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獄司易招血光之災這種事，還需要算嗎？

    “我們進去看看吧?！蹦酱罄蠣斂人詢陕暎一亓俗约旱穆曇?。

    一旁的其他下屬大駭，連忙勸道：“大人，里面情況如何尚不清楚，我們帶的人手不足，若是在刑獄司里行兇的歹徒還沒走，極有可能會對大人不利啊！”

    “還請大人三思！”

    “大人留在外面，我們這些人進去里面探查即可！”

    簡言之瞧了瞧慕大老爺，咳道：“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您看這樣行不行，這些人陪著大人您進去，我現(xiàn)在就騎馬趕去京兆府，用我的大理寺少卿腰牌點上幾十上百個衙役。屆時我在外面，與大人里應外合，任憑歹徒如何囂張，也絕不可能再逞兇！”

    這話一出，一眾下屬忍不住偷瞧簡言之，萬萬沒想到他們這位大理寺少卿如此厚顏無恥，居然要留上官殿后自己先跑。

    慕大老爺面無表情看著簡言之，卸下自己腰間的大理寺卿官牌，丟給最先說話的那名下屬：“聽到簡大人剛剛說的話了嗎，你按他說的去照辦吧?！?/br>
    下屬接住官牌，懵了懵，連忙行禮應是，不敢耽擱時間，轉(zhuǎn)身急匆匆上馬。

    黑色駿馬絕塵而去，簡言之目瞪口呆，看著那名下屬的背影：“慕大人，不是應該我去嗎？”

    “這種小事，隨便去個人就好，簡大人就隨我進去吧?！蹦酱罄蠣斃砹死韺挻蟮墓倥坌渥?，兩手負在身后，施施然走去刑獄司。

    簡言之：“……”

    他在原地站著不動，然而其他人可不理他，紛紛跟著慕大老爺走了進去。

    少頃，這里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

    一陣涼颼颼的風穿巷而過，簡言之渾身抖了抖，覺得這個地方陰氣森森的。他咬了咬牙，與其留在這里感受陰風的洗禮，他還不如跟著眾人進去，至少……至少要是歹徒真的行兇，他也不是第一個被解決的。

    念及此，簡言之邊走邊高聲喊道：“大人，大人，你等等我??！”

    他一個猛沖，就撞進了刑獄司大門里，還沒來得及做任何心理準備，入目便是一具又一具橫倒的尸體。

    刺鼻濃厚的血腥味直竄入簡言之鼻腔里，驚得他生生打了個激靈。

    望著眼前的一切，簡言之瞠目結(jié)舌。

    與簡言之不同，大理寺其他人對這種屠殺場面顯然屢見不鮮。偶爾有人面露驚訝，也只是在驚訝堂堂刑獄司居然有朝一日會被人屠上門來。

    慕大老爺蹲下檢查了幾具尸體，確定他們都是被一個人一刀解決的。

    看來闖入刑獄司的歹徒人數(shù)并不多，但武功極為高強，尤其是刀法格外精湛。

    “我們往里走吧?！蹦酱罄蠣斢冒撞疾亮瞬潦稚险吹降难?，走向刑獄司深處。

    簡言之咽了咽口水，心里默念兩聲阿彌陀佛，一個小跑沖到面色尋常的慕大老爺身邊，緊跟著慕大老爺走在一起。

    ***

    此時，外面的雨已經(jīng)徹底停了，但天上的烏云還沒散去，外面依舊昏暗。

    疾風呼嘯而過，慕秋抬手攏緊身上的衣物。

    衛(wèi)如流走得極快，慕秋和沈默交談幾句話的功夫，他已經(jīng)走出了十幾米。

    慕秋也不追趕他，垂著眼，按照自己的步子慢慢走著。

    兩人的距離越拉越遠時，衛(wèi)如流突然停了下來。

    慕秋察覺到不對，越過衛(wèi)如流的身影，眺望前方。

    她在這條寬敞而漫長的道路盡頭，瞧見了一行穿著不同顏色官服的人。

    看來衛(wèi)如流是看到大理寺的人，才停了下來。

    片刻，慕秋走到衛(wèi)如流身邊。

    慕秋側(cè)過半邊身子，把那方攥在手里許久的帕子遞給衛(wèi)如流：“沈默讓我借你的?！?/br>
    衛(wèi)如流目光在帕子上停頓幾息，緩緩移到慕秋身上。

