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9)
祖師道法精深,修為更高,到了教人難以想象的地位,可論起占卜一道,孫盛都敢大著膽子說一句,他占卜的能力比祖師強(qiáng)多了,族里任何一位年滿二十的小子,在占卜一道的準(zhǔn)確率都比祖師強(qiáng)。 他不信邪,是以聽到家仆提醒的惹火上身四字,如同被犯了忌諱,鞭子抽在對方臉上,那鞭子也不是尋常之物,一鞭子下去抽得比他高了三個(gè)大境界的人眼睛直流血。 打了人他還不解氣:廢物!拿祖師來壓我?你膽子真不小!少說得冠冕堂皇,不就是不想得罪彈琴之人嗎?那人就這么厲害?好呀,厲害正好,正好為我做爐鼎 白衣少女抱琴驀地顯現(xiàn),元十四聲如玉碎:爐鼎? 孫盛被她美貌所迷,又被她渾身矛盾幽深的氣質(zhì)吸引,剛要上前,音符如刀劈來 公子小心! 家仆再不愿救他,也得顧念老主子的救命之恩,他想,過了此事,他就不欠孫家的了。 透明的金鐘屏障擋在孫盛身前,這一交手,家仆切身體會到少女的寒怒,甚感棘手。 死亡的陰影眼看要將他籠罩,孫盛還以為自己要死了,多少年了,沒人敢將這種生死危機(jī)放在他眼前,此番體會到了,好在那奴仆還算盡職盡責(zé)。 有金鐘庇護(hù),他神情愈發(fā)得意:小美人,跟哥哥走罷。保管你享受人間極樂,再不想回到這破地方。 十四姑娘?云淵如何也不敢想解救流煙館危機(jī)的會是新來的年輕琴師。 可是這琴師看著,怎么和先前給人的感覺不一樣了,到底是哪里不一樣? 隱匿在虛空的晝景感受的更為深切,她若有所思,瞧著下方一身白衣懷抱古琴的少女。 元十四涼薄一笑,揮手撥弦,心尖情種暈出明亮的光,符刀勢如破竹,家仆剛要以死相博,倏地靈海被一股陌生強(qiáng)大的道韻沖擊,滿心的懼意上涌,一百二十年的記憶和情感如書頁被人散漫翻開。 人的情感和記憶不可分離,何為活人?血rou活著,靈魂活著才為活。崩潰信仰的活無異于行尸走rou。 有時(shí)候人能打敗許多人,卻唯獨(dú)打不敗自己。家仆被道韻牽扯,終是嘗到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悲哀絕望。他眼中流出血淚,想到了多年前走火入魔犯下的殺孽。殺孽如影隨形,他一口血噴出,金鐘崩潰,恰是此時(shí),元十四收了琴音。 上輩子和這輩子,兩輩子加起來這還是她第二次以情道退敵。第一次是在道院,震懾來找她決斗之人,第二次,也就是現(xiàn)在,她的七情之道cao控地甚是熟練。 人有七情,就有弱點(diǎn)。 這便是情道的可怕之處。以至極癡纏眷愛,煉心磨情,修出來的道,正是以情克情。 家仆潰敗,其余仆從驚駭之下護(hù)在公子身邊,孫盛惱羞成怒,怒瞪家仆:廢物! 被稱為廢物的男人還沒從懼、哀兩道之中走出來,神情木訥,聽不見周遭聲音。 指望不上他,孫盛氣得好一會才找回世家公子的傲氣:小美人,你再敢逞兇,哥哥可就不客氣了。他此行歷練滿身都是寶,他最得父親寵愛,哪怕出門歷練身上的保命手段也多之又多,沒了一個(gè)家仆,也沒什么可惜。 他到此時(shí)都不改跋扈作風(fēng),為了讓小美人看到他的厲害,他拒絕仆從相助,一聲冷笑:不見棺材不掉淚! 