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局食攤,郎君靠撿(美食) 第5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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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一身緋色公服,幞頭外露出的鬢發(fā)仍微微濕著,不卑不亢地斂眸站著。 在這金陵城中,掉下一塊城墻磚平均能砸到三個士族子弟、龍子鳳孫,只要他們別太出挑,也別太出格,官家向來沒有什么閑心去管。有那個時間,他還不如去做幾幅畫,填幾首詞。 蕭屹無功無名,又出身微寒,哪怕是做了大將義子,他也從未重視。在官家看來,所謂“義子”,不過是為血親培養(yǎng)一個得力忠仆。而關(guān)潛沒有將蕭屹帶在身邊建功立業(yè),反倒將其送到三皇子府上做個門客,也正應(yīng)了他的猜想。 蕭屹是個品級不高的恩蔭閑官,基本不見天顏。便是隨英親王進宮或是參加慶典,也是低調(diào)地就像站在趙錦的影子里。是以官家上一次正式見蕭屹,還是蕭屹上次獻演水秋千之時,如往年一樣,召進來隨口夸贊問候幾句。 整整三年,他便真的將這郎君當成個耍水戲的,要說有什么特別,不過是耍的比別人好一些而已。 然而,三年的時間,已經(jīng)足夠?qū)⒁粋€少年郎錘煉成一柄開鋒的寶劍,在劍匣中發(fā)出錚錚嗡鳴。這份銳利凜然竟讓官家一陣心驚,他從自己的四個兒子想到宗族小輩,又想到那些重臣子弟,一時竟找不出第二人能與其爭輝。 他眼神便漸漸深沉起來。 更何況,念及大皇子意有所指的狀告—— “蕭郎君好身手,今日水秋千當?shù)蒙稀罱^倫’四字了。怪不得朕聽說皇宮中的宮女,都要登樓上閣,撩著珠簾遠眺觀賞這水秋千?!?/br> “微末小技,只盼得悅圣心,便是微臣萬幸?!?/br> 官家低頭莞爾,還是個會說話的,并非只一身莽力。 會說話,那就多說幾句吧。 “汝父急病,朕亦心焦,好在他又上疏稱并無大礙。朕聽聞你前往侍疾,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回陛下,微臣得知消息便快馬日夜兼程趕往大名府。不想中途抵達壽州之時,官驛之中已有家父飛書等候,叱微臣擅離職守,責(zé)微臣速速歸京,于是……” 三言兩語,蕭屹補全了時間線,又隨口塑造出一對事君至忠、事親至孝的父與子。 反正他信國公府滿門忠烈,人設(shè)一直穩(wěn)得很。 編,接著編! 趙銘恨得牙癢癢,眼瞧著這事就要在一派君明臣賢,父慈子孝中翻過去了! 如此,他之后再提起也只會引得爹爹不快。就算他執(zhí)意要查,可是蕭屹今日說得出這話,官驛那邊必然已經(jīng)打點周全,不會出紕漏。 他覺得他這半個來月,簡直把一輩子氣都受了。 趙銘右手還在恢復(fù),本就不靈活,這氣得手上運了狠勁,魚膾便被金箸夾斷,“吧唧”掉到桌上,顯得他張嘴去接的樣子有些滑稽。深吸一口氣,趙銘再下箸,這次卻是夾得太輕了,魚膾又“刺溜”滑到桌上。 這番異常引得身邊四皇子頻頻側(cè)目,自然也落入高座的官家余光里。 