    從他這個角度，恰好能看清慕秋的容貌。

    她本來梳得極好的發(fā)有些許散亂開，長風吹拂著她額角碎發(fā)，借著碎發(fā)發(fā)尾撫過她的唇畔。

    許是走得急了，她的頰側(cè)染了幾分薄紅，哪怕她此時面無表情，臉上沒有任何笑意，也釀出一種奇異的靡麗風情。

    衛(wèi)如流接過帕子，鄭重道：“多謝?！?/br>
    他慢慢擦著眼尾那行血痕，目光看向前方。大理寺一行人已戒備著來到近前。

    領(lǐng)頭的人自然是慕大老爺。

    方才隔得遠，再加上環(huán)境昏暗，慕大老爺看到慕秋站在衛(wèi)如流身邊，只是隱約覺得她的身量有些眼熟，卻沒有認出她來。

    直到走到近前，看清慕秋的容貌，慕大老爺心下大駭，完全不知道自己這個侄女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你……”

    “大伯父。”慕秋斂衽行禮，十足乖巧的模樣。

    這話一出，原本在暗暗打量慕秋、猜測她身份的大理寺眾人，不由將視線投到自家頂頭上官身上。

    慕家千金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這么嬌滴滴的一位貴女，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在刑獄司里逞兇的歹徒吧。

    倒是站在慕姑娘身邊的這個年輕男人……

    慕大老爺也顧不上詢問慕秋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他將慕秋護到自己身后，眼睛微微瞇起，盯著衛(wèi)如流，眼角浮現(xiàn)出淡淡的歲月細紋。

    慕大老爺問道：“閣下是何人？”

    還沒等衛(wèi)如流回答，一直縮頭縮腦跟在隊伍中間的簡言之突然跳了出來，高聲呼道：“誤會，都是誤會?！?/br>
    簡言之繞著衛(wèi)如流走了一圈，驚喜道：“你什么時候回的帝都？”

    大理寺一眾下屬愣住。

    這居然也是上官認識的人？

    “你們認識？”慕大老爺問。

    “認識?！?/br>
    “不認識。”

    兩道聲音幾乎疊在了一起。

    簡言之翻了個白眼。

    慕大老爺看出來了，確實是認識的。他問衛(wèi)如流：“敢問閣下是誰？今日刑獄司發(fā)生的事情，與閣下可有關(guān)系？”

    衛(wèi)如流轉(zhuǎn)刀，抱拳：“新任刑獄司少卿衛(wèi)如流，見過慕大人。”

    初初聽到這個名字時，慕大老爺就覺得很耳熟。下一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般，瞳孔猛地一縮，背脊繃緊。

    第十八章 人間煙火

    高曠蒼穹下，漢白玉長墻旁，衛(wèi)如流一人與大理寺眾人相對而立。

    他身上穿著的這套黑色勁裝，是由普通布料縫制而成，絲毫不防水，早已緊貼在他身上，粗粗勾勒出削瘦而頎長的身姿。明明一身狼狽，但衛(wèi)如流面對眾人的從容冷淡神情，卻讓人完全無法注意到他的狼藉。

