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歸根結(jié)底，截教也是瞧不起妖族的罷了。

    闡教截教，仙道凡俗，侯門布衣，總歸都是人，都是一樣的。

    妲己在心中嘆了口氣，再看向場中時(shí)，龜靈圣母在趴在地上，只留一個(gè)龜殼；其余眾道人安靜地圍在周遭，而半空中漂浮著幾個(gè)人，相隔了三四丈，一邊是太乙真人，另一邊則是碧游宮的多寶、金靈等人，相互看著，面色都十分不善，卻沒有再動(dòng)手。

    碧霞就在這時(shí)候駕著云上前，飄到了這幾人面前。

    太乙?guī)熜?、多寶師兄、金靈師姐、虬首師兄、烏云師兄、金光師兄。他一一行了禮，卻獨(dú)獨(dú)略過了地上的龜靈圣母，道：我家娘娘想要拜訪通天教主，命我前來通報(bào)一聲。

    女媧娘娘座前碧霞童子，這些人還是認(rèn)識(shí)的，都放緩了臉色。

    唯一的女仙金靈圣母飄身上前，和聲道：娘娘既要來，怎不提前說一聲？我等在這里做些幼稚的意氣之爭，倒是讓碧霞道友見笑了。

    碧霞道：不敢。

    有媧皇宮的人在此，架自然是打不起來了。

    多寶道人和金靈圣母拜在通天門下時(shí)日最久，便由他們領(lǐng)著碧霞進(jìn)碧游宮，太乙真人則收起了他那些眼花繚亂的法寶，把臉轉(zhuǎn)到一邊，冷冷地哼了一聲。

    妲己跟在碧霞身后，眾人只當(dāng)她也是來為女媧娘娘傳訊的，都沒有多問。

    碧游宮內(nèi)雖然道觀眾多，路徑彎彎折折，但通天畢竟是一教之主，居于碧游宮正中，大殿高有十丈，恢弘巍峨，連殿前的道路都是筆直的，一眼便可以望到。

    多寶把碧霞和妲己領(lǐng)到了大殿前，讓他們?cè)诖说群?，自己則進(jìn)去向師父稟報(bào)。

    妲己第一次上仙道山門，見什么都覺得十分新奇，與碧霞一同站在大殿外，四下打量著。

    碧霞：

    他正準(zhǔn)備提醒妲己，遠(yuǎn)處高空中突然傳來一陣縹緲的樂聲，昭示著有某位大能法駕來此。

    妲己立刻問：是娘娘嗎？

    碧霞搖頭道：不是。

    那陣仙樂聲更近了些，已經(jīng)可以看清云端之上白鶴翔舞，環(huán)繞著一座大輦，由十六個(gè)黃巾力士抬著，輦旁還站著一個(gè)相貌清俊白衣童子，衣袂翩翩，捧著一柄仙劍。

    太乙真人率先飄上了云端，稽首道：恭迎師尊。

    其余碧游宮眾弟子，整整齊齊地也齊聲下拜，道：恭迎元始師伯。

    元始天尊的法駕就在碧游宮正殿前降下，碧霞一拉妲己，兩個(gè)人亦拜伏而下。

    妲己聽著動(dòng)靜，抬頭偷看了一眼，見坐輦中步出了一個(gè)白袍道人，相貌是極年輕的，長發(fā)卻已全白，端端正正束在頭頂，還戴著一頂高冠，更顯得威嚴(yán)冷峻。

    他注意到妲己的目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妲己只覺得雙目一陣刺痛，像是被劍傷到了一般，不得不閉上眼，待疼痛稍緩，再睜眼時(shí)，元始天尊已經(jīng)進(jìn)了大殿，只留給她一個(gè)峨冠博帶的背影。

    等著罷。碧霞忽地道：我們娘娘也要到了。

    妲己一句為何還沒來得及問出口，便聽高空中再次傳來樂聲，云端之上又一座法輦，安放在一只流光剔透的麒麟背上，周圍云煙繚繞，青鸞翩飛，幾只甚至已經(jīng)落到了碧霞面前。

