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105節(jié)
高冠垂下旒珠,在馬車行進時不斷搖晃,互相碰撞,叮咚做響。 戰(zhàn)車停在土臺前,郅玄邁步下車,拾階而上,站到土臺正中。 土臺上有諸侯鼎,鼎前有案,案上設(shè)獸首,為儀式犧牲。 郅玄先拜諸侯鼎,再執(zhí)諸侯印,其后捧起王賜劍。 隨著他的動作,巫在土臺前高聲祝禱,宗人以獨有的語調(diào)念誦祝文。 祝文念罷,直接投入臺下火堆。 火焰瞬間躥升,發(fā)出爆響。 巫高聲吶喊,俯身跪拜。 “賀君上!” 伴著吶喊聲,氏族拱手,甲士以長戟頓地,以刀背敲擊臂甲。 城民擁擠在道路兩旁,望向高處的身影,齊聲高喊:“賀君上!” 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如驚濤拍岸,穿云裂石,震動九霄。 第一百章 郅玄繼承國君位,西都城舉行隆重的儀式,連賀數(shù)日。 因王子淮在城內(nèi),代表人王的厚恩,各諸侯國祝賀的隊伍紛至沓來,使得西都城熱鬧非凡。 每當(dāng)有諸侯國的隊伍抵達(dá),街道兩旁都會擠滿人群,爭相觀看不同國家的風(fēng)土人情。 各國隊伍皆不空手,帶來的賀禮五花八門,很多都是價值連城。 北方諸侯國以玉、青銅器和絹為主。一個擅長音律的國家給郅玄送來整套樂器,在入城時打開車廂展示給眾人,引來聲聲驚嘆。 南方諸侯國在衣飾和風(fēng)俗上均迥異北方,送來的賀禮有珍珠、珊瑚和各種各樣的貝殼,還有大塊玉石,最小的也超過成人的兩個拳頭,可謂是財大氣粗。 郅玄還收到不少奇珍異獸,虎豹不必提,漂亮的鳥類也有不少。其中最珍貴的是兩頭大象,龐大的身軀和巨大的象牙格外引人注目,加上被馴服,能遵從馴象人的指令,在入城時引起轟動。 郅玄在國君府接見各國使臣,連續(xù)數(shù)日從早忙到晚。從日升到日落,幾乎不能離開前殿。 接見南幽國行人時,對方給他送上兩只木盒,口稱是南幽侯精心準(zhǔn)備的賀禮,希望郅玄能夠笑納, 盒子以紅木打造,四四方方,沒有什么出奇。 宗人得到許可,打開盒蓋,一股刺鼻的氣味瞬間涌出,令人作嘔。 殿內(nèi)眾人定睛看去,赫然發(fā)現(xiàn)盒子里裝著兩顆人頭。一大一小,尚未完全腐敗,面容依稀能夠辨認(rèn),正是密紀(jì)和他的兒子! 一時之間,殿內(nèi)陷入寂靜。 南幽國行人面不改色,迎上郅玄的目光,恭敬下拜,朗聲道;“叛逆之流理應(yīng)誅殺。我主有言,此輩叛亂弒主,十惡不赦,妄想求得庇護,實屬異想天開。故戮其輩,取其頭,賀西原侯?!?/br> 宗人侃侃而談,只提助西原國除逆賊,絕口不提密紀(jì)帶去南幽國的軍隊和財產(chǎn)。 密氏樹大根深,背景雄厚,密紀(jì)能提前將兒子送去封地,豈會不給自己留后手。即使倉促逃竄,也裹脅不少人口和金絹。 他本想以此敲開南幽國門,結(jié)好南幽侯和該國氏族,為自己和兒子求得庇護,以圖東山再起。歷史上不是沒有成功的例子,密紀(jì)不過仿效信之。 不承想南幽侯貪婪無恥,好處拿到手,見再榨不出什么油水,直接翻臉不認(rèn)人。南幽國氏族也是沆瀣一氣,根本不講道義,連欺騙帶恐嚇,將密紀(jì)帶來的人和財產(chǎn)分割干凈,給出的承諾通通作廢,無一兌現(xiàn)。 