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只琵琶，則被妲己找紂王要了回來。她把琵琶放在最高的摘星樓頂上，又在周圍偷偷設(shè)下陣法，聚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以助琵琶恢復(fù)妖力。

    做完這些，妲己一個(gè)人站在屋頂上，看著靜靜躺在月光下的玉石琵琶，半晌無言。

    她終于嘆氣道：傻子，好端端的，你要去算什么命啊。

    琵琶是玉石成精，算是天生靈物，較其他妖族，心智也更為單純，路過時(shí)聽到眾人吹噓某某算命奇準(zhǔn)，不服氣非要去算上一卦，還真是她干得出來的事。

    只可惜妖族壽命雖長，修行卻慢，等琵琶恢復(fù)元?dú)?，還不知要再等幾十年。

    琵琶出了這樣的事，妲己便不急著把一同領(lǐng)旨的雉雞精也叫進(jìn)宮來了，只同先前一般度日。

    一次，紂王正在摘星樓與她晚宴歌舞，丞相比干有急事來奏，身后還帶著姜子牙。比干對妲己這個(gè)寵妃十分不信任，定要和紂王單獨(dú)說話，便把妲己和姜子牙都遣到了外面。

    妲己終于有機(jī)會和姜子牙私談。

    沒有外人，連宮女太監(jiān)們都被派到了樓下候著，妲己也就懶得掩飾，直接問道：玉石琵琶精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打殺她？

    姜子牙也很直接：貧道想謀個(gè)官職，當(dāng)然要在大王面前好好表現(xiàn)一番。

    妲己：想做官的，來了朝歌之后，多半去找費(fèi)仲尤渾，請他們向大王引薦。你為何不去？

    姜子牙：家貧無財(cái)。

    妲己：

    她略過了做官的話題，又冷冷地道：姜子牙，在你眼中，妖精便可以隨便殺么？

    姜子牙聞言，哂然一笑，道：蘇妲己，妖吃人，人就可以隨便死了么？我殺一只妖，你看滿街百姓，誰不叫好？連你的大王都要給我封賞。天數(shù)所在，民心所向，這便是正道。

    第19章 上謁碧游

    說妖族如何鄙薄粗淺、不堪教化，妲己都無所謂，但若真按姜子牙所言，妖族可隨意食人，那就等若是說女媧娘娘御下無方，對族中暴行放任不管，愧對圣人之位，這是妲己決不允許的。

    所以她道：你該知道，女媧娘娘早已禁了妖族食人。

    姜子牙拱了拱手，以示對圣人的尊敬，又道：娘娘自然是圣德無量，但天下妖族眾多，其心各異，有野蠻不聽教化，違背娘娘訓(xùn)誡，吃人血食拿人練功的，難道還少了么？

    妲己：

    她和姜子牙說不通，便也不管那些了，上前一步，貼近姜子牙耳邊，壓低了聲音，森森地道：玉石琵琶精可未曾食人，姜子牙，倒是你，害我姐妹傷了元?dú)?，你拿什么來抵?/br>
    姜子牙聞言，訝然道：抵？人居萬物之靈，當(dāng)然可以殺妖。何況，我奉師命下山，乃是順應(yīng)天道云云云云，又說了許多。

    妲己：

    她不想跟姜子牙再爭辯下去，也懶得去聽他的那些道理，轉(zhuǎn)身走了。

    回到壽仙宮，妲己難得地，命宮女送上來了一壺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獨(dú)自坐到窗前，慢慢地看著朝歌城的夜色，慢慢地飲。

    她的雙頰很快就飛上了紅暈。

    和姜子牙見了兩回面，妲己便發(fā)現(xiàn)了，他的道術(shù)未必勝過自己多少，師門賜下的法寶用著卻十分大方，言談舉止間，也時(shí)常把貧道乃昆侖山玉虛宮門下貧道奉師命下山之類的話掛在嘴上。

    妲己打從心底地羨慕。

    反觀她自己，小時(shí)候不知遇到過什么機(jī)緣，開了靈智，對修煉之道卻一竅不通，稀里糊涂地過了許多年，直到某日，偶然遇見了一只大狐妖，給她扔下一本功法其實(shí)是不合用的，但也沒有別的辦法，畢竟那大狐妖自己也就這一套功法。