    這次不用碧霞提醒，妲己已經(jīng)拜伏在地，高聲道：恭迎娘娘！

    碧霞：

    不止是他們，女媧圣人駕到，碧游宮所有弟子，連同還在云上的太乙真人，也早已跪下相迎。

    女媧這次沒有帶童子，獨(dú)自一人，一身長袍及地，純黑底色上紋著天地山河萬妖圖，步下法輦時(shí)，黑袍飄搖，恍惚間竟如山河動(dòng)蕩，日月流轉(zhuǎn)，看得妲己心神搖曳，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經(jīng)過妲己時(shí)，她頓了頓，道：你們也進(jìn)來罷。

    妲己和碧霞跟在女媧身后三步之外，入碧游大殿時(shí)，只見殿內(nèi)巍峨肅靜，四角擺放著古樸的香爐，青煙繚繞，頗有道家仙境的意味。

    而上首早已坐了兩人，一人白袍峨冠，正是方才的元始天尊，另一人紅袍散發(fā)，正在與元始天尊沏茶，大約便是通天教主了。

    多寶，金靈，還有截教其他幾個(gè)弟子，都站在他們左首。

    元始天尊見女媧進(jìn)來，轉(zhuǎn)頭對(duì)身后的童子道：去喊太乙來。

    到現(xiàn)在為止，妲己還是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何事她只知道碧霞來傳娘娘法旨，卻反而帶她來了碧游宮；而一到碧游宮，又見到太乙真人和截教眾弟子相爭，現(xiàn)在甚至連三家圣人都來了此地。

    很快，太乙真人隨著童子入殿，向上首的三位圣人行了禮后，與碧霞妲己一同站在了右首。

    正在沏茶的通天教主停下了手，淡淡道：多寶，你來說。

    是。多寶道人應(yīng)下，上前一步，道：這位闡教太乙?guī)煹艿拈T下弟子，哪吒，試箭之時(shí)，意外射中了石磯師妹的童兒。石磯師妹追著哪吒到了乾元山金光洞，與太乙?guī)煹芟酄?，卻被太乙?guī)煹苁执蛩馈Ｌ規(guī)煹苷J(rèn)出了石磯師妹的八卦龍須帕為我截教法寶，特來碧游宮歸還，眾位師弟師妹不忿，與他打了起來。他還罵我教是旁門左道，不如他闡教才是無上正統(tǒng)。

    太乙怒視著他：我何時(shí)說過了！

    多寶寸土不讓，立刻反問道：那前面那些事，你都承認(rèn)了？

    太乙：

    上首的通天教主卻靜靜地飲了口茶，不予置評(píng)，又問：女媧道友？

    女媧道：妲己。

    妲己也上前一步，學(xué)著多寶道人的樣子，拜伏道：去年三月十五，女媧娘娘壽辰之日，小妖與玉石琵琶精、九頭雉雞精兩位meimei，一同領(lǐng)了娘娘法旨，化形入商王宮，替娘娘懲戒昏君。不想前幾日，玉石琵琶精來王宮時(shí)，遇到闡教門下姜子牙道長，一時(shí)興起，前去算命，卻被他一把打死，還用三昧真火煉出了原形，至今生死不知。

    大殿內(nèi)的眾人一起看向元始天尊。

    元始天尊：

    第21章 天地不仁

    雖然碧游宮眾人控訴了太乙真人，妲己控訴了姜子牙, 上首的三位圣人卻沒有要立刻處理此事的意思, 反而另尋靜室論道去了，只把眾弟子留在大殿里, 四顧茫然。

    師長并未離去，也沒有吩咐下來, 他們身為弟子，自然是不能先走的。

    碧游宮弟子們站在左側(cè)，太乙真人站在右側(cè), 都不敢離開，卻也誰都看不順眼，只好相互瞪視著, 臉色一個(gè)比一個(gè)嚴(yán)峻，似乎是在暗自較勁, 比試哪邊氣勢更足。

    這么等了一會(huì)兒之后, 太乙無聊，又沒法和對(duì)面的截教同門論道打發(fā)時(shí)間, 便轉(zhuǎn)過頭，開始跟一起等在這里的妲己小聲搭話。

