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梨園小花旦 第9節(jié)
反觀葉齡仙,后背挺得筆直,生怕自己的肩膀碰到他。真是坐車的,比騎車的還累。 她不禁好奇,平時,倆人都在同一個食堂吃糠咽菜,可在體力上,差別咋就那么大呢? 葉齡仙其實還想問,自己的棉鞋,是不是他幫忙找回來的??尚邮撬轿铮f一不是他,那就尷尬了。 更何況,他又像個悶葫蘆,半天不說一個字,還是算了,不問了。 兩人這樣沉默著,只有月光,能聽見他們不同以往的心跳。 爬過山坡,下山的路就輕松多了。 夜風徐徐,吹起程殊墨散開的外套,讓他的肩膀更顯寬闊,也為葉齡仙遮擋了更多寒風。 突然,前輪猛地剎車,葉齡仙猝不及防,堪堪撞上程殊墨的后背,“哎呀!” “抱歉,竄出來一只野兔?!蹦腥私忉屚辏^續(xù)騎車。 “我沒事。”葉齡仙揉揉吃痛的鼻子,仍舊拉開距離,坐得比上課聽講還端正。 她心里卻想,這人,連只野兔都要避讓,難怪他手握強弩,卻從不用在打獵上。 好不容易下了山,沿著澄河走,過了橋,就是老樹灣大隊了。 上橋之前,葉齡仙緊急叫停,從車上跳下去。 她委婉道:“程知青,謝謝你,就送到這里吧。” 程殊墨點頭,知道她是為了避嫌。 他解下麻袋,還給葉齡仙,“你走前面,我半個小時后再回去?!?/br> 他考慮得很周全,這樣對誰都好。葉齡仙感激一笑,獨自走上石橋。 等待的時間百無聊賴,程殊墨靜靜看著她的背影。 這姑娘長發(fā)細腰,弱弱一個人,吃力地扛著半人高的麻袋,像一只渾身是勁的小工蟻。 小小的一只,卻蘊含著大大的能量。 想到今晚,被柔軟撞了一下腰,他煩躁地想點一支煙,卻又忍住了。 突然,“小工蟻”走到一半,放下麻袋,小跑著折了回來。 她捧著一個厚厚的書本,獻寶一樣,舉到程殊墨面前。 “差點忘了,程知青,這個送給你!”她跑得太快,額頭上沁了汗珠,也來不及擦。 程殊墨隨手翻了一下,十指像是觸電。 書里密密麻麻,全是英文。 第7章 練功 葉齡仙送給程殊墨的書,是一本全英文的外國小說原著。 由于政策原因,小說的封面早就被人撕掉,用舊報紙包得嚴嚴實實,上面還寫著六個大字——《科學養(yǎng)蛙指南》。 程殊墨只看一眼,就猜到小說的原名,“the gadfly……這是《牛虻》?” 果然,他并不是不學無術的二流子,至少,英文比她好多了。 葉齡仙點點頭,很欣慰,“程知青,謝謝你送我回大隊,也謝謝你上次在河邊幫我。希望你收下書,能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為祖國的建設添磚加瓦?!?/br> 《牛虻》講述了一個革命青年,歷經(jīng)挫折,始終堅守信仰,并為之奉獻生命的故事。知青們都不陌生。 這本書曾經(jīng)風靡全國,引來百萬青年拜讀。其受歡迎程度,不亞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可惜后來,它和很多外國名著一樣,都被劃成禁書,銷聲匿跡。 受家庭環(huán)境的熏陶,程殊墨十幾歲,就把中英文雙版背得滾瓜爛熟。 他是喜歡這個故事的。他甚至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認真坐下來,背一背單詞,讀一讀英語了。 但此刻,他隱忍地看著這本書,卻沒有接。 葉齡仙以為他是避嫌。畢竟,一個女同志,上趕著給男同志送東西,確實不太合適。 可她真心希望,程殊墨能通過學習,走上正道,而不是在這里,整日和混混斗毆,破罐子破摔。 捧書的手開始顫抖,葉齡仙卻沒退縮。 她語無倫次地勸:“我知道,你不喜歡讀書。可咱們都是知青,就算下鄉(xiāng)插隊,也不能忘了學習。說不定,今年高考就恢復了,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這本書可以學英語,你以后考大學,報考英語專業(yè),最適合了……” “我為什么要考英語專業(yè)?”程殊墨突然問。 葉齡仙一愣。至少,他沒有問,高考為什么會恢復,也沒有笑她異想天開。 “因為,我聽說你父親,是一位非常出色的高級翻譯,他會說四國語言,為祖國的外交事業(yè),做出了很多貢獻。所以我相信,你也能考外交學院,成為像他一樣優(yōu)秀的人?!比~齡仙干巴巴解釋。 程殊墨卻面露不耐,打斷她:“像我父親那樣,和前戀人糾纏不休,傷害妻子,對家庭不負責任嗎?” “什,什么……”葉齡仙張大嘴巴,這是她從未了解過的情況。 她不知所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家事,也無意冒犯。” “夠了,我不需要這些反動的書,也不會考什么外交學院,我甚至對英語……完全不感興趣?!?/br> 他擺擺手,像是嫌棄一個燙手山芋,“我不需要外人指手畫腳,包括你。” 啪的一聲,那本《牛虻》掉在地上,瞬間沾滿了污泥。 “你,你怎么能這樣!”葉齡仙心疼這本書,更心疼他自暴自棄的態(tài)度。 “我就這樣,爛人一個?!?/br> 程殊墨冷著臉,“所以不用討好我。