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已經(jīng)不成調(diào)，詭異蒼涼，在夜間的晚風中回蕩猶如催命的鎖鏈，纏上每一個活物的咽喉。

    二人對視一眼，匆匆向下走去，順著鋼琴聲來到右邊四樓最里面的音樂教室門口。

    音樂教室的窗戶很高，因此他們不用擔心被里面的人看到。江浮月躡手躡腳走到門口，蹲在地面悄悄推開一條小細縫。

    陳俊杰便趴在他上方，扒在門縫偷看。

    凄冷的月光下破舊鋼琴正對大門，而鋼琴后坐著不知名的演奏者。

    直立式鋼琴遮住演奏者的半張臉，但他們還是透過下方破舊的木板洞中看到了對方的球鞋，確認這人就是門口留下腳印的人。

    只不過兩人各自發(fā)現(xiàn)了疑點。

    江浮月發(fā)現(xiàn)這人的白球鞋和劉偉的相似，甚至右腳前端不知哪蹭上的紅色都一模一樣。難道這個人就是一直消失不見的劉偉？

    另一邊，陳俊杰發(fā)現(xiàn)的卻不同尋常。

    他退回墻根，把手機亮度調(diào)到最低，在便簽上打下一行字給江浮月看

    他不是活人。

    江浮月眸色微沉點點頭，但沒多吃驚，因為劉偉是紙人扮演的，肯定不是活人。

    可誰知陳俊杰又打下一行字

    他身上有充滿花玲玲鬼魂氣息的怨氣。

    江浮月微微皺眉，歪頭表示疑惑。

    花玲玲的鬼魂沒有任何怨氣，怨氣都在這個人身上。我不清楚他用了什么法子，總之他很危險。

    就在他們談話的時候，教室內(nèi)的鋼琴聲也逐漸激昂，如同暴雨下的驚濤駭浪，漆黑沉重的海水鋪天蓋地，將世間一切都席卷，連空氣也不放過。

    雨后濕熱的夜晚，兩個人靠在墻邊出了一身冷汗。

    第13章 鋼琴之中

    吱！

    伴隨一道刺耳的椅子拖拉聲，崩亂的琴聲終于停止。

    隨后，只聽劉偉輕聲道：玲玲，這么久不見，就不要躲著我了吧。

    江浮月看到，鋼琴旁有個虛幻的攝影機正在運作，這說明劉偉正在過單人劇情。

    擔心被攝影機拍到導(dǎo)致NG，他扯了扯陳俊杰的袖子，拉著他悄悄摸到后門。

    這個角度正好可以清晰看到劉偉的臉。

    陳俊杰在看清那張面容的瞬間，腦中有靈光一閃而過，不過很快被接下來的場景沖散。

    只見鋼琴上方破舊的頂蓋從內(nèi)打開，半透明的鬼魂從中爬出。

    鬼魂嬌小的身體在箱體中折疊，只能伸出雙手扒住兩邊掉漆木板才能一點點出來。

    她像木偶一樣緩緩拼接自己的關(guān)節(jié)，骨骼摩擦的咔咔聲不絕于耳。

    江浮月有些疑惑，打出一行字詢問陳俊杰

    她為什么會在鋼琴里？

    鬼魂出現(xiàn)時會模擬死前場景，按理說她是自殺的話應(yīng)該重復(fù)跳樓動作，但這

    所以她并不是跳樓自殺，而是在鋼琴內(nèi)被擠壓致死。

    但當初尸體確實是在一樓被發(fā)現(xiàn)。

    抿唇思索片刻，江浮月選擇繼續(xù)觀察。

    教室內(nèi)，劉偉站起身背對窗外月光，靜靜看著花玲玲，慘白的臉上透著詭譎之色。

    看清他的臉后，花玲玲有些無奈：你怎么又來了？脫口而出的聲音很軟很甜，帶著春季櫻花的柔軟香氛。