    妖族的小妖們，大抵如此，沒有靈丹妙藥，沒有絕世神功，從草莽泥濘間摸索著長大的。

    所以，妲己的軒轅墳中，才會聚著那么多小狐貍。

    她如今也是一千年的大妖了，不必再讓族中后輩經(jīng)受自己當(dāng)年吃過的苦。

    修行第三百年的時(shí)候，妲己磕磕絆絆，靠著一本不怎么合用的功法，終于感應(yīng)到了招妖幡和自己妖身的聯(lián)結(jié)。女媧娘娘又一次晃動招妖幡時(shí)，她隨著眾妖，跪到了媧皇宮前。

    她聽了女媧娘娘的講道。

    講日月周天，洪荒大道。講山川萬物，靈脈流轉(zhuǎn)。

    那一刻的妲己，就如跋涉萬里荒漠終于等來了一抔清水，三九天里終于被人送來了一件冬衣。

    她第一次懂得了神仙這個(gè)詞是什么意思。

    女媧娘娘就是她的神。

    講道之后，娘娘又對眾妖說了一些規(guī)矩。妲己還記得的，大約有不可食人、不可與修道之人做意氣之爭、不可欺辱幼妖、少起爭端專心修煉之類。

    這些規(guī)矩，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一一都照著做了。

    只可惜妖族能感應(yīng)到招妖幡的時(shí)候還是太晚了，有許多熊虎之類的妖，年幼時(shí)曾按本性食人，等到終于修行有成，得以上媧皇宮覲見女媧娘娘之時(shí)，從前犯下的孽，早已不可追悔。

    妲己覺得，姜子牙說妖獸食人，也有些道理。

    可這畢竟算不得他們的錯(cuò)，天性如此，又未經(jīng)教化，便如人殺牲畜一般。就連女媧娘娘，對妖族第一次覲見前犯下的錯(cuò)，也是既往不咎的。

    妲己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看著杯中清酒蕩漾出的細(xì)小漣漪，然后一飲而盡。

    姜子牙重傷了琵琶，她不甘心就此罷手。

    姜子牙固然是奉元始天尊之命下山，琵琶精入朝歌城，亦是奉了女媧娘娘法旨。元始天尊是圣人，女媧娘娘也是圣人，妲己心想，憑什么元始天尊說的話作數(shù)，女媧娘娘說話就不作數(shù)了？

    她把姜子牙打殺琵琶精的始末，一五一十地，寫進(jìn)了玉符里，稟報(bào)給女媧，請娘娘主持公道。

    妲己本沒有期望娘娘會插手此事的：姜子牙為玉虛宮弟子，雖然只是外門，但從他那一身法器就能看出來，元始天尊也是極看重他的，而且畢竟有名分在。

    而她，不過是一個(gè)偶然得了娘娘教導(dǎo)的妖族罷了，名不正，言不順。

    她甚至已經(jīng)預(yù)備好了傳訊石沉大海，正計(jì)劃著親自上媧皇宮一趟，當(dāng)面向娘娘求情。

    然而，僅僅是一日之后，妲己就在商王宮里見到了碧霞童子。

    那時(shí)，妲己正在王宮中的御湖上泛舟游玩，為了垂釣，特意屏退了宮人，獨(dú)自坐在船頭上，釣竿長長地垂進(jìn)水里，垂線劃破了水面，身邊還煨著一爐黃酒。

    碧霞就這樣出現(xiàn)在了她面前，漂浮在半空，腳下踩著一片白云。

    他道：娘娘召你過去。

    妲己十分意外，不止是因?yàn)榕畫z娘娘居然真的會出手管她們這么幾只小妖，更是因?yàn)?，碧霞是娘娘最為倚重的童子，若不是有什么十分要緊的事，娘娘不會派他出來。

    她立刻站起來，理了理衣襟，道：我這就去媧皇宮。

    不是媧皇宮。碧霞強(qiáng)調(diào)道，面色有些嚴(yán)肅，是碧游宮。

    妲己驚訝地停住了手。

    碧游宮是通天教主的道場，通天教主雖為元始天尊的師弟，畢竟執(zhí)掌截教，而闡教和截教教義不合已久，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之間也是分歧甚多。娘娘要找元始天尊，為何反而讓她去碧游宮？