到最后,密紀(jì)和兒子的性命都沒能保住,被南幽侯和氏族們利用,成了送往西原國的禮物。 聽完宗人的一番話,再看面前的兩個盒子,郅玄突感心情復(fù)雜。 成王敗寇,古今皆如此。 換成他落敗,公子康登上國君位,同樣不可能饒他一命。 只不過,密紀(jì)終歸是一世梟雄,沒有死在戰(zhàn)場上,也不是被追兵拿下,而是以這種近乎窩囊的方式結(jié)束性命,著實令人唏噓。 宗人退下后,郅玄和殿內(nèi)的卿大夫都沒出聲。 最終是同密氏相爭半輩子的粟虎出言,將兩顆人頭葬入密氏祖墳,和密武葬在一起。 密氏叛亂,滿族皆誅,旁支也未能幸免。然而,在斷絕密氏血脈后,粟虎卻派人修建密氏墳?zāi)?,將亡者悉?shù)安葬。 在朝堂上唇槍舌劍,在戰(zhàn)場上拼個你死我活,當(dāng)一方落敗失去性命,又會給以足夠的尊重。 此舉絕非沽名釣譽,而是氏族一貫的作風(fēng)。 正如國君和氏族的關(guān)系,充滿了矛盾,卻又奇怪的和諧,讓人如霧里看花,完全讀不懂。真當(dāng)揭開面紗,看到真相,又不得不感嘆一句,為氏族者,秉承禮儀,理應(yīng)如此。 正因這種行事準(zhǔn)則,讓眾人對南幽侯和南幽氏族的行為嗤之以鼻,更是羞與為伍。 在傳統(tǒng)的氏族觀念中,南幽侯和南幽氏族的做法簡直卑鄙。真如行人所說的大義凜然,他們大可以不許密紀(jì)入境,或是光明正大將他拿下送回西原國。 可他們是怎么做的? 表面接納對方,口口聲聲提供庇護。等到將對方的財產(chǎn)和價值榨取得一干二凈,馬上翻臉不認(rèn)人,痛下殺手。 郅玄不會留下密紀(jì)性命,朝中卿大夫也決意斬草除根,可無論如何,同為西原國氏族,眾人也不愿見密紀(jì)死得這般窩囊屈辱。 “南幽侯?!臂ば﹃父?,想到關(guān)于這位國君的種種,從心底里生出厭惡。 卿大夫也是一樣。 在他們的觀念中,南幽侯和南幽氏族所行是在玷污“氏族”兩個字,簡直就是恥辱! 撇開南幽國,接見他國行人時,郅玄的心情明顯好轉(zhuǎn)。畢竟見面就是收禮,而且還是重禮,沒人會不高興。 可惜的是,在宴請各國使臣時,還是出了亂子。 東梁侯決心為世子求娶原氏女,之前沒有得到滿意答復(fù),借郅玄設(shè)宴的機會,東梁國行人再一次開口。 當(dāng)著眾人的面,東梁國行人提及梁夫人,大談兩國盟約,更借郅玄的血緣攀扯親情。言下之意,東梁侯這般誠意,許以世子夫人尊位,求娶原氏庶女,郅玄若不答應(yīng)是否心存傲慢,太不給面子? “請君上應(yīng)允!” 行人出身顯赫,仗著背靠東梁國,行走各國無往而不利。以為郅玄年輕,即使得人王看重也不過是投機取巧,國內(nèi)軍權(quán)由氏族把持,政權(quán)也早晚被分割,故而顯出幾分蠻橫,甚至敢于當(dāng)眾逼迫。 在他看來,郅玄的處境很不妙,和北安國世子有婚約,對方也未必真心相助,更可能借機大撈好處,說不定就會像東梁國當(dāng)初一樣,從西原國索取城池。 既然如此,東梁侯拋出橄欖枝,郅玄聰明的話,就不敢不接。 至于瘋傳的種種消息,盛贊郅玄英明等言,行人不屑一顧,認(rèn)定是西原國為了維護體面放出的假話。 不料想,他的算盤當(dāng)面落空。 郅玄已經(jīng)收到趙顥的書信,信中寫明東梁侯企圖。之前引而不發(fā),不過是礙于慶典期間,各國使臣在此。