一團(tuán)濃郁的黑色從他腰間葫蘆飄逸而出,此乃陰沉死氣,沾之即亡,養(yǎng)在九州最陰險(xiǎn)的墮道葫,小美人,你若肯乖乖服輸做我妾室,我 閉嘴!十四打斷他的滿嘴噴糞,揚(yáng)眉輕笑:阿景師父,你還要看到何時(shí)?我不想看見他。 在場眾人四下環(huán)顧皆不知她在和誰喊話,被無視的公子哥氣得咬牙,一拍墮道葫,陰沉死氣像是看到何等美味,瘋了似的朝少女撲去 天火恰是從這時(shí)降落。 長燁圣君的火,能焚毀一切污濁陰邪,火光耀眼,連帶著錦衣玉帶的孫家公子都沒放過。 陰沉死氣,囚禁熔煉上萬人的魂魄才能凝練出一滴,此人身懷墮道葫,葫蘆里裝滿陰沉之液,在晝景看來,死不足惜! 公子! 不要 為時(shí)已晚。 天火焚燒下,孫盛死得渣都不剩。 惹火上身原來祖師卜算的竟是應(yīng)在這人身上。 晝景一身長裙,化作流火降落人間大周的土地,她站在少女面前,溫柔地?fù)七^她秀白的玉手:好了十四,原諒我可好? 元十四靜靜看著她的恩人,看著她的阿景師父,眉梢冷意消融,她想要笑,想抱抱她,卻因先前被欺壓的遭遇心底仍有嗔怪,她彎了眉:不好。 怎么不好?你說過我找到你,你就原諒我的。十四怎能說話不算數(shù)?晝景完全脫去十八年來師父的身份,目露委屈,輕晃少女手臂:我們回折云山再說? 你、你殺了我家公子!祖師不會放過你的! 不合時(shí)宜的聲音攪亂難得的溫馨氛圍,晝景暗惱,回過頭來,眉眼桀驁:告訴你家祖師,一年之內(nèi),晝景必去探訪瀛洲孫家,陰沉氣、墮道葫,孫家如此不將我晝家放在眼里,此事我記下了,你們從哪來的往哪回去,滾! 她袖擺裹起一陣涼風(fēng),直接將人送離大周。 這一手袖里乾坤,這般妖冶美艷的臉龐,且聽她自稱那位的名諱,眾人心里卷起驚濤駭浪,竟不敢吐露一言。 我應(yīng)下了館主的招賢,要在流煙館呆滿一月才能走。 云淵嘴唇微動,剛要說不敢,被少女輕描淡寫投過來的眼神壓得開不了口。 呆滿一月?做琴師么?晝景握著她的手,沉吟片刻點(diǎn)頭:好,聽你的,我陪你。 十四指尖輕蹭她掌心,笑笑不語。 兩人并肩攜手進(jìn)了流煙館,直到看不見影,人群短暫靜默后,忽然爆發(fā)出熱烈的議論聲 那位那位竟然是女子之身?! 好厲害!不愧是傳說中的人物,那群人竟然是瀛洲來的嗎? 琴師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和晝家那位前輩 云淵置身其中,四圍皆是熱烈的崇拜聲。她黯然失落的心從陰暗的角落慢慢回到光明之地老家主回來了,晝家在她的扶持下,定然能再次振興罷! 那些年的熱血斗志一下子重新回來,她大笑兩聲,被強(qiáng)敵欺辱的郁悶一掃而空。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708 17:53:10~20210709 12:33: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第106章 含淚相擁 不說秋水城, 晝景實(shí)為女兒身的消息傳揚(yáng)出去,大周為之轟動,消息愈傳愈廣, 連帶著瀛洲孫家得罪晝家一事, 用了沒兩日, 傳到孫家這一代名義上的掌權(quán)人孫昊耳中。 