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言晏至今仍記得那幅畫面。當(dāng)他喊著方玉樹的名字, 莽撞地推開那扇門——他看見了什么？

    他看見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蕭言晏認(rèn)出那男人是方玉樹，而平素目空一切的方玉樹，此時正半跪著, 臉龐埋在陰影中, 慣常彈琴的手指按在堆疊的裙擺的邊緣。自裙擺下探出的腿正盤在他的頸項(xiàng)，小腿至腳踝處露出雪白的繃帶，與小麥色的肌膚正相映襯，亦照出方玉樹白皙肌膚上暈起的紅。

    空氣霎時安靜，但仍有細(xì)碎的聲音頑強(qiáng)地刺進(jìn)蕭言晏的耳膜。

    他驟然失神, 又很快明悟，倉促道聲抱歉，便手忙腳亂想要離開。這時, 他聽到那個女人懶散的聲音：“嗨。”

    蕭言晏為這聲招呼而震驚，下意識回頭。女人踢著方玉樹的肩頭將他推開, 起身時半長的裙擺垂落，只露出纏繞著繃帶的小腿?？噹У囊欢松㈤_著，隨著她的動作輕輕蕩起。她看著他，笑問方玉樹：“你朋友？”

    方玉樹那往日如冰霜般的面龐此時像涌動著巖漿的火山, 瀕臨爆發(fā)時又恢復(fù)冰冷的死寂。他站起身，取出柔軟的手帕擦拭著嘴角, 瞥了蕭言晏一眼, 應(yīng)聲：“嗯?！?/br>
    私下里許多人吐槽方玉樹, 什么年代了還隨身攜帶手帕，裝得跟貴公子一樣。但他們也不得不承認(rèn)，方玉樹這一身玉樹瓊枝般的氣度，做出這樣動作時的和諧，是旁人學(xué)不來的, 仿佛他天生如此。

    可天生如此的方玉樹卻忽視了蕭言晏，如處兩人世界般，眼中只有那女人，問她：“繼續(xù)嗎？”

    蕭言晏見鬼似的睜大眼睛。他好歹有些常識，看兩人方才的姿勢也猜出個七七八八，但萬萬沒想到，方玉樹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說出“繼續(xù)”這種話。

    震驚之下，他不禁將視線轉(zhuǎn)向那個女人。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戚卓殊。

    公司里到處都是靚女俊男，蕭言晏自己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乍見戚卓殊，便不覺得她有多好看。她不夠白，不夠驚艷，甚至不夠精致——她素面朝天，臉頰正冒著一顆痘痘，身上穿著白T恤和背帶裙，腳上是雙淺口運(yùn)動鞋，在人人盛裝的公司中突兀得像闖進(jìn)燕群的麻雀，擦肩而過時，蕭言晏一眼也不會多看。

    然而當(dāng)他目標(biāo)明確地看向她，他便再不能忘記她的模樣。

    不屈地翹起的短發(fā)，整齊而鋒銳的眉毛，黑白分明的眼睛，搭配著她小麥色的皮膚，她由內(nèi)而外飽脹著蓬勃的生命力。蕭言晏語言匱乏，不知如何用精確的辭藻描述，然而腦中卻不期然出現(xiàn)一種形容：像午后陽光斜照在被子上，散發(fā)出溫暖、散漫、又飽滿的味道。

    這種味道在記憶中縈繞不去，連同那蕩動的繃帶，一同晃進(jìn)他的夢里。

    蕭言晏緩緩睜開眼睛，室內(nèi)漆黑一片。他盤膝坐起，怔怔地想著當(dāng)年的事情。那次，他打斷了戚卓殊和方玉樹的相會，戚卓殊離開時，方玉樹喚了她一聲“戚jiejie”?；蛟S是強(qiáng)烈的反差給蕭言晏帶來了沖擊，他對此印象深刻，以至于跟隨著陸嘉禮與戚卓殊相識時，也不由自主地喊了聲jiejie。

    不知道這聲jiejie是否勾起了戚卓殊的回憶，表面上看她似乎無動于衷，只是在他找上門時，才問了一句為什么。想到這，蕭言晏忍不住暗罵自己腦子搭錯了根弦兒，居然在陸嘉禮結(jié)婚的前一天晚上去找他的新娘。然而就連當(dāng)時的他自己，也未必清楚想要做什么，只是單純覺得，他想見她。于是他便見了。在一個合適又不合適的時間，敲響了她的房門。

    戚卓殊開了門，可走進(jìn)房間的蕭言晏腦子里一片空白。在從玄關(guān)走到大廳的空當(dāng)里，他神游天外，恍惚間聽到戚卓殊問他什么事兒，便抬眼，正對上她神采奕奕的眼神。

    她看起來有些興奮，或許是因?yàn)榧磳⒊蔀樾履铩Ｊ捬躁坍?dāng)時是這樣想的，緊接著大腦飛快運(yùn)轉(zhuǎn)，試圖找到合適的理由。可時間太倉促，他也不知道抓住了哪一條，開口道：“你對嘉禮是認(rèn)真的？”

    戚卓殊的面色有點(diǎn)古怪。蕭言晏也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欠揍。更重要的是，他發(fā)現(xiàn)除了陸嘉禮，他和戚卓殊再沒有其他可以談?wù)摰脑掝}，面對面時格外尷尬，最后只能灰溜溜告辭?？勺叱鲩T時心底又涌上一股不甘，驅(qū)使著他折回去，又敲響房門，面對戚卓殊訝異的目光，說出了他能想到的唯一與陸嘉禮無關(guān)的問題：“你能借我點(diǎn)錢嗎？”

    戚卓殊自然要問：“你要錢干什么？”

    蕭言晏趁機(jī)談起自己的新工作，試圖打開話題。不料剛說幾句，戚卓殊便揚(yáng)眉：“口紅試色？”她臉上笑著，眼睛卻不笑，干脆道：“我沒錢?！?/br>
    蕭言晏明白過來，笑嘻嘻道：“那你覺得什么工作比較合適？我可以改啊?！?/br>
    “我覺得？”戚卓殊瞥他一眼，笑了：“我覺得偉哥就不錯，銷量肯定有保證?！?/br>
    蕭言晏本來不該震驚，畢竟她在那種情況下被人看到還能淡定地打招呼。可他還是驚呆了，支支吾吾：“這、這東西……沒法做視頻……”

    戚卓殊盯著他看了會兒，輕笑：“我開個玩笑?！?/br>
    蕭言晏松了口氣，試探著問：“那錢？”

    “可以借你，但要換個內(nèi)容?！逼葑渴馄岷诘耐祖i住他，眨了下：“你懂吧？”

    蕭言晏懂了，決定回去后就換個工作方向。只是眼下話題結(jié)束，他期期艾艾說不出什么，磨蹭久了坐不住，便起身說：“戚jiejie，那我先走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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