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梨園小花旦 第8節(jié)
她一個年輕姑娘,獨自走夜路,萬一遇上壞人或野獸……不能往下想。 肩上扛的麻袋雖然很沉,但是摸摸戲譜和新書,她又覺得今天的一切都很值。 走到半山腰,黑黢黢的樹林里,突然傳出一陣窸窣的響聲。 葉齡仙頓住,背后開始發(fā)涼,該不會有獅子,老虎吧? 她緊緊握著剪刀,藏到一棵大樹后面,側(cè)耳傾聽,似乎是……有人在說話。 順著聲音,葉齡仙隱約看見,樹林深處的草叢里,歪歪扭扭,躺著一輛熟悉的二八大杠。 自行車的主人,正被幾個二流子,兇狠地圍著。 寒光一閃,葉齡仙看見,他們都拿著扳手、鐵鉗等工具。物件不大,下起狠手,卻能致命。 這些人不是老樹灣的,葉齡仙臉都嚇白了。 她總算明白,程殊墨臉上的傷,是哪兒來的了。 第6章 護送 圍攻程殊墨的,是隔壁西崗大隊的知青。 和有山有水的老樹灣不同,西崗大隊四面環(huán)山,多山缺水,群眾吃水都困難,每天都要繞到很遠的澄河拉水。 而這條澄河,偏偏只流經(jīng)老樹灣。 時間久了,西崗的人一直覬覦著,想把澄河劃到自己大隊。老樹灣的群眾當然不答應(yīng),他們祖祖輩輩,也都指著它生活、灌溉呢。 雙方干部,每次去公社開會,都吵得臉紅脖子粗。問題一直沒解決,兩邊的積怨倒是越來越深。 這次,程殊墨單獨遇上他們,實在不走運。 對方四五個人,為首的知青,穿一件破舊的軍大衣,留著刺猬式的寸頭,長得又黑又瘦。 他臉上有一條刀疤,從顴骨劃到唇角,看上去格外猙獰。 “程公子,沒想到吧,你也有栽到我手里的時候。聽說,你現(xiàn)在是老樹灣的收購員,還混上了二八大杠?咱們斗了這么多年,有這好事,你不叫上我,說不過去吧?” 他轉(zhuǎn)著手里的錘子,鷹一樣的眼睛,緊緊盯著程殊墨,聲音非常刺耳。 程殊墨全然不在意,“雷彪,少他媽廢話,你們這么多人,在這兒等一天了吧?!?/br> 雷彪也不否認,“哼,別怪我以多欺少,你這人比兔子還精。今天,要不是我一直找人盯著你,怎么會有這么好的機會?怎么,你那兩個跟屁蟲,沒來護駕嗎?” 葉齡仙躲在大樹后面,感到驚訝又自責,看樣子,程殊墨和這個刀疤知青,很早就認識了,他們似乎還是宿敵。 難怪,他一開始,并不想接這份差事。 但此刻,程殊墨臉上毫無懼色,甚至還有些不屑,“說吧,你想怎么了結(jié)?” “簡單,你把二八大杠,還有身上的錢,都給弟兄們留下?!?/br> 雷彪很得意,“從小到大搶地盤,我受了你不少窩囊氣。你再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響頭,叫聲‘彪哥我服了’,今兒我就放了你!否則,別怪我卸你一條胳膊?!?/br> 程殊墨像是聽到笑話,“瞧你那出息,幾件破事兒,記這么久。” “破事?” 像是被喚醒難堪的回憶,雷彪指著自己的臉,憤怒道:“程殊墨,就說我這條疤,是不是你害的?要不是因為這條疤,我早就去兵團當戰(zhàn)士了,怎么會淪落到這小山溝,連口干凈的水都喝不上!” 程殊墨也冷了臉:“比起被你舉報,而丟掉工作、病死在勞動棚的老師們,老子賞你一道疤,算客氣了。” “放屁,那些都是反動派學術(shù)權(quán)威,他們犯了錯,是他們活該!” 雷彪惱羞成怒,“我就舉報了,怎么了?實話告訴你,你當不成兵,也是我舉報的。要怪就怪你爸,他可是機關(guān)干部,不幫親兒子說情就算了,還把當兵機會讓給你那便宜哥哥,真是偏心啊?!?/br> 似乎觸及到什么,程殊墨明顯動怒了,他咬著牙,握緊了拳頭。 但最終,他還是選擇了理智,“不就是要錢嗎,等著?!?/br> 他背過身,低頭打開書包。 雷彪以為他認輸,也不催促,任他數(shù)錢。 程殊墨翻著書包,摸到一個東西,突然轉(zhuǎn)身,直直對準雷彪,“不許動?!?/br> 他手里,是一把自制的弩,尺寸不大,箭頭卻很鋒利,用來打獵都沒問題。 “艸,你玩陰的!”雷彪下意識掄起錘子。 他身后幾個人,也都抓緊了鐵械,隨時砸過去。 程殊墨扣緊弩弦,“想好了,是你的手快,還是我的箭快?” “彪哥!”小弟們擔憂地看著雷彪。他們到底讀過書,只想給西崗大隊出口氣,并不敢真鬧出人命。 雷彪也知道程殊墨的準頭,會跑的,肯定贏不了會飛的。 但人可以輸,氣勢不能輸。他扒開軍大衣,拍拍心臟的位置,“程殊墨,有本事,你往老子這兒射。” “我不殺人。” 