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時候還是個十七歲的姑娘，容貌端秀，饒是體態(tài)挺拔些，膚色倒還白皙，這幾年風里來雨里去，露在外邊兒的皮膚都曬黑了，個子也拔高了一些，身形勻稱，臂膀處覆蓋著一層流暢又結(jié)實的肌rou，犀利健美，宛如一把出鞘的寶刀。

    羋秋看了一看，便不禁贊一聲“好！”。

    自從女子得以承爵和入朝為官之后，時下對于女性的審美也發(fā)生了一定變化，從前都以纖細嬌柔、弱不禁風為美，近年來卻也逐步開始欣賞挺拔健美、慨然有氣度的女子，膚色上不再一味的追求白皙嬌嫩，自然健康的麥色逐漸成為主流。

    以鄭窈娘現(xiàn)下這般姿容，幾年前即便有著侯府獨女的金字招牌怕也不太好嫁，現(xiàn)在倒是一等一的引領風范，走在時代前沿。

    羋秋很欣賞這樣的風尚。

    美本身是無法被定義的，文靜是一種美，活潑是一種美，秀美是一種美，健美也是一種美，但是那種通過摧殘女子肢體、打壓女子人格所締造出的纖柔嬌弱、不能自理，絕對不能夠稱之為美！

    如時下這樣，就很好。

    鄭窈娘拜見天子，繼而講起沿路的見聞，她率領船隊自泉州離港，一路南下，途徑南洋諸國，再按照祈安監(jiān)交付的地圖和洋流指示圖，遠渡重洋……

    她說的鄭重，羋秋聽得認真，一邊聽，一邊跟鄭窈娘先前遞上來的奏疏相對照，足足過去兩個時辰，方才宣告結(jié)束。

    羋秋心里邊兒轉(zhuǎn)著幾個想法，只是倒不必急于一時，當下和顏悅色道：“你此去辛苦，朕深知之，好了，既然已經(jīng)復命，便回家去吧，料想興平侯夫婦早該等不及了。”

    鄭窈娘一去三年，又豈能不掛念父母？

    她眼眶微濕，向天子再拜，起身退去。

    羋秋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胖墩兒公主完成課業(yè)之后，高高興興的往前殿去找父親：“父皇！”

    她黏著父親撒嬌：“父皇我想去看小鹿，還有花的馬！”

    皇帝相貌英俊，杜若離也是美人，生的女兒自然容貌美麗，雖然羋秋一口一個胖墩兒的叫著，但人家也沒胖的那么夸張，誰家小孩子還沒點rou，臉頰不rou嘟嘟呢。

    羋秋被她的童言稚語逗笑了，將女兒抱到膝上：“今天時間晚了，明天咱們一起去看?！?/br>
    又想起另一事來：“鄭窈娘不是還帶回來一堆南洋特產(chǎn)嗎？挑一點送過來，看有沒有合朕口味的?！?/br>
    吉春打發(fā)人去搬了個箱子過來，覷著上邊的封條，見標注的是水果，便吩咐人打開了，剛一開箱，就嗅到一股驚天動地的氣味入鼻，奇臭無比。

    吉春沒忍住，捂著心口干嘔一下，還惦記著不能在御前失儀，趕忙挽尊：“大概是放壞了?！?/br>
    胖墩兒公主吸了吸鼻子，說：“可是我覺得很香啊?！?/br>
    她從父親膝上跳下去，邁著小步子走過去聞了聞，確定的說：“就是很香！”

    羋秋擺擺手：“打開看看吧?！?/br>
    吉春滿頭“……”，又不敢表露出來，近前去一邊干嘔一邊把箱子打開，露出一個黃綠色長了滿身刺的東西，先前大概是用冰鎮(zhèn)著的，此時還有些涼。

    胖墩兒公主看得眼睛都直了：“這個可以吃嗎可以吃嗎？怎么吃？！”

    她轉(zhuǎn)頭朝父親道：“父皇，它好香啊！”

    珍珠倒還能受得住這股氣味，近前去瞧了瞧貼著的封條，對小公主道：“這是產(chǎn)于南洋的一種水果，名為徒良，剝開外皮后食用?！?/br>
    小公主眼睛撲閃閃的：“要吃！”

