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添香 第30節(jié)
他篤定自己說了這些,這位落云小姐應(yīng)該能夠理解。 她這般聰明,也應(yīng)該聽懂他話里暗含的要挾——若她想要舉報此事,必定要考慮自己舅舅的安危,畢竟舅舅的履歷也不甚清白,經(jīng)不起考究。 而幫助義軍……是要累及九族的! 落云當(dāng)然明白,世子雖然語調(diào)平和,就像他平日的偽裝那樣,將所有刺人的鋒芒都包裹在溫文爾雅中。 可一旦她不識抬舉,那么他隨后的反制手段必定血腥而不留余地。 聰明人都不會扯破臉皮說話,她自從善如流道:“世子所言……與我這個商戶女子何干?若世子費心打聽,應(yīng)該知道,你若不提,我只當(dāng)船上那事是做的一場夢,權(quán)當(dāng)沒有發(fā)生過一樣?!?/br> 韓臨風(fēng)卻并不滿意,將茶杯又舉了過去:“若真當(dāng)無此事,小姐為何對我的態(tài)度驟然冷淡,又如此急切要搬出甜水巷?” 蘇落云被問得一滯,抿嘴道:“你我本就是鄰居而已,況且男女有別,也不必顯得如何親近……錢銀賺得多,想搬到大屋去住也是正?!?/br> 韓臨風(fēng)看她猶自嘴硬,不由得慢慢漾開了笑:“今日說開了心結(jié),希望小姐日后見我時,能稍微和顏悅色些。所謂千金買鄰,你搬走了,新搬來的人家若是品德有虧,與我府上生出嫌隙,便不美了。小姐若覺得我將你遷徙梁州多此一舉,你又何必多此一舉,依舊帶著弟弟在甜水巷安居不是很好嗎?” 蘇落云嗅聞到了他遞過來的淡淡茶香,慢慢伸手接過,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緒。 他的意思是,就當(dāng)這事兒沒發(fā)生過,也不會將她和弟弟幽禁起來? 他……不怕她走漏了風(fēng)聲? 可她又不敢問,怕問多了他又反悔。 韓臨風(fēng)顯然都想好了,又說雖不會驚擾了落云的日常,但是他也會派人在暗處照拂了姐弟的日常,免得他們發(fā)生了“危險”,若有不便之處,還請小姐海涵。 這還是出言警告,要防著她,暗中監(jiān)視的意思啊! 至于不讓她搬走,大約是覺得就近監(jiān)視方便一些。這就跟虎豹暫時不吃獵物,也要看著rou掛在眼前一樣。 這個男人一直不急不緩,軟硬兼施,卻又禮儀周道,讓人挑不出半點不是。最后就算要被他監(jiān)視,失了自由,還要真心感謝他全家。 蘇落云深吸一口氣,終于將他遞來的茶水一飲而盡。 茶葉是上好的廬山云霧,甘醇留香,并沒有怪異的藥味。一杯飲下去后,腹腸生出暖意,也不見什么絞痛中毒的跡象。 看來他沒打算毒死自己…… 蘇落云吐了一口氣,說道:“世子仁厚,既然如此善待于我,我自從善如流,如世子所言,就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您說得對,千金買鄰。就算新房子再大,也不見得會有您這么慈善寬厚的貴鄰……我明日便找房牙子退房,繼續(xù)與您做鄰居,您看如何?” 落云知道這位韓世子不簡單,也絕不缺殺人滅口的心膽,可是不知為何他又突然更改了主意,釋放出如此善意。 這番秉燭夜談,她當(dāng)然得識趣領(lǐng)情,更不會天真以為她還有其他的選擇。 更何況他說得對,大魏的男人如今缺少的就是一腔熱血。他不過憑借心頭熱血做了對邊民有益的事情,她若告發(fā)他,當(dāng)真豬犬不如。 好在這世子在京城呆上幾年后,就要回轉(zhuǎn)梁州了。只要自己擺正位置,不再提此事,他若看得自己識趣,就此互相放心了,希望大家攤開了之后,不會再有什么啰嗦了。 韓臨風(fēng)似乎也滿意芳鄰的識大體,就此便要送她回去。 此時暖閣之外已經(jīng)下起了雨,看來這月是賞不成了。韓臨風(fēng)一路撐傘引著落云重新回到院墻邊,突然單手環(huán)住了她的纖腰,輕松一躍,又將蘇落云送回到了小院子。 落云如今也顧不得男女大防,只能任著他再抱著自己過墻。 