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視的時候，他的眼神無比專注。

    從那雙蔚藍(lán)色眸中，姜霽北看到了自己的小小的倒影。

    看著池閑近在咫尺的纖長睫毛， 他心不在焉地思考廠里的伙伴都有誰：和誰一起？

    池閑絲毫沒有覺察到姜霽北的走神， 他偏著頭想了想，報出幾個人名：你認(rèn)識的人有聶明和小結(jié)巴。

    哦，聶明。

    提到聶明，姜霽北下意識的反應(yīng)還是酒會上見到的黑瘦男人。

    把時間拉回初中， 聶明也是糖廠子弟， 又恰好和他們兩個同班， 三個人經(jīng)常在一起玩。

    至于其他人，雖然不在一個學(xué)校， 但因為池閑的關(guān)系，姜霽北都見過。

    姜霽北對小結(jié)巴還是有印象的， 記憶中的小結(jié)巴膽小， 話都講不利索， 像鼠兒一樣， 受了點驚嚇就渾身發(fā)僵， 斷然沒有和他們一起去爛尾樓玩的可能。

    姜霽北挑挑眉， 記憶和現(xiàn)在的情況又對不上了：小結(jié)巴一個女孩子，膽子這么小，怎么會去？

    她哪兒膽小了， 一起去玩還是她提的。池閑笑道。

    記憶中的糖廠爛尾樓探險，是一場自己嚇自己的故事。

    爛尾樓樓黑漆漆的， 地面零星地撒著垃圾和煙頭，外墻邊長滿了雜草，氣氛讓人感到陰森和不詳。

    十幾歲的少年好奇又貪玩， 他們跑到爛尾樓深處，看到了一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的像是雜物的東西。

    一塊陳舊骯臟的紅布蒙在其上，一直拖垂到地上，像一扇神秘的門。

    糖廠里想象力豐富的孩子就開始到處編故事，他們說紅布下面是通往其他世界的門，進(jìn)到那個世界，就能撿到意想不到的寶物。

    爛尾樓氣息陰森，恐怖傳聞令人犯怵，但也是展現(xiàn)個人勇氣的好去處。

    姜霽北一行人打賭，說誰敢掀開紅布，大家就叫他一聲爸爸。

    結(jié)果想當(dāng)?shù)娜藳]那么多，糖廠的少年們，包括小結(jié)巴也臨陣退縮，紅布前最后只站了姜霽北、池閑和聶明三人。

    不服輸?shù)男膭抛屔倌杲V北帶著兩人上了樓，他壯著膽子掀開紅布。

    不料紅布掀開后，里面的縫隙里竟然有兩個像是人形的生物！

    在手電筒的照耀下，四只反射著紅光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姜霽北心里本來就犯怵，兩張臉?biāo)闹患t眼珠猛地映入眼中，他嚇得大叫一聲，連連倒退幾步，把縮在自己身后的聶明給撞倒了。

    聶明也哇哇亂叫起來：啊啊啊??！鬼啊！

    沒想到，鬼開口說話了：小孩子不要來這里玩！

    原來是活人！

    對不起對不起。唯一保持理智的池閑開口道歉。

    他一手握住姜霽北的手腕，一手拽住聶明的衣領(lǐng)，飛快地拖著他們離開了爛尾樓。

    從爛尾樓出來后，他們知道是虛驚一場，立刻作鳥獸散。

    聶明一回家就發(fā)了燒，請了三天的假。

    隔了幾天，他們才從大人口中得知，原來那天他們看到的是一對撿廢品為生的流浪漢夫妻。這對夫妻住在爛尾樓里，用雜物搭了頂帳篷。

    為此，聶明被嘲笑了很長一段時間。

    快速地回憶完這段經(jīng)歷，姜霽北抬眸看向池閑：這樣啊，那我是一定要去的。

    被筆仙帶回到十五歲，他發(fā)現(xiàn)和池閑有關(guān)的事情都可能與自己的記憶截然不同，事情變得離奇又詭異，連池閑也變得奇怪。

    姜霽北猜測，莫名加速的時空會把他帶到會發(fā)生關(guān)鍵事件的日子，而池閑的消失，正是跟這些事情有關(guān)。

    那些一起經(jīng)歷的事情，他必須再親身經(jīng)歷一遍。

    只有這樣，他才能搞清楚，池閑到底去了哪里，這一切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見姜霽北答應(yīng)，池閑笑著點點頭，大家約好放學(xué)后在爛尾樓門口見面。

