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奪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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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晚七點)一到,裴頠現(xiàn)身萬春門,宣讀天子手詔,“以右軍將軍頠守左軍將軍”,原左軍將軍劉豫,“另候旨意”。 現(xiàn)有左軍將領(lǐng)僚佐,一如其舊,各安其職,不做任何調(diào)動。 官員任免遷轉(zhuǎn),尋常事也;但專挑舊任休沐之日、又是大晚上的、還專門跑到要害崗位上來宣詔,就不是“尋常事”了。 奉召而至的左軍大小將領(lǐng),情知大變已生,但人人默默,就便劉豫的親信,也只想著如何向劉豫通風(fēng)報信,沒有一個,動抗旨的念頭。 不過,裴頠接下來的話,叫某些人“通風(fēng)報信”的念頭,也打消了。 “即時關(guān)閉萬春門、東掖門,若要開門——不論進出,必須天子詔書或本官手令之一,無二者而擅開門者,其下令者、奉令者,皆夷三族!” “此令,即傳曉二門——每一門卒都要明曉!” 即便戰(zhàn)陣之上,違抗軍令,也只誅及一身,何時有過“夷三族”的花樣? 于是,大伙兒都明白了,若抗命,就是“造逆”。 裴頠補充,“我再說一遍,非天子詔書或本官手令不可,余者,皆不作數(shù)!” 大伙兒默喻:“太后詔”或曰“太后敕”,也是“不作數(shù)”的。 雖說“一如其舊、各安其職”,但所有重要崗位,原有左軍之外,都有右軍的人予以“協(xié)助”。 總的來說,裴頠接管左軍,過程非常順利。 這個,同他本人的位望以及裴、劉之間的鮮明對比,有相當(dāng)?shù)年P(guān)系。 論出身,河?xùn)|裴氏,天下一等一名族。 論聞望,裴頠為“崇有派”之領(lǐng)袖,屁股后頭,一大堆粉絲。 同時,次子尚公主,正經(jīng)皇親國戚。 再加上為官公平廉正,右軍上下,無不推服。 反觀劉豫,雖然姓劉,卻同兩漢宗室扯不上任何關(guān)系。 唯一有力的人事關(guān)系,是和楊駿同為弘農(nóng)郡人氏。 苦哈哈舉孝廉出身,投剌楊駿,自承“門下走狗”,加上有些紙上談兵的口才,一路青云,終于做到左軍將軍的要害位置。 出身低不是太大的問題,“門下走狗”的名聲就不大好聽了,不過,最大的問題,還是這位左軍將軍,頗昵孔方兄,以致左軍的錢糧、賞賜,較之右軍,總是不明不白少一塊。 左軍內(nèi)部的黜陟獎懲,也多要孔方兄出面說話,才能最后作數(shù)。 這就—— 嗯嗯。 左軍上下,除了少數(shù)親信外,都對劉豫怨聲載道;左軍、右軍,本來完全對等,但事實上,因為上述原因,左軍會右軍,不由自主,矮半個頭。 所以—— 嗯嗯。 * 銅駝大街,自云龍門向南,直抵洛陽城南門之一的宣陽門。 此刻,這條洛陽城南北中軸線上,四百鐵騎,其中一半執(zhí)炬,猶如一條火龍騰踴翻躍,直逼云龍門。 隊伍最前頭的兩騎,貫甲、免胄、大氅。 左楚王瑋,右東安公繇。 火光掠過,大街兩側(cè)的銅駝、銅馬、銅龍、銅龜、銅辟邪、銅麒麟、銅天祿,明暗不定,隱隱震動。 這些龐大的銅物件,都是當(dāng)年魏明帝從長安運過來的。 魏明帝計劃搬到洛陽的古董,并不止此數(shù),在彼時的交通運輸條件下,極耗功費,其中最巨的一件,乃漢武所鑄之承露盤,半途折斷,聲聞數(shù)十里;次于承露盤的銅人亦因為太重而不可致,只能留于霸城。 耗費了大半年光景,最終成功運抵洛陽的,就是置于銅駝大街兩側(cè)的這班祥獸了,而大街亦以其中最出名的銅駝名——亦漢武為紀(jì)念開拓西域而鑄。 數(shù)十年來,這班銅獸,默默注視時局世事嬗代變遷,今晚,銅獸有靈,當(dāng)曉,又要有大變了! 與此同時,楚國六百步軍,在宮城前東西向的大路上,列隊跑步前進。 騎、步匯合于云龍門前。 云龍門司馬姓章,也算楊黨,不過,他本人并沒有直達楊駿樽前的資格。 章司馬上前,軍禮相見。 楚王、東安公高踞馬上,火炬圍繞之中,他們本人,以及戴上了鐵面罩的坐騎,都顯得面目猙獰。 公孫宏朗聲宣詔,“……詔楚王瑋、東安公繇屯云龍門,該部上下,奉王、公命如儀!” 讀罷,將詔書遞了過去,“章司馬,看一看?” 章司馬并不接過,只躬身引頸,略略一瞥,即“啪”一下,腳跟一碰,身子挺直,大聲說道,“臣奉詔!” 隨即又微微躬身,將手一讓,“大王請!卑職引路,請大王巡視內(nèi)外!” 楚王大笑,“好兒郎!是個機靈鬼!” 章司馬確實是個小機靈鬼。 他想的是:我雖為“楊黨”,楊太傅卻不能說是我的“主君”——我又不是他屬僚;身為臣子,我老老實實“奉詔”,有啥不對嗎? 如是,今夜過后,我大約還是“云龍門司馬”? 不然,哼哼。 至于別的,干我屁事?。?/br> 不是每個人都像章司馬這般“老實”。 淮南王允屯司馬門,彼處的楊司馬,面對大國國王,居然還支吾了幾句。 楊司馬姓楊,但不是弘農(nóng)楊氏,拐彎抹角的同楊駿一個族子連了宗,人前人后,便稱呼楊駿為“族父”了。 楊駿接見過他一次,不過,當(dāng)著“族父”的面,可不敢介樣叫,還是一口一個“太傅”的。 有了這樣一層關(guān)系,楊司馬就隱然以“族父”親信自詡,也因為淮南王十分平和,甚至可以說是客氣,遠不比楚王、東安公那般殺氣騰騰,因此,詔書雖看過了,卻還是要支吾一下。 “大王,這個……司馬門宮禁要沖,換防,是不是……該跟中樞打個招呼?” 淮南王似笑非笑,“不是換防呀!楊司馬還是司馬門司馬呀!咋的?莫不成,楊司馬不大認字?” 口風(fēng)已經(jīng)不對了,但楊司馬猶不悟,賠笑說道,“卑職以為,這個,還是應(yīng)該同中樞打個招……” “嗤”的一聲,一柄長劍,自他右背刺入,左胸透出,楊司馬瞠目結(jié)舌,那個“呼”字,說不出口了。 這個血腥的夜晚,死掉的第一個人。 淮南王嗔目大喝,“還有誰不奉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