    碧霞看出來了她的疑惑，簡單地道：元始天尊在碧游宮。你換身衣服，隨我來。

    妲己低頭看了看自己：她正穿著一件淡青色的宮裙，倒也還算莊重。

    她道：不必。

    碧霞取出一張符，祭在空中，又伸手一指，那張符立刻化成了一個(gè)妲己，云鬢雪膚，青衣婀娜，俏生生立在船頭，與真正的妲己一模一樣，足以在宮人面前蒙混過關(guān)。

    傀儡符。碧霞道：十二個(gè)時(shí)辰之內(nèi)，它可以替作你。上來罷。

    妲己問道：娘娘要我去這么久？

    碧霞：你先上來。

    妲己一步跨上云端。碧霞掐了一個(gè)不知道什么法訣，頃刻間，周圍的風(fēng)景就變了，他們立在深山之中，周圍云霧繚繞，蒼松翠柏，郁郁青青，山勢巍峨陡峭，山巔則是一座極宏偉的道觀。

    然而，此刻，隱約的兵戈之聲順著山風(fēng)傳了下來，山頂?shù)烙^前，各色的法寶光芒亂閃，一片遙遠(yuǎn)喊聲間，不時(shí)地有人呵斥怒罵，似乎是極為憤怒。

    竟有人敢在碧游宮前斗法？

    妲己轉(zhuǎn)頭去看碧霞，卻見碧霞神色尋常，仰起頭，望著山巔的碧游宮。

    片刻后，他回頭對妲己解釋道：娘娘起了一卦，算到元始天尊今日要拜訪碧游宮，便要我先帶你來此遞上拜帖等候。我想，能讓元始天尊上到碧游宮來，想必是道門出了事。

    妲己怔了下，喃喃地道：娘娘果真神機(jī)妙算。

    碧霞淡淡道：我們上去罷。

    他駕起云，帶著妲己一路沿山道往上。

    到得山巔，妲己才看到，那座道觀果然極為宏偉，大約是截教香火興旺的緣故，碧游宮修繕得很好，紅墻金瓦，層層疊疊，飛檐上還停棲著不少靈禽，正伸長脖頸觀望下方的斗法。

    而道觀之前，守衛(wèi)的石雕異獸之間，是一大塊空地，此刻正擠著許多道人，就連空中也飛著好幾個(gè)，其中一人被圍在正中，一身飄逸的白色道袍，腳踏兩道金輪，手里提著一桿紅纓長|槍，所過之處，烈焰紛紜，竟以一己之力抵擋住了其余眾人。

    他們打得太過投入，甚至沒有注意到前來的碧霞和妲己。

    碧霞認(rèn)出了那白袍道人的法寶：風(fēng)火輪，火尖槍，這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元始天尊門下，十二金仙之一。他在這里和截教中人打得難解難分，想必元始天尊很快也就要到了。

    妲己問：為何？

    碧霞道：你看對面與他斗法的，多寶道人、金靈圣母、龜靈圣母，還有虬首仙、烏云仙、金光仙，這都是通天教主的親傳弟子。下面觀戰(zhàn)的截教道長們，也都在為師兄師姐叫好。這樣的陣仗，必定是太乙真人做了什么觸犯截教眾怒的事，非元始天尊親至不可調(diào)停。

    妲己：

    這一連串的名字，除了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她一個(gè)也沒記住，只覺得碧霞不愧是長年侍奉女媧娘娘左右的童子，媧皇宮和道門一向疏遠(yuǎn)，他卻能把道門家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仿佛是聽到了妲己的疑問，碧霞回過頭，向她解釋道：截教收徒廣泛，其中不乏妖族。便如通天教主的這幾個(gè)弟子，多寶道人、金靈圣母等等，都是妖族出身，原身氣息各不相同，我自然能分辨出來。

    妲己這次是真的驚訝了，這眾位道長，都是妖族？

    碧霞道：是妖族，只是一旦拜入道門門下，便算是入了仙道，不受招妖幡統(tǒng)轄，與女媧娘娘更是再無牽掛。大劫將至，妖族氣運(yùn)衰微，前路艱險(xiǎn)，與這些人，也都是沒有什么關(guān)系的。

