吸了吸鼻,依舊聞不著,此處燃著熏香,許是熏香將那氣味給遮掩住了。 華夙輕聲一哂,得靠近些才聞得出來。 容離捏著手指頭,悄悄朝周青霖睨去一眼,不知怎的,竟覺得他印堂上沾著的黑霧好似更為濃重了。 華夙冷下臉,也發(fā)覺了這異樣,不該如此,竟還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奪去福運? 她緩緩傾下身,就這么堂而皇之地打量起周青霖的印堂,就差沒上手揉捏一番了。 此時周青霖若是忽然看見這額點朱砂的冷面大鬼,定要被嚇得魂都飛了。 華夙看了一陣才直起腰,得上周府看看去,這玩意兒敢在皇城里撒野,還撒到天子身側(cè)這大紅人身上的,看來來頭不小,若是為鬼王印來的,這皇城咱們怕是待不住了。 容離眼眸一轉(zhuǎn),兩根手指隔著衣裳捏在了腿上,她人長得瘦條條的,腿上哪來的幾兩rou,這一揪,渾身疼得緊,面色驀地又白了幾分。 她身子一晃,好似坐不穩(wěn),唇微微張著喘息,細瘦的臂膀一抬,手捏在了林鵲的袖口上。 林鵲被嚇著了,忙不迭將她歪向一邊的身撈了回來,離兒,離兒? 容離氣息奄奄地喘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細眉緊緊皺著,眼梢濕淋淋。 林鵲忙不迭問:這是怎么了? 周青霖直截站了起來,揚聲便喊:找個大夫過來,快! 他雖懂得一些治國謀略,可卻不是醫(yī)師,看容離虛弱地靠在林鵲身上,有心卻無力。 容離攥緊了林鵲的袖口,壓在頰邊的發(fā)亂作一團,丹紅的朱絳印在面上,給壓出了一道紅痕來。她眼梢濕潤,忽地躬起腰,似是想咳,卻無甚力氣。 林鵲撫著她的背,心里焦灼不已,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額上都急出了汗來。 華夙見慣了這丫頭裝模作樣,可冷不丁看她皺起一張臉,險些就直接把鬼氣灌過去了,可剛抬手,便見容離悄悄睨來一眼,明明眼珠子潮濕盈潤,面色蒼白勝縞,眸光卻甚是靈動狡黠。 倒是忘了,這丫頭明明是個凡人,卻比狐妖狡猾。 華夙把手緊緊摁在身側(cè),將眼底那點兒急迫給藏了回去,裝作一副置若罔聞的模樣。 容離斂了目光,半晌才悶出聲說:難受。聲音細細弱弱的,好生可憐。 華夙摁在黑袍上的五指微微一動,險些又信了這丫頭的話。 雖說這丫頭身子算不上康健,可還活得好好的,偶爾還能活蹦亂跳,這么個尚余生息的人,明明還未成鬼,卻已是鬼話連篇。 這人,有時候倒是能把鬼給騙了去。 到底哪兒難受?林鵲心焦。 容離松開她的袖口,轉(zhuǎn)而朝心口按去,輕聲道:胸口悶,頭也忽然疼起來了。 周青霖又揚起聲,大夫呢,怎還不來! 腳步聲急促響著,一個提著藥箱的大夫跑了上來,拱手道:周大人。 周青霖忙不迭道:速去給這位姑娘看看! 大夫走上前,挽起袖口道:姑娘,冒犯了。 容離把細瘦的腕子一伸,輕咳了一聲,見著大夫把手撘了過來。 這大夫脈把得越久,神色就越是復(fù)雜,眉頭緊緊皺著,整張臉近乎要皺成一團。 容離靠在林鵲身上,好似周身氣力已經(jīng)耗盡了,腰背軟得就跟這懸掛在四處的綢緞一般,支都支不起。 大夫收回手,搖頭道:從未見過這樣虛弱的脈象,大人,容老夫說句不好聽的,這姑娘的脈象像極將死之人,元氣衰竭,敗如浮游。 這樣的話,容離自小已聽過不下百回,每個為她診過脈的大夫,俱是一臉的痛心,連方子也開不出來,只讓府中人早些為她準(zhǔn)備后事。于是棺槨自幼隨身,過一段時日便換上一口,別人家姑娘量體裁衣,她度量身量,卻為的是做一口合身的新棺。 明明早該死了,偏偏還能病懨懨的賴活著,別人家年年報喜,她卻年年如一日,報喜的沒有,只有大夫同她說,她要死了。 