    他道：你是女媧娘娘新收的弟子么？

    妲己：?。?/br>
    太乙道：我見你和碧霞道友一同來此，娘娘又為了你的事，向我?guī)熥鹭?zé)問, 就這么猜了。

    碧霞忽地插口道：你們道門，不是會(huì)推算么。

    太乙笑了笑，天地之間, 圣人為尊，和圣人氣運(yùn)相連的事，我是算不出來的。

    他笑起來還是相當(dāng)好看的，不同于元始的冷峻，十分隨和，相貌又俊美，只可惜平常不知是跟誰學(xué)的，總是一副眼高于頂?shù)纳裆屓松黄鸾z毫親近之心。

    碧霞瞥了他一眼，轉(zhuǎn)開了目光。

    妲己便向太乙解釋道：碧霞仙長是天生靈物，卻不知為何，總是不通天機(jī)，所以見到算卦卜問之事，都要多問一句。

    太乙很好說話地道：無事。

    妲己又道：我不是娘娘的弟子。

    這樣么。太乙有些驚訝，道：這么些年來，我道門弟子殺過的妖，就我知道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若不是準(zhǔn)備著收你做弟子，娘娘為何只單獨(dú)為了你來了這一趟？

    妲己不知該怎么說，搖了搖頭，又說了一遍：不是弟子。

    看這一殿的道人們，無論男女，各個(gè)氣宇非凡、仙風(fēng)道骨，就連姜子牙那等外門弟子，也都能隨手拿出師門賜下的法寶，相較之下，女媧娘娘教給她的，實(shí)在是少得可憐。

    若要說弟子，那真是差遠(yuǎn)了。

    但女媧娘娘待她不算是君臣，更不算是師徒，可那一個(gè)吻，當(dāng)時(shí)月下唇間漂浮的檀香氣息，卻是真真切切的。

    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太乙適時(shí)地提醒道：道友？

    妲己收回思緒，低聲道：沒什么。

    她腦海里還盤旋著方才那些旖旎的想法，忽地問道：我曾聽說，修道之人當(dāng)六根清凈，斷情絕欲，方能證得大道。敢問真人，道門是否禁婚配嫁娶？

    太乙怔了一怔，你問這個(gè)做什么？

    妲己：隨口一問。

    太乙道：六根清凈，確實(shí)有此一說，淡薄情|欲亦是對(duì)修道極有助益。但根腳和機(jī)緣畢竟因人而異，道門弟子眾多，也不是誰都能證得仙道的，上乘求道，下乘求人欲。男歡女愛人之本性，婚配之事，自然不會(huì)禁絕

    妲己從心底松了口氣。

    可是太乙又道：但圣人卻是例外。

    妲己松著的那口氣又吊了回去。

    她脫口而出道：為何？

    圣人道心如明鏡，己心不動(dòng)，則天地萬物皆映照其中。圣人合天道，說的正是這個(gè)意思。倘若有了私欲，那便是靜湖生波，明鏡蒙塵，修行境界亦隨之動(dòng)蕩不安，甚至是直接墮出圣人境，也不無可能。

    碧游宮內(nèi)，靜室之中。

    靜室不太大，不過三丈方圓左右，居中小幾上擺放著一張棋盤，角落里則立了一尊仙鶴香爐，裊裊的白色輕煙從銅制的鶴喙中升起，讓整間靜室里都縈繞著隱約的淡香。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棋盤之上，女媧面前擺了一副黑子，居一邊之中；而對(duì)面也是一副白子，元始和通天各居一角，面色如出一轍的沉靜，皆看不出喜怒。