    珍珠很寵愛她，馬上就吩咐人去取了盤碟，親自掰開那個味道怪怪的果子，剝出果rou，小公主跟陛下一人一份。

    羋秋試著嘗了口，很軟糯的口感，頗覺香甜，馬上便吩咐侍從：“杜太尉府上送一個，徐太傅還有其余幾位大學士都送一個?！?/br>
    結(jié)果就是第二天顧大學士捂著鼻子，拒絕跟吃過屎的人說話。

    ……

    鄭窈娘回來了，羋秋也兌現(xiàn)了三年的承諾，準允她承襲父親興平侯的爵位——不是降級承襲，而是直接承襲。

    理由很簡單，功高當酬。

    祈安監(jiān)的人已經(jīng)將她從海外帶回來的作物分門別類的整理出來，按照隨行出海農(nóng)官的筆記按時播種，此外，還有數(shù)以千斤論數(shù)的香料布匹，乃至于成箱的寶石和玻璃器物，除去供應宮廷之外，剩下的很快便被搶購一空。

    徐太傅一宿沒睡，熬夜打了六七個時辰的算盤，得到了最終結(jié)果，人吃馬嚼都算上，再加上造船的人力物力，這一趟出海全都給賺回來了，且還有盈余。

    就這，還是沒算上那些農(nóng)作物的巨大價值下的結(jié)果，更不必說此次遠航所帶來的政治效益與軍事助益了。

    這一次出海，值！

    伴隨著鄭窈娘的回歸，朝臣們又有了新的工作，新型作物的推廣乃至于舊作物的轉(zhuǎn)型成了新的問題，東西是好東西，作物是好作物，但一個不好，是要鬧出災禍來的。

    如何使得百姓愿意接受新作物，摒棄舊作物？

    舊作物的消失，對于以舊作物為主體進行經(jīng)營的小農(nóng)和商家而言，是否是一場滅頂之災？

    一項項難題，都需要底下人慢慢統(tǒng)籌。

    好在天子還年輕，還有幾十年的時間可以掌舵，這條路雖然長，總是能走到盡頭的。

    ……

    時間一天天的過得飛快，世界也是日新月異，蒸蒸日上。

    等到大公主歐陽宣十五歲及笄那年，女子往太學院求學，入朝堂為官，都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情了。

    等朝臣們聽說天子令泰山公主節(jié)制幽、云、兗、徐等十六州軍事時，半點也沒覺得訝異，只跟回家吃了碗炸醬面似的，理所當然的想：噢，這樣啊。

    女子都能承爵上朝了，再出個女皇帝，好像也不奇怪？

    沒辦法，這世道變得太快了。

    從前我們上朝的時候，都是天不亮就起身，揣著手叫仆從提著燈籠，坐著轎子顛啊顛，現(xiàn)在直接出家門口買票，短程火車直接開到玄武門，這你敢信？

    到了玄武門，再換一站車，直接到宣室殿外打卡，這你敢信？

    從前上街要么騎馬，要么坐轎，現(xiàn)在這兩種老套的交通方式都被淘汰了，更時興的是騎自行車和摩托，這你敢信？

    本來老一輩兒的人不該這么快就接受這些個新事物的，但是自打徐太尉發(fā)現(xiàn)這些個玩意兒能極大的縮減通勤時間后，那老卷王帶頭騎摩托出城辦公，這你敢信？

    聽說他最近還想聯(lián)合祈安監(jiān)出一款上班打卡的工具，取名叫釘釘……

    這老東西還真是燃燒生命，孜孜不倦的在卷??！

    離大譜的事情一多，再出個女皇帝就成了小事，灑灑水而已啦！

    果然，沒過多久，天子便降旨冊封長女泰山公主為皇太女，繼而又將其余幾個子女分封到海外諸州去，朝野民間對此早有猜測，竟也無波無瀾的接受了這件事情。

    稍顯離奇，又有些合乎情理。

    ……

    皇帝涼了之后，羋秋已經(jīng)做了將近二十年的天子，兢兢業(yè)業(yè)搞建設，一心一意謀發(fā)展，時間對于她的影響微乎其微，好像什么都不足以引起她的動容。

