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整個局面的糜爛，何天是痛心的，但不同于對周處，對于解系本人，他卻很難同情的起來。

    拜訪張華之時，何天曾稱贊解系“清身潔己，守正不撓”，這不是虛譽，但解系的毛病，也很突出。

    周處同齊萬年血戰(zhàn)于六陌之時，梁王大軍遙遙在后，打定主意不予救援，但就算救援，因為距離太遠，也是緩不濟急。

    可是，除了梁王統(tǒng)帶的主力部隊外，附近，其實還另有兩支部隊，一支是振武將軍盧播所部，另一支，就是解系所部了，其任務，是保證主力部隊左、右翼的安全，他們距離六陌較近，如果肯對周處施以援手的話，還是趕得及的。

    事實上，周處除了對梁王屢請援兵外，也對盧播、解系發(fā)出過救援的請求，而盧播、解系以同樣的理由婉拒了——俺們的職責是保證大軍側(cè)翼安全，不敢擅離職守。

    可是，彼時，齊萬年正在和周處血戰(zhàn)，咋可能甩開周處，狂奔百里，去攻擊官軍的主力？

    事實上，盧播、解系都曉得梁王不救周處的真實原因，盧播之不出兵，是不敢得罪梁王，解系卻不是這個原因——從其上疏大罵趙王可知，解少連不是畏忌權貴之人。

    他是嫉妒。

    解系的想法是：我在這里苦熬了介樣久，好不容易把司馬子彝那個混蛋熬走了，若叫你一個南蠻子搶了頭功，天理何在？

    因此，坐觀周部覆沒而無動于衷。

    周處既敗亡，梁王舊怨已修，打算正經(jīng)打一仗了，解系立即請為先驅(qū)，而梁王亦以為他是合適人選，一來，解系是“地主”，熟悉敵情——他是雍州刺史嘛；二來，解系同趙王爭軍事，將趙王罵的狗血淋頭而趙王果然大敗，于是，朝廷上下，自然而然都以為，解少連才是真正的人才！

    而解系自己，也是這樣認為滴。

    于是調(diào)整部署，以解系為先驅(qū)，以盧播為解系繼援。

    但事實證明，軍事上，解系只有紙上談兵的能力。

    戰(zhàn)事開始，齊萬年示弱，解系冒進，與盧播部拉開了過長的距離，郝度元迂回到謝部、盧部之間，切斷了解系的后路，然后齊、郝前后夾擊，對謝部發(fā)動猛攻。

    解系不同周處，他是有后援的，只不過，援兵暫時被隔在外頭了，但當此之時，包括他在內(nèi)的諸軍坐觀周部敗沒而不顧的惡果顯現(xiàn)出來了：下頭的兵士都以為，自己將同周部一樣，無人救援，士氣低落，沒撐多久，崩潰了。

    齊萬年圍三闕一，官軍崩潰的更快了，解系倒是死戰(zhàn)不退，但既阻止不了部下的奔潰，更擋不住呼嘯而入的叛軍，身被十余創(chuàng)，不肯被俘受辱，自刎而死。

    事情并沒有結(jié)束。

    盧播苦戰(zhàn)打破狙擊趕到，剛剛好撞上潮水般退下來的敗兵，沖動陣腳，以致自相殘殺，齊萬年、郝度元趁機兩側(cè)夾擊，聲震山野，箭如雨下，盧播中箭，所部失去統(tǒng)一指揮，沒過多久，也崩潰了！

    事情還沒有結(jié)束。

    梁王接到解系、盧播相繼大敗而解系戰(zhàn)死、盧播重傷的報告，魂飛魄散，以為叛軍馬上就要殺到了，立即下令撤退。

    這一退，退的毫無章法，爭相奪路，彼此踐踏，一個敵人沒看見，一支箭沒射過來，傷亡便數(shù)以千計！

    遺棄的軍需物資，更是無計其數(shù)，最終都便宜了叛軍。

    事實上，齊萬年、郝度元雖然擊潰了解系、盧播，但自身的傷亡，也極慘重，已是強弩之末，根本就沒有能力追奔百里，攻擊梁王主力。

    這一回，不是“朝野震動”而是“朝野震駭”了。

    此時，秦、雍的局面，較之趙王主持西北軍事之時，更加惡劣，眼見大亂將同時向東、西兩個方向蔓延——

    往西，將隔斷涼州同中原的聯(lián)系。

    往東，將危及京畿！

    許多人都有手足無措之感，這個仗，接下去，咋打呀？

    別的不說，兵還有、糧還有，可是，派誰去帶這個兵、吃這個糧呀？

    朝廷下詔，命文武百官“薦賢”。

    大伙兒認真想去，竟是無“賢”可薦！

    若在亂起之初叫“薦賢”，大約能薦出一大堆“賢”來，而被薦者，大約也自以為“賢”，可是，經(jīng)過了二王頓挫，一將軍、一領兵刺史死，一將軍重傷，大伙兒明白了，那些個，都特么不是真“賢”，而“那些個”亦不敢自居為“賢”了！

    宿將凋零，后秀未起，滿朝文武，能玄談的，一抓一大把，能打仗的——誰呀？

    何天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上書“薦賢”的：

    我特么說過n多次了，孟觀！

    并舉馬隆為例：

    “河西斷絕，武皇帝每有西顧之憂，臨朝而嘆曰：‘誰能為我討此虜通涼州者乎？’舉朝莫對，惟隆慨然自任！有以為隆‘小將妄說’者，武庫令與隆朽仗，隆忿爭，御史中丞劾隆無禮，舉朝若敵國！若非武皇帝乾綱獨斷，一力支持，何能克成大功？河西不平，又何能進討逆吳而無后顧憂？”

    最后，“若孟觀失機，喪師誤國，臣請與觀同罪！”

    朝廷乃下詔問孟觀機宜，包括，你要不要也像馬隆一樣，“另設賞募”？

    馬隆帶的三千兵，是他請旨，自己另行招募的，而且“無問所從來”，不是朝廷經(jīng)制人馬。

    孟觀回答說：不必。臣就帶秦、雍當?shù)氐谋秃昧?。當然啦，若能將我原先統(tǒng)帶的“宿衛(wèi)兵”也給我?guī)У轿鞅比?，就更好啦?/br>
    朝廷終于做出決定：

    其一，召梁王入京，履錄尚書事之職。

    其二，以孟觀為平虜護軍，并統(tǒng)關中士卒，持節(jié)專斷；同時，付宿衛(wèi)兵三千同行。

    當天晚上，孟觀再次拜訪何天，請教機宜。

    何天說道，“叔時，軍事上，我對你，放一百個心！唯一要提醒你的，是次大亂，起因和泰始、咸寧年間的亂子，其實是一樣的，都是當政苛虐，民夷不堪命！所以，我希望你能剿撫并用，能少殺人，就少殺人！并且，多想想戰(zhàn)后的殘局，如何收拾？如何長治久安？”

    孟觀長揖，“觀敢不從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