    她的五官和花柔很像，但更加精致，輪廓柔和無棱角，標標準準的美人胚子，也難怪江晨會在日記里說陸璐的班花地位不保。

    她穿一身普通藍白校服，破破爛爛沾滿血跡。

    看她那人畜無害的模樣，江浮月無法相信她是殺死16人的罪魁禍首。

    劉偉聽到她開口，微睜開眼，眼神溫柔平靜還帶著些許愧疚：我來看看你。

    可我不認識你。花玲玲眼神不自在地蕩了一下，緩緩搖頭，柔順的馬尾辮在腦后晃蕩：你干嘛老揪著我不放？我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是嗎劉偉聲音低沉，神色晦暗不明。隨后他突然彎唇一笑，開口說道：你想離開這里嗎？

    當然想。

    那我來幫你好不好？

    真的嗎？花玲玲頓時興奮起來，卻又克制動作不敢上前。

    明天，他們會來陪你。劉偉微笑開口，那雙逆光的眼中有詭異紅光劃過。

    江浮月心一顫，感覺小巷食人鬼影和此時的劉偉重合。

    這一人一鬼之間，必然有聯(lián)系。

    話音落下后，攝影機和劉偉同時消失不見，把花玲玲給嚇了一跳，疑惑地轉(zhuǎn)頭尋找。

    一次性見到兩只鬼，教室外的陳俊杰已經(jīng)全身冷汗，他努力平復(fù)呼吸，打字詢問接下來該做什么。

    江浮月蹲在原地思索片刻后推門進去。

    他心中有太多疑惑，而花玲玲作為故事的源頭，必然可以解答。

    花玲玲正準備重回鋼琴里時，就被后門走進的江浮月吸引了視線。

    作為花柔的堂姐，她倆的審美一模一樣，眼中是明顯的驚艷之意，還伸出手要撫摸對方。

    普通人看不到鬼，她無論做什么都不會被發(fā)現(xiàn)。

    然而江浮月卻淡定側(cè)頭，躲過那只半透明的手，抬頭看她：花玲玲。

    她被嚇得一縮，隨即驚訝道：咦？你也能看到我？

    江浮月：能。我問你，你和剛剛那個人是什么關(guān)系？

    他的口氣太過冷硬，讓本就膽小的花玲玲害怕地退回鋼琴旁，小心翼翼道：我是好鬼，從來沒有做壞事，不要傷害我好不好？

    雖然知道自己平時說話的語氣不怎么樣，但這么明顯地被嫌棄還是頭一回，江浮月看著花玲玲忍不住陷入沉默。

    還是陳俊杰忍住笑意，好聲好氣地安撫對方：我們只是來調(diào)查你當初死亡的真相，絕對不會傷害你。

    是、是嗎？花玲玲松了口氣，可是我真的不記得了說這話的時候，江浮月捕捉到她神情微妙。

    你都記得，頓了一下，江浮月加上兩個字柔和語氣，對嗎？

    眼中閃過一絲慌張，花玲玲連忙搖頭：不、不是，我真的什么都不記得！

    見她不承認，江浮月直接走到鋼琴旁，打開頂蓋尋找線索。

    頂蓋下的弦軸板和擊弦機等部件大部分都已經(jīng)損壞，尖銳的地方還殘留漆黑印記和些許布料組織。他摳出一條在指尖揉搓，發(fā)現(xiàn)和普通的校服材料差不多。

    他捏著碎布，對蜷縮起來瑟瑟發(fā)抖的花玲玲說道：當初你是被塞進這里擠壓致死，然后拋下四樓偽裝自殺的，對不對？

    這已經(jīng)是他最柔和的語氣，原以為能得到回復(fù)，誰知道被戳中內(nèi)心深處的記憶的花玲玲眼中流出血淚，瘋狂搖頭：不、不我求他們不要這樣，但他們不聽，把我往里面塞