    直到徐太傅突然倒下。

    那日是個再尋常不過的日子，再尋常不過的天氣，事發(fā)之前毫無預兆。

    羋秋剛看完福州拍來的電報，準備往殿外去活動一下，還沒等邁出門，就有人急匆匆前來報信——徐太傅在官署里暈過去了。

    羋秋原地呆怔了半晌，才大夢初醒般想起來，徐太傅今年也已經(jīng)七十有五了。

    對于這個年紀的老人而言，這種突然的暈厥實在不能算是一個好的征兆。

    一股不祥之感籠罩在心頭，羋秋頭一次感知到了膽怯，什么都顧不上，慌里慌張的往官署去。

    她到的時候太醫(yī)剛剛將聽診器收起來，見了天子之后，神情悲憫，幾不可見的搖搖頭：“太傅是積勞成疾，老臣無能，回天無力?！?/br>
    房間里圍著好些官員，俱是神色憂惶，見了天子之后紛紛躬身問安，羋秋無心同他們言語，擺擺手全都打發(fā)出去了。

    徐太傅此時已經(jīng)醒了，喘息聲有些粗，看見她后，仍舊躺著，慢騰騰道：“陛下來了啊，人上了年紀，不中用了……”

    羋秋坐到床邊，用力握住他蒼老的手掌，默然無語。

    徐太傅見狀，便笑了笑，很釋然，也很坦蕩：“剛好陛下將其余人遣散，老臣也有些話要同您講?！?/br>
    說到此處，他喘息聲稍稍急切一些，平息了片刻，方才繼續(xù)道：“老臣，老臣家中有兩子，俱是才干平庸之人，可以守成，卻無開拓之能，老臣身后，陛下便不必，不必加恩擢升他們了。”

    羋秋沉默著點一點頭。

    徐太傅見狀，神色微松，繼而交代起別的事情來：“老臣手頭的差事，一項項都列的清楚，只是老臣一定是做不完了，吳大學士老成持重，可托重擔……”

    羋秋點頭道：“好?！?/br>
    說完這些，徐太傅又是一陣長久的喘息，雙目無神的對著天花板看了半晌，方才慢慢開口，解釋道：“當年，當年先帝議儲，有意立三皇子，是，是我力保當今登基的，我知道好些人都覺得這是因為當今是我的學生，覺得我是為了自己，不是那樣的……”

    他說：“國朝頹像已生，越是這種時候，越該求穩(wěn)，廢嫡立庶，是取亂之道啊。”

    羋秋道：“我明白。”

    徐太傅雙眼已經(jīng)有些渾濁，怔怔的看了她半晌，重復道：“你，你真的明白？”

    羋秋也重復答道：“我真的明白。”

    徐太傅忽然間笑了，繼而勉強抬起手，示意她靠得近些。

    羋秋順從的低下頭去，聽他在自己耳邊道：“我知，知道你不是他，可你是個好皇帝?！?/br>
    徐太傅慢慢道：“能做你的老師，我，我很高興?！?/br>
    羋秋為之變色，詫異的看著他。

    徐太傅像是完成了一個惡作劇似的笑了起來，繼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羋秋強行抑制著悲傷，溫聲勸他：“老師，歇一歇吧，先別說了?！?/br>
    徐太傅有氣無力的搖搖頭，用僅剩的一點力氣反手握住她手掌：“好，好好干，別怕。我先走一步，到了地下，我那倒霉學生和本朝先祖若是尋你晦氣，你喊一聲，我，我?guī)е藖韼湍?！?/br>
    羋秋霎時間淚如泉涌，看著他用力點頭：“好！”

    第56章 帝后交換身體后54

    徐太傅三朝老臣，死后哀榮之至，配享太廟，謚號文正。

    這是最頂尖的文臣配置了。

    羋秋有些奇怪，自己這時候居然還穩(wěn)得住。

    待到徐太傅合眼之后，她沉著的吩咐人往徐府送信，又傳了徐太傅在外地為官的兩個兒子還京，顧惜徐夫人年老，便令殿中省張羅著為徐太傅料理后事。

    徐夫人忍著悲慟，入宮謝恩，堅決辭謝了天子的封賞：“老爺為官數(shù)十年，兩袖清風，棺槨壽衣都是早早備下的，生前也早有交代薄葬，陛下若有厚賜，反倒叫逝者不安?！?/br>
    羋秋頓了半晌，頷首道：“便依師母之意吧?！?/br>
    又道：“您，多保重。”

    消息發(fā)出去五天，徐太傅的長子疾馳還京。

    他是個沉穩(wěn)端正的中年人，容貌與徐太傅有些相似，拜謝過天子的恩遇之后，便歸家去為父親料理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