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他們沖她招呼:鄧川!明年見! 鄧川不由自主地也露出了笑容,走廊上,少年們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回蕩在冬風(fēng)里: 明年見! 新年快樂! 高考加油! 蔣夢也笑了,她的笑容一如初見,她也說:鄧川,明年見。 要收拾回家的其實沒有多少行李。鄧川把被套和外套帶回了家,還收拾了數(shù)學(xué)復(fù)習(xí)題冊和英語單詞本等等學(xué)習(xí)資料,塞了一書包,沉甸甸地背了回去。 剛放假的頭兩天,唐麗鵑下了班便準時回家,變著法兒給女兒燉湯喝。這份愛意太過沉重,傳說中來自廣東的食補菜譜燉出來的湯口感不是太過濃厚就是實在寡淡。 鄧川還準備借此話題,跟徐薇聊聊,結(jié)果徐薇很坦白地說:我也不愛喝補湯。 好在唐麗鵑的熱情沒有持續(xù)多久。她難得地堅持了三天有余,見鄧川實在不愛喝,想想也算了,空閑時間還是留給自己在網(wǎng)上激戰(zhàn)國粹,權(quán)當放松。 年關(guān)越來越近。楊靜和徐薇自駕游去了西安,徐薇還給她發(fā)了幾張照片。感嘆天氣太冷,油潑辣子面好吃。 她們倆的聊天記錄停留在前一天晚上。鄧川問她,從西安回去了嗎,到家了嗎。 徐薇說:回家了。剛下飛機。 又催她睡覺,說不要為了學(xué)習(xí)熬夜,得不償失。鄧川躺在被窩里,打字問她,餓不餓,有沒有去吃夜宵。 她這段時間看了很多去潮汕的游記,知道潮汕被稱為美食界的荒島。對這個徐薇的家鄉(xiāng)充滿了強烈的向往。 徐薇好一會沒回復(fù)。直到鄧川半夢半醒之間,聽見手機傳來一聲消息提示音。 她迷迷糊糊抓起來一看。 徐薇拍了一張夜宵的照片,煎蛋金黃,鹵汁香濃,香菜翠綠。跟她說,在吃夜宵了。你應(yīng)該睡著了吧,晚安。 晚安。 鄧川在心里悄悄說。 第26章 寒假滿打滿算也只有十四天。 鄧川遵守和蘇眠她們的約定,每天都騎著車去圖書館自習(xí)。在家當然也能學(xué)習(xí),但從家里到圖書館這么說長不長的一段路,寒風(fēng)撲在臉上,鮮活的生活也撲面而來,讓鄧川覺得自己還是個鮮活的人,還有顆鮮活的心。還沒有在冰冷而規(guī)律的學(xué)習(xí)生活中徹底麻木。 于是她每天樂此不疲地往圖書館跑。 圖書館像她這樣自習(xí)的學(xué)生不少,中午也常有人趴著午休,鄧川沒有午休的習(xí)慣,偶爾從密密麻麻的單詞或是政治題中抬頭,一眼望去,仿佛還身處一中的教室。 連鼻端嗅到的風(fēng)油精或是清涼油的味道都如此相似。 她在這樣的氣味里嗅到了生活是無數(shù)人的人生高度重合的本質(zhì)。如此機械,安靜,日復(fù)一日,透出的氣味卻辛辣而真實。讓人想在黃昏的傍晚,狠狠地打一個噴嚏。打破它的不動聲色。 鄧川在這樣的黃昏里騎著車回家。 傍晚喧鬧著,很多很多戶人家晚炊的香氣在街道上繚繞著,無端地帶著一點柴火香,讓人好像回到了村莊。 鄧川聞著這樣的味道,肚子更餓了。 紅燈亮起來,她隨著車流停下來。時間仍舊流逝,卻隨著她的靜止被拉長了。鄧川的一只腳支在地上,隨時要出發(fā)的姿勢。紅燈像一只鷹隼的眼睛,盯住她,由上而下,一個完美的俯拍鏡頭,照出了她的身影。 