要死了,棺槨便能用上了,可惜這么多年也沒能死成。 容離神色一涼,不哭疼也吭聲,平靜到令林鵲看著心疼。 林鵲撫著她的發(fā),把她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肩上,這話聽聽就罷了,多少人染了重病還能痊愈,咱們離兒命好,定然也能。 周青霖緊皺著眉頭,不錯,凡事得往好的想。 容離輕聲道:無妨,自打出世起,便無人覺得我能久活,早些準(zhǔn)備總是好的。 林鵲按著她的側(cè)頰,不許胡說,日后定會好起來的。 周青霖只得看向那大夫,可有什么調(diào)養(yǎng)的法子? 大夫搖頭:恕老夫回天乏術(shù)。 他便拎著藥箱走了,連個敷衍的方子也不寫,寫了也無濟于事。 樓下,戲班子已在臺上布置好了,鑼急弦緊,一下便熱鬧了起來。 周青霖招手令遠處的婢女過來,那婢女低頭走近,聽見周青霖說:下去給些打賞,今兒這戲便不聽了。 婢女頷首,轉(zhuǎn)身往樓下去。 周青霖嘆了一聲,早知便不來了,白白讓姑娘遭了罪。 容離輕聲道:是我敗了周大人的興致。 周青霖甚是惋惜,可惜這戲班子只唱這三日,三日后便要去別處了,若夫人和姑娘還想聽,不如改日我將這戲班子請到單府上。 林鵲一愣,忙不迭道:怎好意思,改日離兒身子若是好些了,若大人還有這興致,不妨再來聽?wèi)颉?/br> 周青霖思索了一陣,這樣,不如我將這戲班子請到府上,周府較這珺衣樓還要近上一些,只是又要勞煩夫人和姑娘走一趟了。 哪能是勞煩,只怕叨擾了大人。林鵲道。 何來叨擾!周青霖露出了點兒笑,嘴角只揚起了一瞬,又扯直了,只是姑娘這身子是該好好調(diào)養(yǎng),方才那大夫怕是不行,這皇城里還有許多名醫(yī),定能尋到個能開方子的。 承大人吉言。容離眼一抬,既然這戲班子只唱這三日,若是大人不嫌叨擾,不妨明兒再聽,最后一日他們怕是還有事要忙活,今日當(dāng)真敗了大人的興致。 于是這事兒就這么定下來了,容離出珺衣樓時面色已恢復(fù)如常,只是走路時腳有些跛,分明是擰自個兒的腿擰出來的。 華夙回頭看了她一眼,輕飄飄地冷哼了一下。 容離心覺莫名,擰的又不是這鬼的腿,怎又一副不樂意的樣子。 等回到府上,進了屋,華夙才道:周府里怕是供了什么東西。 容離坐下將裙子扯高了一點,然而她方才在珺衣樓里捏的是大腿,這得撩到腿根才看得清是不是淤了,哪能當(dāng)著這鬼的面這么撩呢。 她難受地揉了揉,小聲說:這與周大人被借福運有何關(guān)聯(lián)? 華夙淡聲道:福運遭借的緣由諸多,其中便有供奉妖邪受其反噬。尋常妖邪鬼祟若想借凡人運勢,得依附在其身上,這是凡人迫不得已,而供奉不然,算是凡人自愿行之,凡人只需點香三叩首,饒是隔了十萬八千里遠,也能被借走運勢。 容離吞吞吐吐:那、那周府里的,會是什么鬼。 華夙看她繃緊了肩,不由得道:去看看就知道了,看一眼又不會如何。 翌日,周青霖果真把戲班子請到了府上,還差人來單家問起了容離。 林鵲親自來了一趟,見容離面色好了許多,這才應(yīng)了周青霖的邀。 那戲班子已經(jīng)在周府里候著了,周府亦比不得祁安容家那么大,但在皇城里,已算得上是大門大戶,這天子身邊的大紅人,怎么也不該住得太寒磣。 容離下了轎,捏緊了狐裘的領(lǐng)子,進門前將這門楣細看了一番,看不出什么鬼氣來。 華夙出門前百般不愿地進了垂珠的身,那小貓兒已有幾日未被奪舍了,見這鬼朝它走去,竟一時未覺察到危機,還細細弱弱地咪了一聲,結(jié)果剛咪完這聲,便被占了軀殼。 容離神色復(fù)雜地抱著貓,抱得很似鄭重,跟抱祖宗一樣。 華夙在她耳邊道:聞到了么。 容離吸了吸鼻子,嗅到了一股香火的氣味,似乎還燒了紙錢,這氣味聞著就跟香火鼎盛的寺廟差不太多。 