    在衛(wèi)如流說完那句話后，周圍一時有些沉默。

    哪怕是與舊友重逢頗覺歡喜的簡言之，也微微蹙起眉來，沒有想通其中諸般內(nèi)情。

    慕大老爺在看到尸橫遍野的場面時，都不曾有過絲毫動容，“衛(wèi)如流”這個聽起來沒什么特殊之處的名字，卻讓他的神情一點點凝固，漸化為晦澀。

    慕秋被慕大老爺護在身后，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察覺到他異樣的人。

    衛(wèi)如流這個名字……有什么不妥嗎？

    或者應該說，衛(wèi)如流的身份有什么問題？

    道路一側(cè)種有成排梧桐樹，枯敗的梧桐殘葉打著旋般飄落下來，不知從哪飛來的烏鴉盤旋在上空，叫聲嘶啞難聽之余，也打破了此地對峙的沉默。

    慕大老爺終于做出反應，他行揖回禮，溫聲解釋道：“原來是衛(wèi)大人。官府邸報中并未提到刑獄司少卿換了人這件事，本官還以為刑獄司入了賊子，這才領(lǐng)著人擅闖刑獄司，還請衛(wèi)大人多多海涵。”

    “半個時辰前才換的人，慕大人不知道也實屬正常?！?/br>
    秋寒簌簌鋪面而來，衛(wèi)如流被一聲高過一聲的烏鴉嘶鳴吵得頭疼，他現(xiàn)在只想趕緊回去換了身上的衣物。

    “楚河及其手下七十八名親信，盡數(shù)伏誅。如今除地牢犯人外，刑獄司空無一人，此地善后之事……”

    刑獄司當然不只有這么多人，楚河的親信只占了其中的一小部分。

    未免其他人出現(xiàn)在刑獄司礙事，他們一大清早就被控制住了。

    慕大老爺主動接道：“我的人已經(jīng)去通知京兆府的人了，京城中治安一事，自然該有京兆府來接手。衛(wèi)大人盡可自便?！?/br>
    衛(wèi)如流與眾人錯身而過。

    走到慕秋面前時，衛(wèi)如流腳步一滯。

    那方絲綢手帕就捏在手里，正欲將它遞還，想到周圍這些閑雜人等，衛(wèi)如流暫時打消了心里的念頭，打算等下次連同那幾張銀票一并還給慕秋。

    于是只是停頓須臾，衛(wèi)如流便頭也不回地，自慕秋身側(cè)大步離去。

    慕秋的視線從他那道背影一劃而過，漸漸上移，掠過枯敗的梧桐枝梢，瞭望浩蕩蒼穹。

    那里，烏云被長風吹散，霞光穿破云層，籠罩千年帝都。

    不知不覺間，天又亮了起來。

    ***

    沈默站在刑獄司官衙門口，遠遠瞧見衛(wèi)如流的身影，忙迎上前去。

    “老大?！?/br>
    他余光瞥見攥在衛(wèi)如流掌心里的帕子。

    上繡幽蘭，明顯是女子所用之物。

    很顯然，慕姑娘對他的請求沒有敷衍，確實把帕子借給了老大。

    “下回別多此一舉?！毙l(wèi)如流說，聲音冷淡。

    他指的自然是沈默請求慕秋遞帕子一事。沈默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假裝沒聽懂衛(wèi)如流的話：“老大，什么多此一舉？噢，我明白了，你是說我給你找了大夫這件事嗎……楚河那廝雖然不是什么好東西，但他的武功確實不一般，我不是懷疑老大你的實力，只是讓大夫看看總不是什么壞事……”

    沒等沈默胡扯完，衛(wèi)如流已翻身進了馬車里。

    這輛特制的馬車不僅能擋住弩||箭偷襲，還能冬暖夏涼，一入里面，衛(wèi)如流身體的冷意消退不少。他不再緊繃著，頭往后仰，閉上眼睛，姿態(tài)放松，直飛入鬢的長眉也柔和下來。

    他體內(nèi)的內(nèi)力消耗殆盡，要不然也不會覺得身體冰涼，更不能輕易在慕秋面前露出疲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