至少,在知青回城這件事上,我不是高進武,我和我父親都幫不了你?!?/br> “你……你混蛋!”葉齡仙氣得說不出話。 他怎么能以為,自己向他示好,是為了騙取回城的機會呢?她只是,把他當做自己的“恩人”呀。 但客觀來講,他們原本就沒什么交集。最近,是她主動,又是攔人、又是送書的,這個節(jié)骨眼兒,很難不讓人誤會。 “程殊墨。”葉齡仙直呼他的名字,憤怒地強調(diào):“我沒巴結高進武,我也看不上他。至于你……愛信不信?!?/br> 說完,她撿起《牛虻》,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程殊墨留在原地,獨自吹了陣冷風,很快平靜下來。 他其實也意識到,自己對一個女孩子,說話有些重。 平時城墻一般堅固的心理防線,怎么今晚,被她戳了軟肋,就失態(tài)了呢。 程殊墨仍舊信守承諾,在橋頭多等了一個小時,才往大隊走。 但這一次,葉齡仙再也沒有折回來。 葉齡仙扛著大麻袋,回到知青點,正撞見幾個女知青,結伴跑出來。 前面的李青荷,一見她,又驚又喜,撲過來抹眼淚,“齡齡,嚇死我了,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我們正要去大隊報告,上山找你呢!” 原來,傍晚的時候,女知青們在鎮(zhèn)公社路口,一直等不到葉齡仙。朱紅霜是班長,認為她肯定先回去了,便要求大家不要干等。 她們乘車先走,到了宿舍,才發(fā)現(xiàn)葉齡仙并沒有回來。 李青荷當時就急了,要去大隊報告情況。朱紅霜怕領導批評她,身為班長沒有團結好成員,所以一直拖到天黑才去找。 此刻,見葉齡仙平安歸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慚愧地向她道歉:“齡仙,對不起,是我們沒有等你。” 朱紅霜卻努努嘴,不滿道:“她都這么大人了,一點集體意識都沒有,自己貪玩看戲,耽誤了時間,還能怪我們嗎?” 李青荷忍不住嗆聲:“你別這么說,齡齡是為了幫我買東西,才不小心遲到的。” 葉齡仙折騰了一天,又在程殊墨那里受了打擊,身心都很累,只想偃旗息鼓。 她按住李青荷,向其他女知青道歉:“對不起,是我記錯了時間,讓你們擔心了?!?/br> 女知青們立即圍上來,紛紛安撫葉齡仙,倒把朱紅霜晾在了一邊。 傍晚的事就此揭過。葉齡仙打開麻袋,“青荷,快點點,你要的東西都買齊了?!?/br> 李青荷破涕為笑,有哪個姑娘,不喜歡拆包裹呢? 她買的東西很多,吃的、用的非常全面,女知青們都羨慕不已。 李青荷是個不差錢的,做人也大方,她拆開炒花生,給每個人都分了一把。 只有朱紅霜沒接,暗暗罵了句,“資本家的女兒,就是愛顯擺?!?/br> 李青荷早已習慣,沒理朱紅霜。她又掏出新買的香皂、頭繩,塞到葉齡仙手里,“齡齡,這些送給你,謝謝你幫我買東西?!?/br> 葉齡仙不想欠人情,委婉拒絕,“我用慣了皂莢,哪用得了這么好的香皂?”她拍拍書包,“再說,我自己也買了不少東西呢?!?/br> 李青荷見葉齡仙還買了布料和針線,不禁驚訝。眾所周知,葉齡仙一年四季,也就五六套衣服。洗了又穿,穿了又洗,光補丁都打了好幾個。 “齡齡,你要自己做衣服嗎?”李青荷為好友高興,“真好,你身上的衣服,都打補丁了,是該換一換了。不然,你長得這么好看,不穿新衣服,真是浪費了?!?/br> 葉齡仙噗嗤一笑,“什么好看不好看的,臉又不能當飯吃?!?/br> 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一直沉默的朱紅霜,冷不丁開口:“葉齡仙,好好的,你怎么突然打扮起來了?你是不是也聽說了……那個消息?” “什么消息?”葉齡仙一問,大家都好奇了。 朱紅霜:“哼,你還裝不知道?我聽說,公社已經(jīng)明確,給咱們大隊,分了一個知青回城的名額。只要平時表現(xiàn)好,大隊長簽字蓋章就行。怎么,高大哥沒有告訴你嗎?” 這話一出,知青們都愣住,看向葉齡仙的眼神,也復雜起來。 高進武看上葉齡仙不是秘密。這么重要的消息,如果葉齡仙藏著掖著,就不太厚道了。 “朱紅霜,你是聽高進武說的吧?”葉齡仙氣笑了,“且不說消息是真是假,我提醒你,離高進武遠一點,他沒有表面那么簡單?!?/br> 葉齡仙好意暗示,就差把“高進武是個壞蛋”刻在臉上了。朱紅霜卻覺得,她是在故意挑撥。 “高大哥怎么了?他又不會騙人。你說消息是假的,那你買什么布?穿什么好看衣服?你還不是想……回城?” “勾漢子”三個字,朱紅霜實在沒臉說。 葉齡仙懶得解釋,只從書包里,大大方方掏出數(shù)學題冊,擺在桌子上。 “沒錯,我是想回城,但我一不靠關系,二不靠男人,而是要通過高考回去。我相信,高考很快就會恢復,一年考不上,我就考兩年;兩年考不上,我就考十年,直到考上大學為止!” 身為重生者,葉齡仙并不介意,提醒大家高考很快就會恢復。多一個姑娘,通過學習改變命運,總歸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