    濃厚的鬼氣突然在她身上浮現(xiàn)，像一層黑紗漂浮在空中飛舞，她的嗓音也發(fā)生重疊，一重低沉一重尖銳，如同亂葬崗中穿過墓碑的風，凄婉哀怨。

    溫度瞬間下降到零度，含冤而死的少女如無骨蛇攀上江浮月的身體，哀戚、痛苦、怨恨，各種情緒在她猩紅的眼底交織：你看著真眼熟，你也是他們之一嗎？

    極寒溫度貼近，江浮月的汗毛瞬間炸起，后悔自己過于草率。但被花玲玲的怨氣束縛，他想逃卻動彈不得，只能像木頭一樣站在原地。

    陳俊杰見狀面色突變，連忙把江浮月拉到身后，掏出隱藏在衣領(lǐng)中的小桃木劍朝女鬼扎去。

    啊啊??！

    伴隨一道刺耳的尖叫，花玲玲的手臂被桃木劍燒出一道漆黑痕跡，濃郁鬼氣也出現(xiàn)裂縫，讓江浮月得以重新控制自己身體。

    不過還沒等他推開花玲玲，沖天鬼氣就瞬間消失。

    花玲玲鼻子一抽，嘴巴一癟，抱住他的腰嚎啕大哭：嗚嗚好痛哦，不要打我，我真的是好鬼啦！半透明的淚珠一顆一顆滑下，還沒落到地面就消失不見。

    局勢突然轉(zhuǎn)變，這讓本來膽戰(zhàn)心驚準備逃跑的兩人同時懵逼。

    陳俊杰轉(zhuǎn)頭，從身旁那雙漂亮的眼中，讀出了深深的茫然。

    第14章 我是好鬼

    兩個直男大概花了半小時才把花玲玲哄好，看她抽抽搭搭地坐在鋼琴上擦眼淚。

    陳俊杰松出一口氣，轉(zhuǎn)頭便看到江浮月滿臉呆滯，靈魂都飛走的空洞模樣，好像泡進水里的畫布，褪得只?；疑?/br>
    小江！小江醒一醒！你千萬不能有事?。￡惪〗鼙ёΨ郊绨虿煌u晃，手勁之大差點把江浮月的腦仁都搖出來。

    我、沒事。被晃得頭暈，江浮月連忙推開對方深呼吸幾次，轉(zhuǎn)頭對花玲玲說道：所以你什么事情都記得嗎？

    花玲玲點頭，又搖頭：不是全記得。她抬手想要擦鼻涕，但看見自己臟污的袖口還是選擇放棄。

    江浮月問：那你死亡當天的事情呢？

    花玲玲點頭：記得。

    可以說給我聽聽嗎？

    面對這個脆弱膽小的女孩，江浮月幾乎拿出了全部的溫柔，冷冽陰郁的眉眼都融化不少，看上去更加漂亮。

    課余時間兼職模特，他一向很會面部管理，只是平時不怎么在意，成天冷言冷語，導(dǎo)致幾乎沒有朋友。

    除了那個失蹤一年的人。

    看著魅力全開的他，花玲玲臉頰微紅，點點頭囁嚅道：好、好的。

    陳俊杰看看女鬼看看他，忍不住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帥哥，牛！

    江浮月：？

    兩人隨便找了個破凳子坐下，聽花玲玲回憶那天的事情。

    發(fā)生事情的那天，正好是拍畢業(yè)照的日子，在是高考之前一周。

    拍完照花玲玲照常回五樓教室，卻在半路被陸璐幾人堵在四樓的音樂教室門口。隨后因為一些小事，幾人發(fā)生了口角，全班人都圍了過來直把她逼進教室里。

    當時的他們太奇怪了?；崃岚胪该鞯哪樕贤钢┰S茫然，像是沉浸在那段記憶當中。

    江浮月：怎么個奇怪法？

    花玲玲：感覺，像被附身了一樣就是m國驅(qū)魔電影里那種頓了一下，她又咬唇有些不確定：唔有點像，但又不是特別像。那時候他們的表情都很夸張扭曲，而且特別激動，像是要吃了我一樣而且他們把我塞進鋼琴時的力氣也特別大，我全身的骨頭都斷了。