真是沉不住氣! 一邊是能在高空上下翻飛的臣子,一邊是仿佛小腦急速萎縮,筷子都拿不穩(wěn)的兒子,官家心中暗嘆,不禁也低頭去看那魚膾。 不久之前,這還是一尾鮮活的池魚。 水小池窄狹,動尾觸四隅。 說不清是惜才之心,還是駕馭之術(shù),他只是忽然意識到:這蕭家郎君,不該被困在一方池水中,而應(yīng)將他放到能展臂暢游之處。 就算有一日真的風(fēng)云莫測,就算他游到了南湖,游到了西江,捉回來做成魚膾,不也是輕而易舉? 念及此,官家輕開尊口,給蕭屹安了個新官職。 第49章 大宋茶藝、梅花脯 蕭屹走的第一個時辰…… 誠然, 水秋千是極有挑戰(zhàn)性和技術(shù)性的個人項目,很受喜愛。但是在百姓心中,還是能展現(xiàn)國力的飛舟爭標和最后的大龍船更有沖擊力, 讓他們那一股子“生逢盛世”的驕傲油然而生。 可對關(guān)鶴謠來說, 她的金明池之旅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鼓樂喧天,人聲鼎沸之中,她百無聊賴地倚欄嘆氣。北岸“嗖嗖嗖”竄出許多小龍舟、虎頭船,還有什么飛魚船、鰍魚船,都無法在她內(nèi)心掀起波瀾。 就像是吃咸鴨蛋。 已經(jīng)把蛋黃摳了吃了, 剩下的蛋清呢,不能說不好吃,也不能說都扔掉, 但是就是絲毫勾不起興趣了,真是硬吃下去的。 要不是為了讓掬月玩得盡興, 大起大落了一天的她只想躺回床上,好好想一想她的鴨蛋黃兒。 池面繽紛小船亮過相,又列隊奔回北岸奧屋,牽引出今日金光閃閃的壓軸嘉賓——長約三、四十丈, 建有兩層高樓的大龍舟。 那龍舟上載紅衣軍士數(shù)百人,又有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彩旗朱傘, 鳴著金鐃, 響著寶鐸, 騰飛一般朝著南岸而去。接下來官家要登臨龍舟觀看水軍陣法、賽舟爭標了。 臨水殿前插著一根纏繞織錦的鮮艷竹竿,參賽的軍士都屏氣凝神盯著這根錦標。 忽令旗一閃,鼓點驟起,二十艘小龍船如閃電般齊齊射出! 水聲、呼號聲、如雷的鼓聲,交織成一股可破崇山的猛厲之勢, 自水面向所有觀眾澎湃撲來,將氣氛推向最高.潮。 爭標共有三輪,眾人熱情卻絲毫不減。第二輪剛結(jié)束,掬月嗓子已經(jīng)喊啞了。她轉(zhuǎn)頭卻見關(guān)鶴謠神色淡淡,忙道:“小娘子,你是不是累了?那我們回去吧?!?/br> “來都來了,”祭出這句能與世界上所有景點和解的友好發(fā)言,關(guān)鶴謠一笑,“再去西岸轉(zhuǎn)轉(zhuǎn)吧?!?/br> 掬月暗惱自己耗著小娘子陪她,也想讓關(guān)鶴謠早些回去休息,拉著她就走,“反正大龍舟也看過了,咱們現(xiàn)在就去吧?!?/br> 因為活動都聚集在東岸,果然如蕭屹所說,西岸游人不多。 垂楊蘸水,煙草鋪堤,遠遠鼓樂之聲傳來,倒是有一分幽靜的意趣。 此處有小游船租賃給游人,有不少小童戲水,還有一些什么算命、字畫之類的安靜攤子,最好玩的,是河岸邊站著一排垂釣之人。 關(guān)鶴謠情感終于有了點波動,不過是負向的。 “你瞧,咱們怎么沒想到帶根桿子來釣魚?!彼裏o不惋惜,真是錯過一個億啊。 “哎——小娘子此話差矣!”身邊正垂釣的一位郎君聽了她話,扭過頭來搭腔,“自己帶竿子不能釣。”他摸出一個魚形小木牌,往西門一指,“需在池苑所買這個木牌,才能得個釣竿在這里釣。要五十文呦!”(1) “???這也太貴了!” “誰說不是呢?”那郎君一臉悔不當初,“但是……來都來了?!?/br> 關(guān)鶴謠無語了。 看來這四字是有資格算作成語的。畢竟言簡意賅、內(nèi)涵豐富,而且古今通用。當然,這景區(qū)的賺錢手段更是古今通用。 多么精準,多么有效,直擊游客痛點! 她猶自感嘆,忽聽幾聲歡呼響起,原來有人釣上一尾魚。她走幾步去看熱鬧,這小鯉魚……十文錢不能再多了。 那釣魚的人卻很開心,正與他娘子說:“直接請店家做成魚膾吃,如何?”他娘子有些猶豫, “聽說這里斫膾要收三、四十文,比街上腳店貴太多了?!?/br> 兩人糾結(jié)了一會兒,最后還是娘子一咬牙定了主意,“也罷!聽說官家年年都在那臨水殿用旋切鮮魚膾呢,咱們今日也效仿一回。郎君好容易釣上來的,來都來了——” 夫妻倆便拎著魚,興高采烈地朝不遠處一小棚走去。 關(guān)鶴謠心服口服,鬧半天還是一條龍服務(wù),這成熟的商業(yè)運作比起現(xiàn)代也毫不遜色啊!只是她現(xiàn)在還沒閑錢享受這些冤大頭服務(wù)。她與掬月對視一眼,牽著小丫頭回家了。 來都來了,走也走得。 做人啊,還是要瀟灑一些。 不怪掬月愛看,關(guān)鶴謠也是第一次見識如此盛會,似乎全金陵城的人都趕著和天子一起出行。 她們回家這一路,目之所及都是喧鬧的人群,有攜家?guī)Э诘?,有郎君娘子們結(jié)伴的,還有緩步游賞的長者……街市上、林苑邊到處都是商販,這無數(shù)盡情享受春光和生活的人,共譜出一曲喧鬧歡樂的市井樂曲,昂然灌入關(guān)鶴謠耳朵,她有些惆悵的心情便漸漸雀躍起來。 正巧在一位賣貨郎那里買了塊肥皂團和新的布巾,擇日不如撞日,她便帶著掬月到常去那家香水行泡個澡。 說是常去,其實上一次來是去年盛夏,上上次來是前年盛夏。因為沒錢,剩下的時間都是在家擦洗糊弄一番。 ……好吧,起碼有進步,這次沒到一整年就來了。 這家香水行分為前后兩區(qū),前面是供人休息的茶邸,擺著幾套桌椅,后方才是澡堂,男女分域。雖小了些,但是干凈整潔,關(guān)鶴謠一直很滿意。尤其門上那副楹聯(lián),她看一次笑一次——到此皆潔己之士,相對乃忘形之交。(2) 誰說古人刻板保守呢?分明可愛得很,浪得很吶! 霧氣蒙蒙的澡堂里鋪著青石板地磚,以粗竹管引水。熱水池、冷水池都有,還有穿著短打衣衫的娘子給人搓澡。關(guān)鶴謠和掬月洗了個身心舒暢的大澡,又到前面茶邸休息。 這家掌柜的是出了名的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性子,故她雖姓馮,大家卻故意喚作“風(fēng)二娘”。風(fēng)二娘招呼二人坐下,笑著問幾句水溫合不合適,親切又爽朗。 “剛炒了西瓜子,小娘子們可需要?” 關(guān)鶴謠應(yīng)下,請她看著上幾樣茶食,再點兩盞茶。 “今年片茶還未做得,只有去年的。散茶倒是下來了,小娘子喝什么?” 這觸及到關(guān)鶴謠知識盲區(qū)了。 