    放學(xué)后，兩人趕到爛尾樓門，已經(jīng)有烏泱泱的六七個人在等著他們了。

    大老遠(yuǎn)看見池閑和姜霽北，聶明舉起胳膊搖了搖，沖他們道：你們倆太慢了，我們還以為你們慫了。

    姜霽北訝異地看了人群一眼，他們和記憶中的臨陣脫逃相去甚遠(yuǎn)。

    池閑快速地融進(jìn)群體中，見還站在幾米開外的姜霽北，慫恿道：你怕嗎？如果你害怕的話，我們

    怎么可能。姜霽北飛快地打斷了他，走。

    當(dāng)年鬧了笑話，如今他自然不會再被嚇到。

    走！少年們相互推攘著走進(jìn)了爛尾樓。

    哎先說好啊，誰提的主意，誰就打頭陣啊。聶明搓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趕緊的，天要黑了。

    人一多，少年人的膽子就壯起來，聶明例外。

    帶手電筒呢，怕什么天黑？

    哦聶明害怕了

    小結(jié)巴走在前頭，隨著眾人的起哄，好笑地看了聶明一眼。

    姜霽北和池閑一前一后地走著，聶明縮在他們中間慢慢挪動，硬是把他倆耽誤到了人群的后方。

    剛走進(jìn)爛尾樓一樓，一股陰寒的冷風(fēng)就襲上了他們的身體，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一股嗆人的陳腐味。

    爛尾樓沒有電，又是傍晚，樓里還沒裝窗戶的房間里已是光線昏暗。

    房間的走廊被墻一隔，幾乎看不見光。

    池閑從書包里拿出一個手電筒，啪的一聲，一道白色光柱打在了地上。

    黑影飛快地從他們面前躥過。

    那是什么！聶明捏著嗓子，一聲尖叫捂在喉嚨里，老鼠？

    對。池閑左右環(huán)顧，小心腳下，可能會有碎玻璃或者針頭，千萬別踩到。

    說完，他伸出另一只空著的手，抓住了姜霽北的手腕。

    熱源從皮膚導(dǎo)入，姜霽北怔了下，抬眼看池閑。

    走吧。池閑鎮(zhèn)定自若地看著前方。

    姜霽北沒有掙脫，任由池閑握著自己的手腕向前走。

    聶明非要往他們中間擠，他一邊擠，一邊小聲嘀咕：池閑就喜歡這種神神鬼鬼的東西，又是筆仙又是探險的，兄弟真是拿命陪你玩

    那真是謝謝你了。池閑頭都沒回。

    你能保護(hù)我嗎？別光保護(hù)阿霽一個人，他又不怕。

    不能。池閑拒絕，怕的話叫聲爸爸，我會保護(hù)你。

    嘖！聶明佯裝生氣地捶了一下他的后背。

    姜霽北笑出了聲。

    空蕩蕩的爛尾樓里回響著奇怪的風(fēng)聲和少年們紛雜的腳步聲。

    走到約三層樓的時候，姜霽北心下忽然一驚。

    他伸手扯住聶明與池閑，硬生生地止住他們的腳步。

    池閑被他扯住，不解地扭過頭，就看到姜霽北把虛握著的手貼近耳廓，示意他聽樓上的動靜。

    池閑搖搖頭，意思是樓上沒有什么動靜。

    問題就在于沒有動靜。

    率先上樓的小結(jié)巴一群人的腳步聲竟然完全消失了！

    他們走到五樓了？聶明雖然害怕，但他提出來的想法非常實在，不會要躲在角落嚇我們吧？我可禁不起。

    也許是臨陣脫逃，跑到另一邊的樓梯那里下樓了。池閑聳了聳肩，越走越黑，他們可能害怕了。

    然后把我們留在這里，明天又來嘲笑我們我們早就下樓了，找不到我們是不是很害怕，哈哈哈哈哈。聶明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廠房子弟的。