    江浮月點頭：和我猜的一樣，先把你在鋼琴內(nèi)折磨致死，隨后丟下樓偽裝跳樓，這樣的話只要用一些外部力量干涉尸檢就不會發(fā)現(xiàn)你的真正死因。

    是、是嗎？花玲玲眨眨眼，原來別人都以為我是跳樓死的呀，難怪爸爸mama從沒來過這呢。

    聽出她話語中的落寞，江浮月猶豫片刻后還是沒有說出，他們不來很可能是賣掉她的命了。

    擔心刺_激到這個膽小鬼，江浮月?lián)Q了話題：那16人的死和你有關(guān)系嗎？

    哎？什么人？花玲玲一臉疑惑，我是好鬼，沒害過人。

    陳俊杰聞言驚訝：不是你會是誰？

    被他突然提高的分貝嚇到，好不容易放松的小鬼又縮回琴蓋里，小聲道：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我真的沒有害過人。

    瞪了陳俊杰一眼，看到對方做拉鏈閉嘴的動作后，江浮月又花了好一會兒才把小鬼哄出來：我相信你沒有害人。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和剛剛彈琴的那個人是什么關(guān)系呢？說著，他舒展眉眼，向花玲玲伸出手。

    小心翼翼的觸摸那柔軟的手掌，花玲玲忍不住貪戀溫暖：雖然我記得死前的事情，但那個人我真的不認識。不過，他應(yīng)該認識我，因為他每隔一段時間就來這里找我。

    鬼魂的觸感像凝固的冰冷空氣，江浮月握住她的手：剛剛你怎么和他說你都不記得了？

    花玲玲瞥一眼門外，收斂神情小聲道：我不和他說是因為，我怕他。

    陳俊杰忍不住插話：你一開始不是也很害怕我們嗎？

    不、不一樣，花玲玲搖頭，我怕你們是因為不認識你們，我怕他是因為，是因為他給我的感覺和鬼影很像。

    江浮月微微一愣：黑色的巨大鬼影？

    對！就是那個！說話間，花玲玲下意識抬頭看了眼月亮，突然激動起來糟了，時間到了！

    看到她神色突變，江浮月忍不住皺眉：什么時間？

    鬼影出現(xiàn)的時間！

    她抬手想把江浮月往外推，但略一用力，半透明的手掌就穿過他的身軀，只留下一串雞皮疙瘩。

    完了完了來不及了，你們快藏起來！千萬不要被月亮照到！說完，她飛快縮回琴蓋里，動作快如閃電。

    對視一眼，兩人將信將疑躲到墻角破舊的桌椅堆下。

    月光灑入屋內(nèi)，奇異的震動蕩漾光線。

    時間似乎在此刻停止，寂靜的校園中連蟲鳴都沒有，只有月光寸寸侵襲黑暗的緊迫。

    花玲玲背對月光偷偷打開頂蓋，從縫隙里對江浮月擠眉弄眼，示意他現(xiàn)在的位置太危險。

    看了眼腳邊逼近的慘白月光，江浮月抱緊雙膝又往里縮了縮，聽到身旁陳俊杰劇烈的心跳聲。

    雖說角落的桌椅是堆在一塊，縫隙可以容納兩三個人，但因為面對窗外月光，所以有一半的空間都被照亮，只有貼墻的一小部分供兩個男人躲藏。

    陳俊杰挪了挪屁股，和江浮月緊緊貼在一塊，小聲說道：你相信她的話嗎？

    江浮月看了花玲玲一眼，認真點頭：我相信。

    什么人都相信很容易被騙的嘟噥了兩句，陳俊杰調(diào)整位置，瞇眼看向窗外。

    此刻月光終于停止流動，教學(xué)樓外的花壇中有一團黑煙緩緩升起，濃郁到真實的血腥味從黑煙中散發(fā)出來，穿透每一縷空氣將其緊緊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