伏在她的懷里的貓微微動了耳,好似在聽什么聲音。 林鵲下了轎,攬上了容離的胳膊,生怕這丫頭走著走著就摔了,恨不得捧在手心上。 容離被牽著往周府里走,剛邁進門檻,那濃郁到近乎嗆鼻的氣味撲面而來。她險些屏住了氣息,往四處克制地看了看。 懷里的貓不樂意被抱著了,腿一蹬就躍至地下,跟犬兒一般,還會牢牢跟著人。 帶路的婢女吃驚看著,姑娘,你這貓兒養(yǎng)得可真好,竟還會跟人呢! 容離笑了一下,是它聰明,并未是我養(yǎng)得好。 黑貓尾巴直直豎著,比剛抱回容府時長大了許多,步子越發(fā)矯健。 林鵲聞著這撲鼻的香火味,訝異問道:府里可是請了法師做法? 這婢女是個健談的,當(dāng)即道:哪來的什么法師,先前倒是請過,但那法師似是行騙的,做法后半點不靈驗,就被大人請出去了。前兩日大人得了一尊石像,說是能庇佑家宅,是朝中一位姓張的大人送的,前些日子供奉在張大人府中時,當(dāng)真替那張大人擋去了一些災(zāi)禍。 林鵲聽得愣愣的,那石像當(dāng)真有這么靈驗? 婢女頷首:可惜我看不出來那石像上雕的是什么,模樣有些兇。這幾日石像前的香火不能斷,黃紙也一直燒著,好吃好喝伺候,還盼那石像能保佑咱們大人飛黃騰達。 容離自然不信什么飛黃騰達之類的話,倒是應(yīng)驗了華夙先前說的話,府里供奉了東西。她垂頭看向腳邊跟著的貓,想知道這鬼在想些什么。 貓閑庭信步一般,走得慢悠悠的,用那淡漠冷清的聲音在容離耳邊說:這府上可沒有什么能庇佑家宅平安的神佛,奪走福運還差不多。 容離心下覺得不對勁,那石像若當(dāng)真替那姓張的大人擋過禍難,應(yīng)當(dāng)不會是奪人福運的妖邪鬼祟才是。 華夙嗤了一聲,一會我去看上一眼。 容離挽上林鵲的胳膊,心底苦惱,若是這貓四處亂竄,還盼那周老爺莫要生氣。 帶路的婢女又說:不過昨兒石像上裂開了一道細細的縫,也不知是為什么,這似乎不是什么好兆頭,不過那張大人說了,許是這石像給大人擋了什么災(zāi),故而才裂了縫,災(zāi)禍已被擋開,雖說石像裂了,但也算得上是好事。 這大白日的,怎還做起夢來了,還好事呢。華夙冷不丁開口。 容離面色不改,那石像旁人能拜么。 婢女回頭笑道:自然能,這石像本就是旁人送的,怎會容不得別人拜,這兩日,府上的下人也沒少給它上香燒紙,姑娘只需同大人說上一聲,大人定愿意帶姑娘去看看。 容離微微頷首,覺得這貓應(yīng)當(dāng)不用自個兒亂竄了。 到了院子里,只見戲臺子已經(jīng)撘好了,周青霖正負手站在桌邊,他身側(cè)站了個豐盈窈窕的美婦,面上傅粉施朱,應(yīng)當(dāng)便是周青霖的妻子。 周青霖聽見聲音,回頭道:夫人這邊請。 林鵲對著他微微頷首,有些拘謹(jǐn)?shù)刈讼聛恚@站著的周老爺和他夫人看了一陣,噙起笑道:還是頭一回見到周夫人,和大人甚是般配。話里連半分苦楚也不帶,說得很是誠心。 容離傾身作禮,站在了林鵲邊上,這周家老爺都未坐,她怎好就這么坐下。 看來周青霖和容長亭終是不同的,在丹璇死后,容長亭恨不得尋上十個八個像她的人,還甚是喪心病狂,將自家女兒都當(dāng)作亡妻轉(zhuǎn)世。 不能說周青霖用情不深,若非不在意,又怎會年年往單家送禮,想來是不想將旁人當(dāng)作丹璇,也是真的待現(xiàn)下這位夫人好。 周青霖撩起前擺坐下,拍手令戲班子開唱,回頭還扶著自家夫人坐下,很是周到。 戲腔驟起,柔得跟水一般,將這戲曲故事徐徐道來。 也不知那石像究竟放在了何處,竟連在這般寬敞的園子里都能聞得到香火味。 再一看,周青霖印堂上依舊是漆黑一片,墨色入漬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