噼里啪啦棋子在地面跳開, 棋盤被掀翻, 周遭空氣無比壓抑。 孫昊一向講究風(fēng)雅的人,這會氣得鼻息之間發(fā)出沉重的呼聲。 他最寵愛的兒子死了, 死時(shí)帶在身上的法寶幾乎一個(gè)照面的功夫就被完全摧毀。那女子多年未出世,誰能想到祖師占卜的那一卦竟會應(yīng)在她身上? 盛兒惹火上身, 死在怒焰之下魂魄都沒了進(jìn)入輪回的可能, 他手臂顫抖,嘴唇哆哆嗦嗦。 老主子奴有罪!家仆羞愧地低下頭。 孫昊驀地抬起頭, 滿目陰狠,他沉沉看著男人,終是找回說話的力氣,每一個(gè)字像是從喉嚨艱難擠出:你是有罪。 家仆身子顫了顫, 頭埋得更低。 盛兒是我老來子, 他去外面歷練本是為了堵住族中那些老家伙的嘴,然后回來繼承我的基業(yè),我將我最疼愛的兒子交到你手上,他死了,你還活著孫昊目色閃過一抹精光,暴喝一聲:你為何還活著! 聲勢如雷,男人抵御不及時(shí),一口血噴出, 身子倒飛出去。 一股悍然的大力壓在頭頂,不等他多言,孫昊一聲怒吼:去死! 啪! 捏爆了男人的丹田! 魂魄被他收攏在一個(gè)透明瓶子,男人如此,回來的那些奴仆更逃不開魂魄被囚禁的下場。 可嘆的是沒死在晝景手里,卻還是難逃主人的遷怒,慌慌張張地逃回來,他們忽略了孫昊的心狠手辣。 堵在心口的怒火發(fā)泄出來,孫昊笑得比哭還難看,過了一會,他果真哭出來,拿著帕子抹著淚,為了給兒子報(bào)仇,連身為一家之主的臉面都不要了。 他哭著跑出去,族里幾乎所有人都聽得見他的悲號。 祖師,祖師,求祖師為我父子討回公道啊盛兒還那么年輕,他死得冤吶! 冤不冤的人們不知道,孫昊哭得倒是真情實(shí)感,哭聲鼓噪,哭得不像個(gè)男人,緊閉的那扇門被他哭開,道殿巍峨,踏入那道門,孫昊不敢放肆,屏住呼吸望著前方沉默的背影,俯身彎腰:拜見祖師。 良久,不見那人有動作。 孫昊始終保持不變的姿勢,謙卑至極。 須臾,一聲喟嘆。 好了,起來罷。 那道蒼老的聲音響在道殿,被稱為祖師的人緩緩轉(zhuǎn)過身,他坐在蒲團(tuán),蒲團(tuán)自行轉(zhuǎn)動,露出一張籠罩在云霧的臉。 沒人知道祖師長相如何,看見他的人,魂魄都做了修為所需的養(yǎng)料。 惹都惹了,還能如何?縹緲的聲音繞著大殿的良木盤旋幾遭:只能試試了。若能取她心頭血日日滋養(yǎng)神魂,飛升指日可待。孫昊,你將消息散出去罷。重利之下,清醒者,又有幾何? 他幽幽一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盛兒的事,再等等罷。 孫昊不愧為這一代名義上的掌權(quán)人,頓時(shí)明悟祖師所言,他目色暗藏激動:是!晚輩這就去辦! 大周,秋水城,流煙館,白貍院。 故地重游,晝景不得不感慨她和舟舟與此地的緣分。白貍院門上的那道牌匾還是她親筆所寫,二十年過去了,看起來還和新的一樣。 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看見了,還能想起當(dāng)初經(jīng)歷之事,歲月的魅力就在于此,于無聲里攪動人的情緒。 