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的儀式很簡單，墻上供奉一幅孔圣人的畫卷，東籬先生坐在椅子上，看著陳子庚上香、叩拜。

    陳子庚每一拜都盡量做到極致，小小的孩子不驕不躁的模樣，頗為讓人歡喜。

    李佑站在一旁看著陳子庚想到自己當(dāng)年拜師的經(jīng)過，他是一介莽夫，還不如陳子庚做的好，但先生悉心教導(dǎo)他，從來沒嫌棄他愚鈍。

    身邊有先生的那些年，想起來心中一片溫暖，先生對他來說既是老師又是嚴(yán)父，后來先生一心歸隱離開京城，他悲傷的感覺旁人難以體會。

    這些年跟在皇上身邊，他常常會思量為何先生要一走了之，不是嫌棄他愚笨，也不是嫌棄他粗魯，而是他答應(yīng)先生的沒有做到。

    這次皇上要請先生歸朝，他動身前來見先生，一路上他想了許多，當(dāng)看到百姓流離失所，北方一片狼藉時，他隱約明白了當(dāng)年先生拂袖而去時的憤怒。

    從前想的是收拾河山，為百姓謀福，可這些年征伐不斷，百姓苦不堪言。

    李佑心中嘆息一聲，皇上為了守住皇位，忘記了停下來看看治下的子民。

    拜師禮成。

    陳子庚走上前將東籬先生攙扶起來，一老一小走出了屋子。

    門外站著的陳老太太和謝良辰忙上前向東籬先生行禮。

    東籬先生笑著道：“第一次見面老夫就不攔著了，以后斷不能如此?！?/br>
    陳老太太應(yīng)聲：“我這小孫兒就托付給先生了?！?/br>
    東籬先生道：“老夫年紀(jì)大了，膝下沒有兒女，也是有私心，想要尋個好徒兒，為我關(guān)門。”

    陳老太太也知道關(guān)門弟子和尋常弟子的不同，整個人都怔愣在那里，要不是身邊的謝良辰扯動了她的袖子，她一時半刻還回不過神來。

    “先生，”陳老太太道，“您這是對庚哥兒有大恩啊。”

    說完陳老太太囑咐陳子庚：“從今往后就算不聽祖母的，也要聽先生的，日后好好孝順先生?！?/br>
    謝良辰看著外祖母，到了關(guān)鍵時刻，外祖母不用旁人提醒就知道該說些什么。

    陳老太太思量，唉，得多賺點銀錢，多給先生些束脩，先生就子庚一個徒兒，束脩少了如何能生活？

    往后還得多買書籍和紙墨筆硯。

    這些都是正經(jīng)事，不能省。

    陳老太太待不住了，她要回去村中收藥。

    東籬先生又將目光落在謝良辰身上，少女站在旁邊臉上滿是恭敬的笑容，那神情讓他頗為熟悉，因為方才陳子庚就是這般模樣。

    陳子庚的一舉一動都在學(xué)他的阿姐，雖然沒有與謝良辰說話，但東籬先生篤定，這少女定是十分聰穎，常人難及。

    怪不得就連許汀真都動了收徒的心思。

    唉，惹不起許婆子，他還是不跟她搶人了。

    東籬先生看向陳子庚：“走吧，與我進(jìn)門讀書。”

    等到主屋的門關(guān)上。

    “我走了，”陳老太太吩咐謝良辰，“庚哥兒第一日來，你留下照應(yīng)著。”

    陳老太太火急火燎地要趕回村子，人正要向李佑行禮告退，只聽李佑道：“我與老太太和大小姐說兩句話。”

    李佑將陳老太太和謝良辰請進(jìn)了側(cè)屋，從桌子上拿起一只青布包袱交給陳老太太。

    李佑道：“那里面是我給子庚準(zhǔn)備的筆墨紙硯。”

