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育打開面前的名冊——原尚書令文堯以病退，大司農(nóng)部丞揭云乞骸骨，司徒王遐獲罪發(fā)配。

    沈育問：“你手中可有《亓人物品藻》？”

    梁珩說：“原本天祿閣里有一卷，有專人負責跟進董老新添的內(nèi)容。但已亡佚，我找過一陣，沒找到，寺人說是自先帝起就丟失了。”

    沈育手中也沒有。好在他給嶂山寫封信，大概董賢就能給他寄來抄本。

    “段相舉許椽任司徒官？”沈育看著手中名冊。

    “對，這個我打算準了。丞相親自選的總歸錯不了?！?/br>
    丞相是新帝的娘舅，沈育知道這層關(guān)系，梁珩與父母感情很淡薄，唯獨與舅舅一家十分融洽。但他心中仍隱約有些警惕，想起沽酒娘丁蔻所說，有關(guān)丞相身世的秘聞。

    這點疑問很快被梁珩拿出的另一封黃帛壓后。

    “北邊送來的和談書，愿與我朝修好，以退避涿水九十里為誠意?！?/br>
    沈育很快回答：“北晁內(nèi)憂外患，不得不以此換取喘息。漠北的鳥夷人日益壯大，如果晁人依舊將兵力集中在與南邊對抗的涿水沿岸，后方必遭襲空。這封國書是誰的名義發(fā)出？”

    梁珩看了眼璽?。骸氨O(jiān)國太子高雋?！?/br>
    尚在沈育意料之中：“高雋已返朝。但貶逐期間，二皇子高寅秀留下的勢力仍盤根錯節(jié)，不易祓除。他要清理黨爭的余孽，又要抽手對付鳥夷人，當然沒空理我們?！?/br>
    沈育離開望都城日久，竟然對內(nèi)外事務(wù)了然于胸，可見沈家培養(yǎng)國之棟梁，眼界與見識都必不可少。

    “我……”梁珩想說‘我也這樣認為’，又不好意思，“我覺得你說的不錯。丞相也同意與北邊締結(jié)盟約，但朝中有不少主戰(zhàn)派。哼，以為我看不出來，全是他郎中三將授意。但我不明白，為什么仇致遠會希望南北戰(zhàn)事不斷？這對他而言，究竟有什么好處？”

    梁珩說了句粗口，令沈育大感意外，同時他注意到，梁珩面前的漆幾上有好幾道指甲劃出的淺色印記。劃痕橫七豎八糾結(jié)，看上去有點神經(jīng)質(zhì)。

    他看了梁珩一眼，梁珩沒有注意，臉上正是一種時刻緊繃的表情。信州在其身后對上沈育的目光，兩人各自維持無懈可擊的姿態(tài)，沒有透露出任何信息。

    “長樂少府江枳，這又是誰？”沈育接著翻閱卸任官員名錄。

    梁珩答道：“這個位置不打緊，太后宮管事，隨便換誰都行?！?/br>
    長樂宮是太后居所，如今也即梁珩的母親，段后之所在。江枳在先帝時期即掌管長樂宮，彼時韓太后已歿，宮中無主，實則是個清閑養(yǎng)老的職位，調(diào)職之前，江枳擔任的是司隸校尉。

    沈育正瀏覽，發(fā)現(xiàn)梁珩一直盯著自己。

    “怎么了？”

    “……沒什么，我覺得，”梁珩想了想，“文官服的仙鶴祥云，比起武官的風云嘯虎，更適合你?！?/br>
    他說這話時，緊張的神情有了短暫松懈，好像談?wù)撋蛴俏ㄒ蛔屗械捷p快的話題。

    “但是你穿什么都好看?！绷虹耨R上又討好地笑。

    那笑容勢如破竹，刺進他心臟，沈育猝然看向別處。

    第59章 讀書高

    三月yin雨霏霏，潤物細無聲。牛毫細雨籠罩章儀宮，如云霧繚繞。

    梁珩在天祿閣中，覺得悶濕，推開窗去，看見通向角樓的四面回廊走來三個人影，匯聚樓中，雨聲淅淅瀝瀝，聽不見他們在談?wù)撌裁础?/br>
    但赭紅色衣袍十分顯眼，是常侍官服，應(yīng)當是仇致遠、牛仕達與童方三人。

    此三人位高權(quán)重，早已開衙立府，鮮少同時出現(xiàn)在宮中，遑論齊聚一堂。梁珩很想知道他們在私下議論些什么。

    想必沒什么好話。他冷哼一聲，信州以為是春寒料峭，忙過來給他搭上毛氈。

    “皇帝新立了一位右都侯?！蓖秸f。他是三人中最貌不驚人的，去掉高帽綾文袍，混跡于東西市都不會顯眼。

    “是沈家遺孤?！背鹬逻h說。

    牛仕達壯如堵墻，粗聲粗氣說：“這事本公早知曉，膽子忒大，敢出入王城。單公手下怎么還能逃得一條漏網(wǎng)之魚？不如我們?yōu)楣苑謶n？”

    仇致遠顯然看不上牛仕達，嘲笑道：“新帝即位大赦天下，如今人間無罪人，你憑何對朝廷命官下手？”

    “明的不行，就來暗的！”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你要與新帝翻臉么？”

    童方不耐煩道：“這有什么重要？一個右都侯能做什么？皇帝喜歡，隨他封賞也罷。帝座上那位，逆鱗攥在你我手中，諒他不敢翻出花樣。”

    “沒錯！”牛仕達想到此處，也展露十拿九穩(wěn)的笑臉，“他要與我們作對，除非甘愿墮入萬劫不復(fù)之地。到時莫說遭萬人唾棄，恐怕是要史書留名，千秋萬載地背負罵名?！?/br>
    牛仕達得意洋洋，童方冷笑一聲，問：“嶂山王府情形如何？”

    仇致遠答道：“梁玹死后，潛伏在嶂山王府的人失去了主子，不再輕舉妄動?！?/br>
    牛仕達說：“這么多年他們都一無所獲，想必已經(jīng)放棄了。”

    “不得大意，”童方說，“可別叫雁啄了眼。”

    三人各自散去。斜風細雨，頃刻穿過廊道，消弭一切痕跡。

    天祿閣，思吉在外通報：“丞相到。”

    梁珩擁著毛氈，正昏昏欲睡，立時振作精神，請丞相進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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