    三人都是跪坐著，長衣迤邐地曳在地上。

    輕煙繚繞中，女媧拈起棋，落了第一步黑子，淡淡道：二位道友，如今終于肯見我了。

    通天笑了一聲。

    他笑的時(shí)候頗有些放浪的意味，大紅道袍松松垮垮披著，黑發(fā)垂落，有一縷甚至滑到了眼前。

    元始則也是拿了一枚棋，道：女媧道友來此，想必也不是因?yàn)槲议T下弟子殺了一兩只妖的事罷。

    他落了白子。

    女媧道：我來做什么，二位道友擅天機(jī)推算，想必早就清楚。

    黑子落。

    這一回，換了通天執(zhí)起白玉棋子。通天用兩指拈著白棋，卻不急著下，反而舉到眼前，饒有興致地看了看，懶懶地道：不推算也清楚。天道氣運(yùn)，封神量劫，除此之外，還能有何事？

    女媧終于微微一笑，不止是我，二位之間，只怕也有些話想說罷。

    她落黑子。

    元始神色不動(dòng)，還是那副不近人情的冷淡的模樣，執(zhí)起一枚白子，道：道門三教，同氣連枝，何況，如今天數(shù)氣運(yùn)落在在西岐，量劫難逃，順應(yīng)天道卻是簡單，我等又有何擔(dān)憂？

    他的白子并在了女媧上一步黑子旁邊。

    女媧又是一笑。

    元始道友啊。她帶著兩分揶揄地，輕聲嘆道：你闡教門人弟子數(shù)十人，通天道友那就更多了，截教香火興旺，該當(dāng)有幾百上千人罷。這許多人，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幾個(gè)？畢竟，修行之根本，還是在于天地靈氣。

    黑子。

    女媧抬起視線，目光在元始和通天身上意味深長地掃過。

    人族修行之根本，在于天地靈氣。可妖族之所以能夠存世，其本源也是在于天地靈氣，靈氣一失，眾妖立刻便要退化為獸類。

    通天哼笑了一聲，像是毫不在意似地，隨手抓起一枚白子，拋上了棋盤，道：師兄，女媧道友，你們都不愿說，那我便幫你們說了罷：天地靈氣很快就要散逸了，到時(shí)候，誰也活不了。

    沉默。

    唯有輕煙裊裊，淡香漂浮。

    片刻后，女媧又落了一枚黑子，淡淡地、毫無波瀾地道：封神量劫，天地間靈氣迅速衰微，供不上這么多人修行所用，所以道門三教冊(cè)立了封神榜，用以測試弟子們的修行根腳。資質(zhì)上品的，獨(dú)善其身，在量劫后再續(xù)仙道。下品的，身死在量劫中，以魂魄入封神榜，轉(zhuǎn)入神道，修為再無寸進(jìn)，卻能保全性命無虞。我說得可對(duì)？

    元始面無表情道：正是如此。天地靈氣衰竭，只有資質(zhì)最佳者才可繼續(xù)修行。量劫之中，各憑道法，便如石磯為太乙所殺，那是她根行不足，就算僥幸活到了量劫之后，靈氣衰微，亦無法修行。不如入封神榜，早日證得神道。師弟，你也該好好管束門下了。

    他走了一步白子。

    通天許久沒有說話，低垂著頭，黑發(fā)從頰邊落了下來。

    半晌，他才道：靈氣散逸、修行之路斷絕，這件事，除了我們，還有誰知道？

    元始：天皇伏羲，地皇神農(nóng)，人皇軒轅，昊天玉帝，瑤池金母。

    通天苦笑道：我指的自然不是他們。

    元始像是微微蹙起了眉毛，這在他臉上，實(shí)在能算是罕見的神情，然后他道：我門下南極仙翁和廣成子似乎猜到了一些。南極仙翁道法通玄，廣成子跟隨我日久，也不奇怪。

    通天亦頷首道：我門下云霄和趙公明亦是如此，尤其是云霄，極擅推算。

    他們一起看向女媧。

    女媧緩聲道：我告訴了碧霞童兒。

    元始天尊：

    通天教主：

    女媧看他們一眼，落下手里的黑子，淡淡道：元始道友，通天道友，封神榜的法子說來簡單，不過是靈氣不足，能者居之罷了。你們瞞著門下，也只是因?yàn)槟悄苌习竦亩际侨涕T人，一則影響心境，二則怕他們?yōu)闋帗尷^續(xù)修行的資格，自相殘殺，互相送對(duì)方上榜，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