    池閑點頭贊同：太對了，他們就這樣。

    姜霽北和糖廠的孩子雖然有交集，但不至于像池閑與聶明那般熟悉，聽他倆毫不留情地抨擊伙伴，他默默在旁邊看戲。

    那我們聶明往后挪，全身的肌rou都在向世人展示什么叫退縮。

    突然，樓上傳來一聲叫喊，叫喊聲在空蕩的樓層間回響，聲音格外地響亮。

    喂！你們?nèi)齻€怎么還不上來，該不會跑了吧？

    饒是姜霽北，也被這響亮的聲音嚇了一跳。

    聶明嚇得當(dāng)場趴下，直到大腦辨認(rèn)出聲音的主人：小結(jié)巴叫我們呢，嚇我一跳

    來了，池閑把手電筒往樓上晃了晃，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你們貓著準(zhǔn)備嚇人是吧？

    小結(jié)巴的聲音從五樓傳來：你們真不好玩，我們先去紅布那兒了！

    樓上嘈雜的腳步聲再度響起，三人舒了一口氣，加快了上樓的速度。

    很快，那堆蒙著紅布的雜物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

    三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

    本應(yīng)該在紅布前等待他們的小結(jié)巴等人，此時卻無影無蹤。

    空氣靜謐得可怕，他們站在漆黑的樓道間，不敢亂動。

    池閑揚起手電，光柱打在紅布上，無數(shù)rou眼可見的細(xì)小塵埃在空氣中緩緩飛舞。

    又在貓我們？聶明壓低了聲音，語氣不安。

    知道紅布底下有一頂帳篷，姜霽北猜測他們躲在了里面：我去看看。

    他掙開池閑的手，走到那塊紅布前。

    池閑立刻拿著手電筒跟上。

    喂，你真去啊？身后的聶明更加害怕了。

    姜霽北的指尖已經(jīng)觸到了紅布。

    他之前還不確定那對流浪漢夫婦是否在家，但現(xiàn)在他可以肯定，小結(jié)巴等人可以躲在帳篷里，說明流浪漢夫婦不在家。

    姜霽北頓了頓，揪住紅布的一角，往旁邊一掀。

    紅布隨著他的動作高高揚起，灰塵被抖落下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塵土味。

    預(yù)想的帳篷并沒有出現(xiàn)在姜霽北的眼前。

    池閑配合地轉(zhuǎn)過手電筒的光，聶明倒吸一口冷氣，姜霽北捏住紅布，對眼前出現(xiàn)的場景感到不可思議。

    本應(yīng)是帳篷的空間里，一種奇怪的物質(zhì)懸浮在空氣中。

    它不斷地扭曲變形，占據(jù)著紅布里的每一處縫隙。

    那像是一團(tuán)濃得化不開的黑霧，又像是一團(tuán)不斷流動的粘稠物。

    手電的光照在上面，粘稠物的表面瞬間出現(xiàn)類似鏡面的結(jié)構(gòu)，光沒有穿透進(jìn)去分毫，像是全部被射回室內(nèi)，又像是被吞沒了一般，硬生生地斷在粘稠物的邊緣。