街邊掛上了紅燈籠,斑馬線上,人們大包小包地提著年貨走過。一個mama牽著一個小男孩,男孩的手里拿著一盒春聯(lián)。一邊走,一邊仰頭說些什么。 鄧川的心在晚風(fēng)里軟下來。 忽然有人小心地碰了一下她的手臂。她收回目光。往旁邊看,旁邊是一群一起等紅綠燈的學(xué)生,看校服是附近中學(xué)的,還在補課。一個長頭發(fā)的女孩向她出示手機屏幕,上面是一個微信二維碼。 鄧川一愣,把頭轉(zhuǎn)回去了。 她戴著鴨舌帽,穿得一身黑,動作在那群人看來非常之冷酷。實際上她挺尷尬,感覺到那個女生的目光盯在她手臂上,像要燒出一個洞。 一群人訕訕地笑,聊一些緩解氣氛的話。 鄧川覺得更不自在了。 還好紅燈在這時跳到了綠燈。鄧川迫不及待地往前沖,自行車一馬當先,以奔跑的姿勢竄出去, 耳畔是呼呼的風(fēng)聲,鄧川的心情重新松快起來,覺得這才是她熟悉的節(jié)奏。 她奔馳著,在小區(qū)門口停下來,買一個煎餅果子,加雞蛋,加雞柳,加薄脆,再加多多的醬,用紙袋包著,就著guntang吞進肚子里,再慢條斯理地打開家門。 家里沒人。這也是她所習(xí)慣的。先開燈,換身衣服,再找找冰箱里隨便吃點什么。 等她在書桌前的夜色里坐下來,就會休閑性質(zhì)地跟徐薇聊幾句。一般是聊聊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徐薇回家之后好像特別忙,只有晚上會回復(fù)她的信息。 今天鄧川說了等紅綠燈發(fā)生的事情。自認為描述的重點不在于微信二維碼,在于她很尷尬。 徐薇過了好一會才回復(fù):很青春。 又說:既然拒絕了會尷尬,那就不要拒絕。 鄧川大膽地問她:你舍得嗎? 第一次,徐薇破天荒回了個:? 還是秒回。 鄧川對著這個問號笑出了聲,覺得徐老師的人設(shè)又碎了一分,但又怕徐薇真的生氣,她拍了一張書桌的照片,可憐兮兮地說:家里沒有人,看了一天書了。 鄧川:我都沒有吃晚飯。 徐薇說:點外賣。 鄧川:可是我不想等。 隔著屏幕,鄧川都感覺到了徐薇的無語:不想等所以就不吃飯? 她不喜歡她這種說教的語氣,回:不吃。 徐薇說:那你餓著吧。 噢。 鄧川盯著對話框,知道她分明覺得自己幼稚,但她沒有明說,只用一種成年人的敷衍,輕描淡寫地翻了篇。 好煩。好不喜歡。 她不知道對話是怎么發(fā)展成這樣的。很泄氣地把手機往床上一丟,翻開厚厚的寒假試卷。 好在她沒有被心情影響狀態(tài),接著下午的進度,做完最后的幾道大題,把一張試卷解決。 正起身去廚房倒水,門鈴忽然響了起來。 外賣員提來一份熱騰騰的鴨血粉絲湯,外賣單上顯示的下單人,也只留了鄧川的名字。 可她知道是誰點的。 鄧川懷著很虔誠的心拆開。打開微信,徐薇沒發(fā)消息。 她有點忐忑地說:我在吃啦。 配了個可愛的貓貓表情包。 可能是貓貓發(fā)揮了作用,徐薇很快回復(fù)她:嗯。 鄧川小心翼翼地問她:你生氣了? 徐薇說:沒生氣。 看來是生氣了。鄧川咬著筷子,繼續(xù)發(fā)消息: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 徐薇說:我是你的班主任。 好嘛。鄧川就問她:那班主任來家訪嗎? 她家現(xiàn)在只有一個人。 徐薇回得很快:我才不去。 噢。 