待得落地,她苦笑道:“這墻……對于世子來說真是如履平地……” 韓臨風(fēng)將她送回屋前,淡淡道:“學(xué)了幾年拳腳而已,請小姐放心。在下的名聲風(fēng)流了些,但不會行下流之事,這墻無論高矮,對小姐而言,都可高枕無憂?!?/br> 蘇落云屈下身子給韓臨風(fēng)一個回禮:“世子為人方正,待人以禮,乃人中俊杰,我自然放心,夜已深了,我不便相送,請世子早些回去安歇吧?!?/br> 這一夜懇談,暗自提防之余,又要互戴高帽數(shù)頂,真的很累人。 韓臨風(fēng)卻又淡淡道:“小姐若是真放下了,希望日后再見我,不要刻意躲避,鄰里之間,還是親近些好……” 話音未落,那人似乎已經(jīng)飄過了院墻。 蘇落云緩松一口氣,這才摸索回屋, 她本以為自己經(jīng)這一遭,會徹夜難以成眠。 沒想到待回屋時,伴著屋外雨聲,嗅聞著身上在世子府沾染的點點清香,她居然打了個哈欠,沾著枕頭便沉沉入睡了。 待得一覺醒來時,神清氣爽,這一段時間的失眠癥居然不藥而愈了! 也許是那韓臨風(fēng)說話的聲音太磁性好聽,說出的話又是那么誠懇,蘇落云雖然不盡全信,卻意外地覺得心安。 其實細(xì)細(xì)一想,他也是可憐之人,一個沒實權(quán)的世子,身在京城處處如履薄冰,謹(jǐn)慎做人,自然也不愿多招惹什么是非。 那等劫人的熱血之舉,真的就是頭腦發(fā)熱時的沖動罷了。 他待她真誠有禮,又?jǐn)?shù)次幫襯著她。她豈能忘恩負(fù)義,不如就按著他之所言,互為鄰居,相安無事吧。 待第二日一早時,蘇落云在飯桌上跟眾人表示,昨天土地神給她托夢,說是此地乃風(fēng)水聚合的寶盆,生財?shù)慕^佳之處,若是遷往他處,恐怕會勞民傷財,所以她尋思著,這家就不搬了! 蘇歸雁詫異jiejie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迷信,以至于做事都沒了章法。 那搬東西的馬車都停在巷子口了,她卻突然說不搬家了。 但是這個家向來由jiejie做主,她說不搬了,就是不搬了。 所以折騰了一遭,損失了給房牙子的定錢之后,甜水巷的蘇府眾人便繼續(xù)安穩(wěn)地過著日子。 只不過香草發(fā)現(xiàn),大姑娘現(xiàn)在出門的時候,腳像被鬼纏了布條,半天挪不到巷口。 往常,她們天未大亮就出門了。 可是最近大姑娘都是待天色大亮了才出門,而且走在巷子里時便停駐不前,似乎都在聽隔壁青魚巷的動靜。 若是聽到韓世子馬車催動,或者他跟小廝說話的動靜時,大姑娘才會加快腳步,跟韓世子正正好好地一同出現(xiàn)在巷子相交之處。 然后兩個人便客氣寒暄,講一講天氣云朵大小,昨晚睡得好不好一類的話題,再各自道別,分開各走一邊。 雖然看著跟往常無異,但這時間久了,香草不能不犯嘀咕,疑心大姑娘不知什么時候情根深種,暗戀上了隔壁的風(fēng)流世子爺。 大姑娘自陸公子后,似乎受了情殤,不愿提及婚配。 她若心動,本是好事。 可是北鎮(zhèn)世子這樣的,橫看豎看,跟大姑娘都不是良配?。?/br> 待她小心試探,提醒大姑娘,那世子似乎喜歡腳小的姑娘時,蘇落云卻無奈地笑開,猶自吟誦起了詩句:“此事無關(guān)風(fēng)與月,皆是人情與世故……哎,香草,你不懂……” 香草哪知道,她這般趕巧地出門,可沒有什么風(fēng)花雪月。 世子之前疑心她在躲避避嫌,現(xiàn)在談開之后,若是再避他如蛇蝎,還有什么信任可言? 既然他愿意相信她,她自然也要擺出敦親睦鄰的架勢,跟世子爺在巷子處走動走動,微笑寒暄,親如一家。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多多攀談聯(lián)絡(luò)下感情,總是有益的。 最近幾次,這巷口散步氣氛不錯,兩人互有默契,絕口不提之前的暗潮涌動。 今天世子甚至親自送她上了馬車,聽聞她說沒吃早點,還從懷里掏出了一袋梨汁兒糖,讓她先吃一塊墊腹。 他甚至還說,先前雖然想著派人跟著她,又怕她出街不方便,所以還是算了。 