    第20章 山巔論道

    妲己仰起頭，只見碧游宮恢弘的琉璃金瓦之上，道人們正打得難解難分。

    居中的那白袍道人據(jù)碧霞所說，道號太乙真人右手長擲出火尖槍，左手扔出一個(gè)火焰繚繞的金絲罩，腳下風(fēng)火輪輪轉(zhuǎn)，忽地拔高，躲過不知是誰射來的一道金光，而他手中又已經(jīng)換持了一對陰陽雙劍，漫長的白發(fā)迎著烈焰飄舞。

    妲己看得眼花繚亂，轉(zhuǎn)頭問碧霞道：他怎有這許多法寶？

    碧霞道：闡教門下，太乙真人最擅長煉器。這還不算什么呢，金光洞的兩件鎮(zhèn)洞之寶，乾坤圈和混天綾，都在他徒弟哪吒手上，這回大概是看不到了。

    他們說話的時(shí)候，一個(gè)持劍道人逆風(fēng)而上，把太乙真人手中的陰陽雙劍磕飛了出去。太乙伸手一召，那只火焰罩子又飛了回來，頃刻間漲到了兩人大小，其上九條金龍盤旋環(huán)繞，噴吐著烈焰，把那持劍道人當(dāng)頭罩了進(jìn)去。

    周圍還有兩個(gè)女仙，看到同門危困，急急來援。

    太乙不知從哪里又拿了一桿火尖槍出來，化作一道火紅流光，刺向其中一人。那位女仙倒是身法輕盈，飄身躲過，而太乙手中又已經(jīng)多了一塊金磚，當(dāng)頭砸向另一女仙。

    另一人就沒有這么好的運(yùn)氣了，被砸了個(gè)正著。

    妲己眼尖，看到她從半空中直直墜下，人在半空，就已經(jīng)開始變化，四只鰲足和龜殼撕破道袍沖了出來，等落到地上時(shí)，已經(jīng)完全化成了一只巨大的烏龜，龜殼上還刻著幾個(gè)古老佶聱的字。

    是龜靈圣母。

    周圍的道人們紛紛退開，就連激戰(zhàn)中的幾人也停了手，都懸停在空中。

    太乙真人嘲笑道：哼，烏龜。

    剩下幾人，原先跟他打得起勁，此刻卻也都低下了頭。

    其中一道人，對著身旁的女仙說：早該攔著你們意氣用事！這下可好，龜靈師妹原形都現(xiàn)出來了，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女仙也不辯解，默默低下了頭。

    而地上的道人們，都往四周退去，離那只烏龜遠(yuǎn)遠(yuǎn)的，好像生怕沾上了她，下一個(gè)被打出原形的就是自己。

    原來龜靈師叔真的是只烏龜?。?/br>
    龜靈師伯辛苦修煉這么久，不就是為了脫離妖族，結(jié)果還，唉

    妖身卑賤，她竟然當(dāng)眾露出原形，真是有辱師門！

    就連那烏龜自己，也覺得這是什么羞慚至極的事一樣，把頭和四足都縮進(jìn)了殼里。

    妲己見碧游宮眾人以龜靈圣母的妖身為恥，心下不忍，正想站出來，碧霞卻先一步伸出了手，攔在她面前。

    他的衣袂在山風(fēng)中飄拂而起。

    妲己：碧霞仙長？

    碧霞靜靜道：拜入道門，便不再算是妖族。成敗榮辱，那是她自己選的路，與我們無關(guān)。

    妲己一時(shí)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她和龜靈圣母，應(yīng)當(dāng)算是物傷其類。然而碧霞說的亦是在理，這些碧游宮弟子，既然入了道門，與妖族氣運(yùn)再無關(guān)聯(lián)，即使受人欺辱，那也道門的事，輪不到她這個(gè)妖族來為他們說話。

    妖族修行艱難，而碧游宮畢竟是道門正統(tǒng)，截教收徒又不問出身，拜入通天教主門下，自可免去許多修行上的坎坷，早日得證大道。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