她有點失望地吃了口鮮嫩的鴨血。給正直的徐老師發(fā)了個紅包。 幾乎下一秒。 徐老師:? 鄧川解釋:外賣錢。 徐老師很大方地說:不用了。又說,你記得按時吃飯就行。 過了一會,徐老師要出門了,她們就沒再閑聊。鄧川一口氣把整份鴨血粉絲湯吃光,干勁滿滿地坐回了書桌前。 這天晚上她精神煥發(fā),一直學(xué)到她爸應(yīng)酬完回家,看見她還沒睡覺,嚇了一大跳。 除夕很快如約而至。 大年三十下午。鄧川往她和蘇眠裴青玉的聊天群里發(fā)了張照片,空蕩蕩的圖書館,沒什么人,只有些頭發(fā)花白的老大爺還在看書,陽光從落地窗外照進來,微塵在空氣中起舞。 裴青玉發(fā)了一串省略號,又問她,晚上吃完飯有什么活動。 這種事往年都是蘇眠在策劃,今年過年蘇眠在北京,晚上要跟新認識的同學(xué)一起去吃年夜飯了。 鄧川很誠實地說:沒想好。 裴青玉那邊估計是想了一會,提議:那去我們畫室外面涂鴉吧。那一整片墻都得畫。煩死了要考試了還讓我們干苦力。 鄧川問她:畫什么都行? 裴青玉說:你隨便畫。我給你補。 好嘞。 這天鄧川下午就回家了,一大家子人早早地聚在鄧川家里,吃過年夜飯,大人們要開麻將桌。鄧川趁亂溜出了門。 裴青玉在小區(qū)門口等她。拎了個大挎包,里面裝了一兜子顏料噴漆,瓶瓶罐罐在里面磕來撞去的,當啷當啷地響。 她跨上小電車,載著鄧川穿街過巷,街上的人很多,都是出來玩的小年輕,前幾年她們也在這一群人里,拿著煙花或是孔明燈。 但這幾年不允許了。 一路開到畫室,卷簾門緊閉,兩側(cè)的白墻都已經(jīng)被漆出來了,上面零零散散地分布著幾個不成型的涂鴉。都是裴青玉畫室同學(xué)的作品。趕著過年,沒畫完就跑了。 裴青玉把挎包在地上放下,拉上外套松松筋骨,站在遠處掂量了一下布局。 朝鄧川說:畫吧。隨便畫。 鄧川挑出個黑色的。往墻邊一站,邊觀望邊搖晃噴漆,手里當啷作響。 等等。先帶著口罩。裴青玉又從口袋里摸出兩個黑色的口罩,顏色會濺到臉上。 鄧川把口罩帶上,當啷當啷地搖晃半晌,按下噴頭,顏料呈噴射狀濺在白墻上。斑駁而淋漓。 創(chuàng)作的感覺很奇妙,鄧川伸長手臂,在白墻上畫出長長的幾道枝干,又像橫斜的樹影,暗夜叢林的一角。 裴青玉已經(jīng)在另一邊忙碌地動起來,墻上有她畫到一半的作品,一只巨大的雄獅,筆觸很真實,長長的鬢毛飛揚起來,底色卻又是深邃的藍,像陸地上的王在深海飛行。 鄧川看了一會兒,也抽出一支深藍色的。往墻上開始噴灑大面積的深藍色色塊。在黑色的枝干襯托下,不像深海,反而像夜的碎片,緊接著,明黃色堆疊在右上角,勾勒出一點月的光暈?zāi)印?/br> 亮色和暗色相撞,月下叢林的一角徹底成型,臥在白墻一側(cè),像一個深邃迷離的夢境,鄧川在其中撒了幾點黃色色塊,權(quán)做月光。鄧川長得高,畫的面積很大,遠遠的一看,海市蜃樓似的,能把人吸進去。 鄧川放下顏料,衣服上已經(jīng)被濺了不少,嘴巴在口罩里悶悶地喊裴青玉:我好了,這樣行嗎? 裴青玉停下來看,半晌,摘下口罩喘了口氣:行啊,就這樣吧。 她說:你等我一會兒,就差一點了,我們晚點去隨便逛逛。 鄧川在口罩里笑,眼睛彎起來:好。 她退得遠了一些,耳邊是裴青玉當啷當啷的噴漆聲,給自己的大作拍了照全景,發(fā)給了徐薇。 