這般言語溫和,平易近人,仿佛是她異父異母的兄長一般! 蘇落云至此也放心下來,可以全心全意料理自己的事情了。 可是有時候,山雨來襲甚是突然。 蘇落云這日正在鋪子里清點貨存,就聽掌柜的說前面有貴客前來拜訪她,據(jù)說是魯國公府的方二小姐。 落云聽了這名頭,倒是想起,這方二小姐就是被韓臨風(fēng)嫌腳太大的那位。 第34章 魯國公府之前并沒有在瘦香齋定過東西,卻不知這位方二小姐突然來訪所為何事。 落云看不見,自然不知道,自她從邊門轉(zhuǎn)出來后,那方二小姐便眼睛都不帶眨地一寸寸上下打量著她。 待落云微笑地問方二小姐想要選買什么香品的時候,方錦書剛剛目測完蘇姑娘羅裙下的繡鞋。 這細(xì)細(xì)一看,方二小姐便氣不打一處來:這個盲女的腳不算太大,可并沒有比她的小太多?。?/br> 方錦書先前因為六皇子提親受挫,著實萎靡了一陣。 她先前曾覺得依著父親在朝中的地位,自己若配北鎮(zhèn)世子,算是下嫁。如此犧牲,不知世子會不會覺得她真情可貴。 可想來想去,萬萬沒想到,夢中情郎只用“不喜腳大”的理由便將她給輕松打發(fā)了。 方錦書哭也哭了,鬧也鬧了,反而心思更加堅定——如今滿京城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話,那她若不嫁給韓臨風(fēng),豈不是真成了笑話? 于是經(jīng)過這一番挫折后,方二小姐下嫁梁州的心思愈加堅定。 前日早起的時候,她帶了貼身丫鬟,徑直去了青魚胡同,準(zhǔn)備堵住韓臨風(fēng),跟他表達(dá)下自己的真心。 可萬萬沒想到,她戴著帷帽跟婢女隱在巷口轉(zhuǎn)角多時,看見的卻是韓臨風(fēng)陪在一個長得清美絕麗的女子身邊,一路有說有笑,慢慢前行。 當(dāng)那個姑娘摸索著準(zhǔn)備上馬車時,方錦書看見韓臨風(fēng)讓小廝拿了他馬車上的馬凳子,體貼地給那姑娘墊腳上車,還順手從袖子里抽了個錦緞的糖袋子,從里面拿出了一顆糖遞給了那女子。 那女子似乎有些遲疑,很快便笑靨如花地接過了糖,毫不避嫌地放入口中。 而韓臨風(fēng)一雙深眸緊盯著那姑娘的笑臉,臉上也洋溢著迷人淺笑…… 這等場景,若不知情,還以為是新婚燕爾的夫妻在依依不舍地別離呢! 就在方家二姑娘看得啞然時,身邊的婢女提醒她,說出了京城里一段新的桃色傳聞——韓世子最近雖然被魯國公痛罵,減了外出酒宴的次數(shù),卻似乎喜歡上了一個賣香料的瞎姑娘,不單私下饋贈了名貴之物,還親自去了府尹衙門為那姑娘打官司呢。 如今眼前的情形倒是佐證了傳聞不假,韓臨風(fēng)真的在撩撥一個出身低賤的商戶瞎姑娘。 他如此不挑剔,著實比“嫌棄腳大”還要傷方二小姐的自尊。 這段時間來,方錦書心內(nèi)積攢的郁氣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如此忍耐了幾日,她再也忍不住,今日一路沉著臉,讓車夫跟著那馬車來到了這家叫瘦香齋的鋪子。 她準(zhǔn)備看一看這個瞎姑娘的身上有什么過人之處,竟然叫韓臨風(fēng)迷戀如斯! 現(xiàn)在人就在她面前,倒是可以將眉眼看得仔細(xì)了。 難怪會迷住韓臨風(fēng),這個瞎女當(dāng)真是眉眼嬌媚,體態(tài)風(fēng)流,氣質(zhì)婉約,再加上目不能視,看著就惹人憐惜。 蘇落云請安之后,卻不見方家二小姐說話,就算看不見,也能猜到對方正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呢。 她心知來者不善,便也不說話了,只垂立一旁,坦然微笑等著對方出聲。 這等落落大方的氣度,看在方小姐的眼中更是有種說不出的郁氣,她終于冷冷開口道:“聽聞你府上的香好,我便來看看,將你鋪上的好香都拿出來吧?!?/br> 等落云吩咐伙計捧來各色香品的時候,方二小姐隨便拿起聞了聞,便冷言冷語地挑剔起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