她在此世倒是也買些茶喝,但那都是最便宜的青散茶,和草葉子沒啥大區(qū)別,喝個心理安慰而已。這時茶藝和現(xiàn)世差別很大,她只知皮毛,又是第一次正經(jīng)在茶邸喝茶,算是兩眼一抹黑,但是心里明鏡似的。 于是她重點清晰地回答:“貴的不要?!?/br> “好嘞!那便喝些紫芽片茶,七文一盞。”風(fēng)二娘玲瓏笑意未減分毫,從茶焙籠里取出一餅茶給她驗看,“也是正宗的福建茶,加了甘草壓制。雖是去年的,但味道不陳?!?/br> 關(guān)鶴謠裝作深沉點點頭,風(fēng)二娘用小槌敲下一捻茶葉,包在白棉布里用茶碾子碾碎了,便轉(zhuǎn)頭去備水。待那細頸水瓶嗚嗚作響時,幾樣吃食也端上來了——是一碟炒瓜子,一碟膠棗,一碟雕花姜,一碟“梅花脯”。 山栗、橄欖切薄片同食,有梅花風(fēng)韻,故被贊為“梅花脯”。(3) 關(guān)鶴謠攔住掬月伸向膠棗的手,“先吃橄欖?!?/br> 橄欖入口酸苦又澀,掬月小臉立馬皺成一團,關(guān)鶴謠笑著勸,“多嚼嚼,嚼嚼就好了?!比恐鴮π∧镒拥慕^對信任才沒吐出來,掬月趕緊把那橄欖在齒間顛來倒去猛嚼一通,“哎?”她眉頭舒展開來,“好像變甜了。” 關(guān)鶴謠也嚼一片,苦澀漸退,橄欖的絲絲甘甜幽幽滲出。這反倒是一種尋常甜食沒有的甜味,一點兒也不膩,一點兒也不囂張。雖極淡卻也極持久,以至于吸一口氣都唇齒回甘。 掬月最是不挑食,適應(yīng)性極強,竟立時喜歡上了橄欖,吃得有滋有味,兩人就先把橄欖片消滅了。關(guān)鶴謠這才給她吃棗,“現(xiàn)在吃甜食會覺得更香甜?!?/br> “小娘子們會吃,”風(fēng)二娘笑道:“要是先吃了甜的,可就吃不下這橄欖嘍。” “是店家的茶食配得好,這道梅花脯很雅致呢?!?/br> “嗨呀,我哪懂得這些?是我那讀了幾天酸書的小叔讓賣些橄欖,說現(xiàn)下讀書人好這口?!憋L(fēng)二娘語速劈里啪啦,手卻穩(wěn)穩(wěn)地沿茶盞壁注入熱水,“說是因為橄欖味道先苦后甜,一如人生,所以那些士子們都愛吃得很?!?/br> 不得不說,自古以來文人這借物喻情、無限拔高的能力都是一絕。 “什么先苦后甜,甜苦并存的。呸,凈瞎說!難道人生一直甜著不好么?”風(fēng)二娘嫵媚眸光一橫,手中茶筅轉(zhuǎn)得飛起,“要我說呀,說這話的人根本就沒苦過!” 關(guān)鶴謠深以為然,她估計橄欖也是。 橄欖要是成精了,怕是要高呼否認三連,人家就長這樣,請不要隨便閱讀理解。 注水,擊拂,再注水,再擊拂,如是反復(fù)共七次。雖然茶器盒茶葉都極普通,風(fēng)二娘手藝卻到位,得了兩盞浮著乳白色厚厚泡沫的茶湯。 日本茶道學(xué)走的就是這宋時的茶藝。 那泡沫如洶涌白霧,溢盞而起,襯著玄色的樸拙茶盞,仿佛海浪擊崖巖,激起千層雪。 小小一盞茶,居然帶著驚心動魄的壯美。 關(guān)鶴謠看得新鮮,顧不得欣賞,忙呷了一口。 綿密的泡沫沾舌就消,但這調(diào)皮的一跳而過,已經(jīng)“嘶拉拉”地激活了味蕾。茶葉被碾得細碎又被充分攪打,均勻地藏到這一盞熱湯中,難見影蹤,唯留下濃厚的口感和悠長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