照片在聊天記錄里的縮略圖和對方的頭像色調(diào)一致,點開看,能發(fā)現(xiàn)不少相似的地方。 比如迷蒙的樹影,看著叫人暈乎乎的月光,深藍的夜空。 就像她們過去相處的很多很多個夜晚。 鄧川相信,徐薇也能發(fā)現(xiàn)。 遺憾的是,對方?jīng)]有立刻回復(fù)。 鄧川百無聊賴地在路邊站著,隨手刷了刷朋友圈。 蘇眠發(fā)了一張聚餐的照片。她點了贊,表示已閱。 班上的同學(xué)也不是在發(fā)年夜飯就是看春晚,她沒什么興趣,又退出來。 退回和徐薇的聊天頁面,還是毫無動靜。 渴望對方的反應(yīng),她有點急躁地嘖了一聲,冷風(fēng)從領(lǐng)口灌進去,凍得一激靈。 左上方對方的狀態(tài)忽然變了。從備注的徐老師,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 鄧川全神貫注地看著手機,過了好一會,狀態(tài)變了幾回。她都沒有發(fā)過來消息。 她忽然懂了,徐薇在猶豫。 越期待越折磨,越平靜越掙扎。 鄧川指尖點開語音聊天的按鈕,心一橫,撥了過去。 第27章 倒V開始 鄧川從口袋里摸出耳機戴上。她不習(xí)慣背包。所有外套褲子的口袋都很大, 裝得下很多零碎的物件,小包的紙巾,耳機, 公交卡地鐵卡什么的。 她每天出門都裝滿這些兜兜, 像在身上藏下無數(shù)寶藏。 提示音在耳機里機械地循環(huán)著,另一邊耳朵里塞滿裴青玉的噴漆濺在墻上的聲音,這條道附近都是些培訓(xùn)機構(gòu), 春節(jié)假期里大門緊閉,窗口黑了一片,只有路燈還亮著。 鄧川用腳蹭了蹭自己的影子。 裴青玉晃著噴漆, 碰撞聲被傳出很遠,一聲, 接著一聲, 跟提示音一樣重復(fù)著, 干脆, 清晰, 像保齡球滾出去,碰掉九個瓶子,斯諾克一擊即中,黑球落袋。 鄧川覺得像是某種倒計時。 單調(diào)的碰撞聲中,提示音突然停了, 撥出去的電話被接通了。 徐薇說:喂。 隔著電話, 她的聲音聽起來卻很近。音色干凈,連氣息都像落在耳邊似的。 這份真實感一下子就把兩人的距離拉近了。鄧川一瞬間覺得比起語音電話, 文字聊天實在是非常冷冰冰的東西。 沒等徐薇發(fā)話。鄧川就主動說:徐老師,新年好。 徐薇在那頭很輕很輕地笑了:還沒到新年呢。 她輕輕的笑聲像一根細線,釣得電話這頭的魚心里癢癢的。 沒等魚說話, 徐薇又問:好安靜。你在外面嗎? 嗯嗯。鄧川下意識地點頭,又反應(yīng)過來電話那頭的人看不見,她盯著遠方與天空相交的頂樓,那里是城市的中心,燃著很璀璨的燈火:在外面跟朋友一起玩涂鴉。 徐薇靜了一下,然后說:嗯 鄧川望著天空,沒頭沒腦地說:今天晚上的月亮好亮啊 那邊傳來一聲小小的拉門聲,緊接著,徐薇說:確實很亮。 她們也許在看著同一個月亮。鄧川的腦子里一瞬間冒出很多句曖昧的詩句,古往今來,有無數(shù)個詩人意識到了這種同步。月亮成了一種介質(zhì),既然目光可能在此相會,那么她們的情緒也能不能借此共鳴? 鄧川被曖昧的月亮攪得心緒不寧。徐薇卻問她:外面現(xiàn)在冷嗎? 鄧川的鼻尖觸摸到了寒冷的空氣,卻口是心非地說:還好,不是很冷。 她的心燙得要命,把全身也燒得暖烘烘的,一點不冷。 這么晚在外面,家里人不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