    啪嗒一聲，一個金屬制的圓筒狀物體掉在了姜霽北的腳邊。

    圓筒狀物體一明一滅地閃爍著，他扯著紅布的手一抖，黑霧跟著波動了一下。

    那是小結(jié)巴一行人的手電筒！

    身后傳來布料摩擦地板的聲音，姜霽北回頭去看，聶明張著嘴巴，坐倒在地，只有不斷挪動的屁股證明了他的大腦還在運行。

    這比見了鬼還恐怖！

    聶明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話：我我我，我發(fā)誓，剛才紅布底下絕對沒有光！

    姜霽北也清晰地記得，剛才在觀察這堆雜物的時候，紅布底下沒有透出一點閃爍的光。

    不祥的念頭從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他忍不住要去驗證。

    嘩的一下，姜霽北把紅布重新蓋好，等了幾秒后，他又猛地把布揭開

    紅布后的手電筒竟然消失不見了！

    姜霽北松開手，俯下身，看著眼前翻滾的黑霧，一咬牙，準(zhǔn)備伸手進(jìn)去撈手電筒。

    池閑搶先一步：你先別動，我來試試。

    姜霽北還沒來得及阻止，池閑就把手伸進(jìn)了里面。

    阿閑！姜霽北一瞬間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池閑就把手抽了出來。

    他把手臂擺在姜霽北面前晃了晃：沒事，我什么感覺都沒有。

    確認(rèn)了池閑手臂完好，姜霽北一口氣還沒舒，連忙問道：手電筒？

    沒有摸到，里面是空的。池閑搖搖頭。

    聶明好不容易理解了眼前發(fā)生的一切，手腳并用地爬過來：這這紅布底下真的通往另一個世界？居然不是騙人的？

    下一個瞬間，他反應(yīng)過來：小結(jié)巴他們不會在里面吧！

    如果這紅布真的能大變活人，那小結(jié)巴他們要怎么出來呢？

    姜霽北和池閑對視了一眼，觀察到彼此眼中的沉重。

    我去找他們！池閑把手電筒塞進(jìn)聶明手中，拉開紅布站進(jìn)黑霧里，又迅速合上紅布，記得把我變回來！

    蔚藍(lán)色的眼睛被布簾遮住，池閑的聲音頓時被阻斷。

    再度拉開紅布時，姜霽北發(fā)現(xiàn)，池閑也消失在了黑霧中。

    他顫抖著雙手，合上布簾，心中默數(shù)了幾個數(shù)后打開。

    真的如變魔術(shù)一般，池閑完好無損地出現(xiàn)，手上還拿著小結(jié)巴等人的手電筒。

    找到他們了嗎？姜霽北死死捏住布簾。

    池閑來不及解釋：里面的空間很奇怪，但我聽到他們的哭聲再來一次！

    紅布被合上打開，又再一次被合上打開。

    池閑沒有出現(xiàn)，但地面上傳來一股流水聲。

    姜霽北不安地看向腳下。

    地板上，血漿從扭動的黑霧中緩緩流出，帶著白色和紅色的顆粒。

    就好像是人被丟進(jìn)碎木機(jī)中，反復(fù)攪拌而成的紅rou漿。

    下一秒，涌入他耳腔的，是聶明極度驚恐的吼叫聲：啊啊啊?。」戆?！

    聶明撲騰著不能自理的四肢，撲向姜霽北。

    姜霽北拉住他，面朝他來時的方向，迅速后退。

    手電的光照向前方，光束之中，四只渾濁又鼓脹的眼睛發(fā)著紅光，死死地盯著姜霽北。

    和記憶中一樣的，是一男一女兩張慘白的臉孔。

    和記憶中不同的，是他們?nèi)缤榛ㄒ粯訑Q在一起的脖子！

    這明顯不是人！

    剛才一直在關(guān)注著紅布里面的怪異，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這東西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身后！

    跑！跑聶明拿著手電筒亂照，企圖爬起來。

    站起來跑！姜霽北眼疾手快地把聶明拽了起來。

    脖子纏在一起的夫妻手腳并用，緩緩地朝他們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