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謝窈起身時, 一雙杏眼便有些紅腫, 斛律驍已經(jīng)?穿戴完畢, 見她坐在床上發(fā)怔, 將熱毛巾遞給她：“怎么了？昨夜睡得不?好么？”

    他一邊說著, 一邊細細打?量著她的神情，心間存了一絲自欺欺人的期盼, 期盼她能如?往常一樣，又忘記昨日?的事情。

    謝窈如?夢初醒, 還帶著惺忪恍惚地移目看他，視線相觸, 一瞬憶起了父親尚在洛陽之事。

    父親好似沒有死……

    好似是她行刺之后, 因她丟失了從?前的記憶, 他哄騙她說是她二嫁的郎君，絕口不?提他胡人的身份。因父兄都替他作證，彼時的她信了這話。

    如?今想來，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將父兄騙到洛陽來，雖是限制了他們的人身自由?，卻也好歹救下了父親的命……

    謝窈心神微定，雙眸盈上水霧，閉眸無聲飲泣。她多恨眼前的這個人??！囚禁她的自由?, 讓她過去的安寧生活都成了夢幻泡影，而今卻又是他救了父親的命，有父親在洛陽為質(zhì)，她即便是想離開他，逃離他，都不?能……

    她心中酸澀，眼淚成珠，大滴大滴地掉落下來。斛律驍?shù)溃骸霸趺戳?？一大清早的，好端端卻哭了起來?！?/br>
    他取出那塊她未曾繡完的駿馬圖的羅帕來，一點一點地細致地替她拭著眼淚。謝窈凄楚搖頭：“我很想念父親……”

    “哥哥在兗州，建康只有父親一個人，父親年齡又大了，我很想念他……”

    借著對父親的思念，她心間郁結(jié)多日?的愁緒皆化作淚水奔涌而出，紅淚潸然，泣不?成聲。斛律驍心疼地將她摟入懷中，柔聲安慰著：“沒事的，我們很快就會回?去了。岳丈大人一定也很想念窈窈，等我們?nèi)ミ^平城，就立即返程好嗎？”

    她知他前往平城定是有要事處理，為了不?暴露卻還含淚點頭應下。斛律驍又勸說了幾句，哄著人用過了早飯，面色如?常地問她：“聽?聞這附近有座佛寺，窈窈可愿隨我前去一觀，為岳丈大人祈福？”

    她興致乏乏，漠然看著帳外數(shù)里?綿延的枯草：“郎君說笑了，草原上何來的寺廟?！?/br>
    他微笑：“窈窈隨我去看了，不?就知曉了嗎？”

    謝窈本不?想去，為了不?讓他起疑，也還是去了。那佛寺卻建在距離雁門?以北十里?處的一座陡峭山崖上，依山而建，鑿石為窟，石壁上，巨大的三尊石佛有如?山巒隆起，慈眉善目，氣勢恢宏。

    石窟荒廢日?久，雜草叢生，行走其下，枯黃的野稻幾能沒膝。馬車轆轆停在石窟之前，斛律驍將她從?車上接下來，為她介紹：“這是東方?藥師佛。主管東方?凈琉璃世?界，可保佑世?人延年益壽、福壽綿綿?！?/br>
    “這是中央釋迦牟尼佛，他是佛教教主，又名大日?如?來，主管中央娑婆世?界，教化世?界，普度眾生。”

    “這是西方?阿彌陀佛，又名接引佛，主管西方?極樂世?界，可引渡世?人死后魂靈超脫往生?！?/br>
    “這些都是前朝時所建，聽?說那會兒還是拓跋氏的北魏，釋教大興，各地紛紛開窟造寺，這座佛窟也是那時候建造的，聽?聞極是靈驗。窈窈可有想求的心愿么？”

    謝窈抬頭。

    秋高氣爽，日?光微醺。碧藍的天幕下，依山而建的三尊大佛秀骨清俊，神情莊重而慈悲，似能洞明人世?間一切苦厄。

    大佛的四周另開鑿了數(shù)個佛龕，密如?蜂房，雕鑄著菩薩、飛天及供養(yǎng)人等。上下則是各色浮雕，繪著西方?凈土變、涅槃變、地獄變等佛教故事。謝窈靜靜凝望了一息，搖頭道：“我不?信釋教，唯恐沖撞了佛陀?！?/br>
    “也只是求個心安而已?！滨沈?shù)?，“岳丈大人還在建康等著我們回?去呢。窈窈難道就沒有什么想為他求的么？”

    父親。

    謝窈朱唇微顫，惶恐轉(zhuǎn)目。而他微笑著注目于她。笑容恬淡，陽光般和煦美好。

    這一聲提醒了她父親尚在洛陽為質(zhì)，謝窈很快冷靜下來，點點頭：“謝郎君提醒?！?/br>
    提裙在佛前跪下，雙手合十，低眉垂目，她在心中默默祈祝：“信女謝窈誠心立愿，一愿父兄安康順遂，福壽延長?；二愿，母親、陸郎還有阿芙，不?溺幽冥，早登極樂。三愿……”

    她杏眼微怔，睜開眼，側(cè)眸睇向了身側(cè)亦在誠心祈祝的男人。往事一件件在腦中閃現(xiàn)，心間隨之涌上一陣酸澀。

    她側(cè)過臉去，繼續(xù)祈愿。若佛陀真能聆聽?到她的祈愿，這第三愿，便讓她離開這個男人吧。在他身邊一日?，她便想起故人與好友的自盡一日?，想起自己的叛國叛家一日?。

    她無法忘懷，也不?能原諒。

    她只想逃去一個沒有他的地方?，余生放舟江海，再也不?要上岸……

    斛律驍此時已經(jīng)?許完了愿望，含著笑問她：“窈窈發(fā)的什么心愿呢？可否告知郎君？”

    謝窈態(tài)度冷淡：“既是向神佛祈求，說出來，想必就不?靈了?！?/br>
    斛律驍笑了笑，沒再說什么，眼間卻掠過一絲黯然。

    她不?肯告訴他他也猜得到她立了什么心愿，無非是盼著能夠離開他罷了。可他求的卻是她之所愿皆能成真……

    二人站在佛像下，無言良久，身后忽傳來十七狂喜而緊張的呼喊。他騎著馬從?雁門?方?向趕來，手中揮舞著一封書信，高聲喚道：“殿下！殿下！”

    他喜不?自禁，連主子事先的吩咐也忘了。斛律驍情知是叱云雁等人的捷報到了，微咳一聲：“我去一下，窈窈在這里?等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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