陽光正好,少女撐著下巴笑而不語地打量她的阿景師父,她眼神溫軟,少了以前的小心翼翼,多了說不清的從容閑適,被她望著,晝景不自覺挺直脊梁,問她:好看嗎? 十四笑了笑:阿景師父自是好看的。 她沒主動說自己已經(jīng)想起了前世今生的一切,她不說,安安靜靜等著這人發(fā)現(xiàn)。 她心里有很多疑問,比如恩人為何要帶她在折云山度過十幾年,星灼呢?還有星棠呢?星棠還在不在?阿娘呢?十七呢?前世熱熱鬧鬧的那群人,她們?nèi)ツ睦锪耍?/br> 她陪恩人過了十八年,十八年來從始至終她的身邊只有自己一人,不該是這樣的。 她們有親人,有好友。 疑惑太多,十四反而不敢問。唯恐聽到的回答不是她想要的。 十四。晝景握著茶杯,從儲物袋里摸出一支金燦燦的流光玫瑰。 看到那支玫瑰,十四下意識想起那晚的經(jīng)歷。她在虛空秘境里好了好多心血才采摘回金玫瑰,可惜玫瑰還沒獻(xiàn)給師父,師父強(qiáng)行拉著她上了榻。 一夜縱歡,離開前她心疼地拾起金玫瑰悉心放進(jìn)白瓷瓶,她采花一為討人喜歡,二為裝飾她們的家。 玫瑰很好看。她道。 晝景臉皮微熱,笑道:知道你喜歡,走前我特意帶上一支。 十四接過金色玫瑰,定定看著,有些走神。 十四? 阿景師父。少女握著玫瑰主動投到心上人懷抱,嗓音柔媚,眉目存笑:我不怪你。你找到我,我就原諒你了。她臉頰輕蹭她的脖頸,喃喃道:你還是我的師父,也是我的戀人。 溫香軟玉在懷,說再多都無法表達(dá)內(nèi)心的動容。晝景索性不開口,回抱著她。 十四變得不一樣了。 她還是那個(gè)在自己面前乖巧愛笑的十四,但總有些地方不同,比如她眼底深沉的愛慕和被歲月賦予的優(yōu)雅沉穩(wěn)。 傻子。元十四抱著她笑,興致上來,趴在她耳畔呵氣如蘭:恩人 晝景神魂一蕩:舟舟?!她眼淚掉下來,手足無措:舟舟,舟舟你記起來了?? 元十四還是舍不得瞞著她,點(diǎn)點(diǎn)頭:我回到這地方,看到你寫在匾額上的字就想起來了。我的白貍,我的大狐貍景,我的恩人。 白鶴書院火海,斬秋城寒潭,山間的小木屋,我都想起來了,你到底什么時(shí)候才肯將傳了幾輩子的定情信物掛回我腰間? 刻著【吾妻】的玉佩物歸原主,兩人含淚而笑,相擁親吻。 失而復(fù)得的喜悅充斥在心田,然而一想到舟舟回來了,她們的星棠沒了,星灼更離開此間天地,岳父岳母也撒手人寰,晝景悲從中來,若可以,她寧愿一個(gè)人承受這一切的苦澀。 好了,不哭了,不哭了,阿景。 怎么也哄不好人,元十四輕咬她耳垂:狐貍也這么愛哭嗎?我給你做糯米雞可好?要不然桂花魚?她搖晃她衣袖:好阿景師父,你不能仗著我不再是小孩子,就拿眼淚逼我就范罷? 她說得一派認(rèn)真,將活了一把歲數(shù)的晝景調(diào)侃地?zé)o招架之力。 晝景攬了她腰,壓著她腰身在窗前狠狠親了幾口,親得既響亮,又熱情:你是不知喜極而泣么?狐貍怎么就不能哭了?你走的的第一世我在大冬天哭成了傻子,你走的第二世,我的眼淚全都留在深海 聽她說上輩子、上上輩子的事,元十四(同樣也是寧憐舟),心疼地喘不過氣,小臉蒼白,眸光脆弱隱隱要崩潰落下淚來。 她忍著哭腔,笑:那我任你罰可好? 話出口,兩人不約而同想起這一世的初次歡好,紛紛紅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