    “這怎么好？”陳老太太哪里好意思再要李佑的東西，“李大人給子庚尋了先生又置辦了衣衫，我們都不知道該如何報答?！?/br>
    李佑那剛正的臉上浮起一抹笑容：“先生是真心喜歡子庚，才會收子庚為徒，這與我沒有關(guān)系，我之所以要送這些，那是因為東籬先生也是我的恩師，子庚從今往后就是我的小師弟。

    師兄總要給師弟置辦見面禮?！?/br>
    陳老太太驚詫地張大了嘴，怎么轉(zhuǎn)眼之間庚哥兒就與李大人做了同門？陳老太太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哎呦，疼，沒有做夢。

    “外祖母?！敝x良辰上前挽住了陳老太太的手。

    李佑接著道：“這些你們知曉就好，不宜聲張，以免會為子庚招來禍?zhǔn)隆！?/br>
    陳老太太知道寶貝多了易被人惦記的道理，忙不迭地點頭：“李大人放心，我們誰也不會說出去?！?/br>
    李佑臉上重新浮起笑容：“子庚比我資質(zhì)要好，只要好好跟著先生，將來必定會有一番作為?！?/br>
    陳老太太和謝良辰再次向李佑行禮。

    李佑親手將陳老太太攙扶起來：“老太太私下里再如此便是與我見外了?！?/br>
    陳老太太歡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平復(fù)了心情。

    李佑望著這一幕，如果他說子庚與當(dāng)今圣上也是同門……

    唉，這件事日后再提吧！

    李佑將目光挪到謝良辰臉上：“最近謝大小姐在做什么？陳家村的藥材賣的可還順利？”

    謝良辰應(yīng)聲：“這次我還請?zhí)锛疑剃爭臀覐哪戏讲少I一些藥材回來。”

    “哦？”李佑十分不解，“這是為何？”

    謝良辰道：“北方與南方不同，到了冬天就沒有了活計，我想學(xué)著熟藥，若是我熟藥做的好，還能從藥鋪接生意。”

    李佑沒成想謝良辰將冬天要做什么都思量好了，如果不是謝良辰就站在他面前，他怎么也不能相信這話出自一個十四五歲少女之口。

    謝良辰接著道：“生藥和熟藥的價錢相差甚多，如果能做得好，定能從中賺到銀錢?！?/br>
    謝良辰從袖子里掏出幾張紙遞給李佑：“李大人請看，這是我讓鐵匠鋪做的物什，準(zhǔn)備熟藥時用的?！?/br>
    李佑不懂熟藥，但是看那紙張上畫的東西頗感稀奇。

    李佑道：“都是你想的？”

    謝良辰笑著點頭，這是前世在蘇家用過的。

    李佑端詳了半晌將紙張還給謝良辰，看到這些他想到了一個人，先生認(rèn)識的許婆婆。

    眼下朝廷又要在鎮(zhèn)州建藥局，官藥局是為民謀福祉，官藥局采買的藥材既要好，價格又要盡量便宜，陳家村真的做了熟藥之后，藥材的價格會比藥商更低嗎？

    第七十四章 好光景

    經(jīng)過了紙坊和藥材的生意之后，李佑對陳家村有種莫名的感覺，這村子常常會讓他驚詫。

    李佑頷首道：“若是能再走通熟藥這條路，陳家村也算是個藥材村了?！?/br>
    謝良辰不止是想要“藥材村”，她在李大人面前提及熟藥，也算是過個明路，她盯著的并不是鎮(zhèn)州附近的藥鋪，而是將要開起來的官藥局。

    李佑不知曉宋羨早就將官藥局的消息透露給了她，她事先說一句，免得到時候李大人會起疑心。

    李佑很欣賞謝良辰，陳子庚又是他的小師弟，他雖然不能將官藥局的事提前說出去，但也開口提點謝良辰：“現(xiàn)在許多藥商都會熟藥，既然要做，就盡量做好?！睂砘蛟S能被官藥局采用。