程殊墨微微上移箭頭,對準雷彪的左眼,“聽說,你奶奶生病住院,你一直想回去看看。我廢你一只眼睛,給你一個回城醫(yī)治的機會,你是不是應(yīng)該謝我?” “程殊墨,你敢!”雷彪明顯慌了,如果眼睛沒了,跟廢人有什么區(qū)別。 雙方還在僵持,葉齡仙的心快跳到嗓子眼。 程殊墨或許不會吃虧,但若真?zhèn)死妆耄麜粝掳傅?,以后高考、工作都很麻煩?/br> 她必須制止事態(tài)升級。 正糾結(jié)著,她靈機一動,突然對著空曠的土路,大聲喊:“公安同志,快!就是前面,有人打架!” “有公安?快跑!” 鬧事的都是年輕人,他們一聽公安來了,條件反射一般,四處逃散了。 還有兩個膽小的,跑得急,錘子、扳手掉在地上,都不敢撿。 倒是雷彪,一邊跑,一邊回頭放狠話,“程殊墨,這次算你走運,咱們走著瞧!” 小樹林很快安靜下來。 葉齡仙沒想到,她的一句話,效果會如此明顯。 她想出去看看情況,卻發(fā)現(xiàn)自己雙腿有些麻,純粹是被嚇得。 于是,她眼睜睜看著,程殊墨收好□□,迅速撿起錘子、扳手,據(jù)為己有。最后,扶起二八大杠……騎上就走。 畢竟,打架這事不光彩,打輸了住院,打贏了坐牢,碰上公安,誰都沒好處。 葉齡仙卻慌了,忍不住喊:“哎,程知青——” 程殊墨這才發(fā)覺身后有人,他倒回自行車,繞到大樹后面。 葉齡仙獨坐在草叢里,衣服上、頭發(fā)上,都粘了枯枝敗葉。 這姑娘,不是落水,就是掉坑,他忍不住抽抽嘴角,“葉知青,你的愛好,還真……特別?” 什么話!葉齡仙拍掉身上的枯葉,微微賭氣:“程殊墨,我剛剛可是幫了你!” 程殊墨平靜地看著她,似乎并不奇怪,她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他自己呢,上午在供銷社送完貨、算完賬,中午路過人民劇場,聽了一段現(xiàn)代戲。不知怎么的,傍晚在路口,看見女知青們都被大隊司機接走了,唯獨沒有那位唱戲的葉知青,便鬼使神差等了一會兒。 結(jié)果,小戲子沒碰到,倒是和老對頭干了一架。 說到葉齡仙,在男知青的夜聊話題里,她漂亮且瘦弱,是一盞不折不扣的美人燈。但在程殊墨看來,她絕不是盞省油的燈。 幾個月前,某數(shù)字幫被粉碎,不少女知青為了回城,把主意打到高進武身上。這位葉知青也不例外,否則上次,就不會有什么落水戲碼。 當然,程殊墨并不反感女同志的這些小心思。他自己就是個狠角色,很清楚物競天擇,弱rou強食的道理。 所以,他并不排斥葉齡仙,當然,也沒有過多的喜歡。 出于禮貌,他嘴上敷衍:“那謝謝咯。” 葉齡仙很想說,謝謝不可以加咯。但對待“恩人”,她有十倍的禮貌和耐心,不與他計較。 兩個話少的人,再次陷入沉默。 葉齡仙揉了揉腿,麻木已經(jīng)緩解,便站起身,打算先行離開。 程殊墨冷不丁問:“葉知青,你會唱地方戲?” 葉齡仙點點頭,心想,今天中午,他不是已經(jīng)看見自己當眾出丑了么。 “《木蘭還鄉(xiāng)》這段戲,葉知青會唱嗎?”他又問。 刀馬旦的基本功,葉齡仙當然會唱。可這上升到政策覺悟問題,即使程殊墨問,她也只能搖頭,“我不會唱,那是古裝戲,我才不喜歡?!?/br> 程殊墨怔住,眼底似乎劃過一絲失望。 但很快,他還是拎起葉齡仙的大麻袋,不由分說,綁到前排的車把上。 “還挺沉?!彼S口道。 “幫人帶的,都是生活用品。”葉齡仙沒提李青荷,怕她再落個“驕奢浪費”的名頭。 程殊墨:“走吧,我送你回去?!?/br> 這是要她坐上后座,載她回大隊的意思? 葉齡仙猶豫了,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動作會不會太親密了? “不坐也行?!背淌饽L腿跨上自行車,作勢要騎走,“不過,你要小心,雷彪他們?nèi)绻l(fā)現(xiàn)被騙了,可能還會折回來……” “不不,我要坐的!”葉齡仙急忙扒住后座,一屁股跳上去。 開玩笑,且不說再遇上二流子,三個小時的山路,如果真走回去,就算天沒亮,她的腳也廢了。 “嗯,坐穩(wěn)了?!?/br> 一聲鈴響,二八大杠再次啟動。 葉齡仙緊緊抓著后車座。 上山的路不好走,也虧她這兩年沒怎么吃過飽飯,餓得人比黃花瘦,還沒程殊墨早上馱的那兩包農(nóng)副產(chǎn)品重。 話說回來,程殊墨的體力是真好,雙腿長勁有力,蹬車不費勁,一路上坡,還不帶喘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