結(jié)果自己給面子,對方卻蹬鼻子上臉。 看這個架勢,是要逼著自己答應(yīng)婚事? 誰給的自信? 好大的臉! 郅玄正要拍案,卻有人先他一步,不是任何一名卿大夫,而是羊皓的嫡長子羊琦。 “大膽!爾為行人,狂妄如斯,竟敢不敬君上!” 繼羊琦之后,又有數(shù)名氏族青年拍案而起,均為各家嫡長子,是抵定的家族繼承人。 遭到氏族青年們呵斥,行人措手不及,一時之間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羊琦手指行人,厲聲指責(zé)對方枉顧尊卑,妄議原氏女公子,不敬郅玄,實為大罪。 在場的西原國卿大夫沒出聲,各國使臣則暗中打量,其后看向郅玄,想要看一看他會如何定論。 兩國聯(lián)姻本為結(jié)好,只是東梁國不地道,乘人之危奪西原國五城,各國均有耳聞。如今再提聯(lián)姻,行人語氣傲慢,隱隱有逼迫之意,這就不得不讓人深思,背后有沒有東梁侯的指使。 面對斥責(zé)和眾人的目光,行人終于回過味來,想到自己方才的言行,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面前不是某個小國國君,而是不折不扣的大諸侯! 郅玄再年輕,西原國氏族可不好惹,他方才得意忘形,恐將壞了大事。 想到這里,行人再不敢狂妄,面對郅玄深深彎腰,連稱自己言語失當(dāng),絕非有心不敬。 “臣失態(tài),請君上恕罪!” 行人暗暗惱怒,自己為何要貪杯,以至于當(dāng)眾失態(tài),被一眾沒有官職的年輕人呵斥,罵成了孫子,偏又不能反駁。 他面上認(rèn)錯,心中卻暗暗發(fā)誓,今日羞辱牢記于心,若兩國婚盟達(dá)成,原氏女嫁入東梁國,定要將這份恥辱加倍還回去! 郅玄抬手示意羊琦等人回座,目光轉(zhuǎn)向東梁國行人,沉聲道:“恕你無罪?!?/br> “謝君上!” 行人松了一口氣,正準(zhǔn)備起身,卻聽郅玄繼續(xù)說道:“既然提起此事,不妨明言,我在位,原氏女不入東梁?!?/br> 什么?! 行人猛地抬頭,由于太過震驚,忘記掩飾面上表情。 見郅玄表態(tài),在場的西原國氏族紛紛出聲,尤其是粟虎等人,想起東梁國強奪五城之事,無不咬牙切齒。 “粟氏女不入東梁!” “范氏女不嫁東梁!” 欒會做得更絕,直接言道:“欒氏女不嫁東梁,欒氏子不娶東梁婦!” “羊氏亦然!” 三卿接連表態(tài),羊皓也沒有落后,在對外時,大氏族必定牢牢站在一起。 眼看郅玄態(tài)度堅決,東梁國行人心生恐懼,恐懼之后涌出無盡的憤怒。 “君上,當(dāng)真一點也不顧念梁夫人?” 他不提梁夫人還好,提到梁夫人,郅玄勃然大怒。 “來人,將這狂悖之徒拖下去!” 殿外甲士齊聲應(yīng)諾,兩人走進殿內(nèi),不顧行人的掙扎,分別抓住他的一條胳膊,切實執(zhí)行郅玄的命令,將他倒拖出去。 行人的叫嚷聲消失在殿外,他的席位自然也被撤掉。 之前服侍在旁的婢女手捧酒壺,端走酒盞。盞中殘酒微微蕩漾,沾上杯壁,溢出醉人的甜香。 宴后,這壺酒和酒具都被處理,無人知曉酒中曾被投入藥粉,乃桑醫(yī)精心研制,只需要指甲蓋大小的一小撮就能取得驚人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