    謝良辰應(yīng)聲。

    李佑和陳老太太一個去衙門，一個趕回村子，只有謝良辰留在院子里。

    謝良辰正低頭看著自己畫的那些熟藥用的物什兒，就聽到門被人推開。

    謝良辰循聲看去，瞧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孔，她下意識地站起身，臉上露出些許驚訝的神情，停頓片刻喊了一聲：“婆婆?！?/br>
    許汀真就住在隔壁，早就聽到了這邊的動靜，等到李佑走了之后，她才過來查看情形。

    謝良辰接著道：“婆婆……您怎么……您是來找先生的嗎？先生正在教我阿弟讀書。”

    提及東籬先生，許汀真臉上又是嫌棄又是無奈：“來給他做吃食?！彼抗饴湓谠鹤永锏膬芍荒鸽u上。

    不用說這肯定是送來的束脩禮，老東西還配收這些？他不是說不再收弟子了嗎？怎么好意思又搶一個娃娃來給他關(guān)門？

    許汀真剛想到這里，屋子中傳來陳子庚郎朗的讀書聲，聲音清越好聽。

    “婆婆要做什么？”謝良辰道，“我來幫您?！?/br>
    許汀真望著前去灶房燒火的謝良辰：“丫頭，你還帶了藥材來？”

    謝良辰應(yīng)聲：“帶了，之前您看過的制黃精，還有制何首烏。”

    許汀真這些日子沒有去陳家村，卻一直關(guān)切這陳家村的情形，知曉陳家村與商隊做了文書，將藥材送出了鎮(zhèn)州，她心中不禁夸贊謝家丫頭真是聰明。

    懂藥材，識買賣，心胸寬廣，有眼界，這樣的人委實不多。

    許汀真將黃精湊在鼻端聞了聞，又拿起一塊送入嘴中品嘗味道，半晌她頷首：“這制黃精火候剛好?！?/br>
    正是因為這樣，酒樓才會親自前往陳家村買藥。

    許汀真接著道：“何首烏也不錯。”

    既然話都提到了藥材，許汀真問謝良辰：“接下來你準(zhǔn)備要怎么做？”

    謝良辰眼睛發(fā)亮：“我想在村中建個熟藥所，到了冬天不能采藥卻可以熟藥?！?/br>
    聽到熟藥所幾個字，許汀真眼睛一跳，她放下手中的何首烏：“年紀(jì)不大，口氣不小?！?/br>
    許汀真說完這話，故意去看謝良辰的神情，只見少女莞爾一笑，整個人被陽光籠了一層耀眼的顏色。

    謝良辰道：“做好了熟藥所，我將來還想做丸劑、散劑、酒劑、洗劑這樣的漢方成藥。”

    許汀真問道：“為何想起來做這些？”

    前世時，謝良辰曾在蘇老太爺面前說過一遍，沒想到重活一世，她還要說這番話，只不過眼前的人不一樣了。

    謝良辰道：“能盼得到。”

    許汀真不明白：“什么？”

    “您見過瘟疫村嗎？”謝良辰腦海中隱約有些零碎的情景閃過，“生了病的人一直盼著能有郎中前去治病。

    終于等到朝廷賑災(zāi)的藥材，卻沒想到醫(yī)工、郎中在村中支撐了幾日就病倒了。

    因為病患著實太多，沒有足夠的人手照應(yīng)。

    想要活下去的村民便自己搶藥回去，但是沒有郎中指點，無論是否搶到藥，最終都是難逃一死。

    這是讓人談之色變的疫癥，尋常病癥也一樣會死人，許多人都是糊里糊涂就丟了性命。

    我們到底是缺醫(yī)還是缺藥？遇到急癥，即便有郎中在，有沒有時間抓藥熬藥？醫(yī)者重要，藥石也重要。

    有些容易診治的病癥，若是有成藥便能立即讓病患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