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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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裴夢只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元燿喊他出去玩了。男孩子啊,長大了就不需要父母陪嘍,喜歡跟朋友兄弟混在一起。而且他不知道我們的計劃,如果我特意叫他回去,他該起疑心了。 元世勛沉默了良久。 你受委屈了。他末了說。 算了,自家兄弟說這些做什么?我知道你也有難處。裴夢笑了,大力拍拍元世勛的肩,從小到大我闖的禍也不少,這次就算是我還你的。 很多認識裴夢的人,都會說他和裴云長得很像。但其實在元世勛現(xiàn)在想來,這父子二人其實并不相似。裴夢常年從軍,頭發(fā)剪的很短,皮膚曬得有些黑,眸光卻異常明亮。那雙眼睛里,除了堅韌和樂觀,幾乎看不到負面的情緒。 而裴云不同。他繼承了父親俊秀的相貌,卻似乎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一個孩子該有的模樣。 那一晚,裴夢呆到了很晚。臨走前元世勛送他的門口,裴夢雙手插兜,站在夜風中卻沒有挪步。 怎么了? 沒啥,就是告訴你聲,我把猼訑?shù)臋C甲核留給裴云了。 元世勛怔住了:你不帶猼訑去嗎? 帶猼訑也沒啥用,我就不帶了。而且裴云長大了,該有自己的機甲了,我先把猼訑留給他。夜色中,裴夢低笑著的側臉又些模糊,不過,猼訑?shù)奶厥庑阅阒?。我在里面安裝了個安全插件,緊急情況下會啟動,隱藏猼訑?shù)纳矸荨?/br> 元世勛皺起了眉:你明天就出征,說這些干什么,不吉利。 不吉利的話我說過一籮筐了,也沒見出啥事兒。裴夢渾不在意,話說老元啊 嗯? 你有沒有想過,啥時候再娶個老婆? 元世勛的妻子身體一直不好,剛生下元燿沒多久就去世了,那之后元世勛也再沒接觸過任何女人。外界都以為他是難忘亡妻,只有裴夢知道兩人是政治聯(lián)姻,其實沒什么感情。 聽他這話,元世勛皺了皺眉頭:你突然說這個干什么。 嗨,等我一走你就是一個大男人獨自養(yǎng)兩個娃了,還都是不知道體恤父母苦心的男娃娃。沒個老婆照顧你,我不是不放心嗎。 元世勛心中的不安感愈重,幾乎是立刻就沉下了臉:你有時間在這胡說八道,不如早點去 哈哈哈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對了,別忘了照顧咱們的樹。 年輕的將軍笑著揮了揮手,輕快地走下了臺階。那時的夜風吹起他黑色的鬢發(fā),月色灑滿肩頭,而青年的背影依舊挺拔堅毅。 仿佛這一次的離開,與往日沒有任何不同。 幾個月后,當元世勛平息完外界的一切風云巨變再次推開院子的大門時,看到的是一室死寂的房屋,和已經(jīng)枯死的樹種。 自那以后,首都星冰涼的夜色再無遮擋,如洪流滄河,不分晝夜地奔涌而過。 這個時候,樓下的大門傳來了開合聲。 元世勛從自己的思路中抽離出來,舉步向樓下走去。 第92章 證明一下 裴云和元燿就站在客廳里。 元世勛站在樓梯的轉角處,靜靜看著樓下的二人。他看到自家兒子緊皺著眉,低聲在裴云耳畔說著什么,半晌還伸手去拉裴云的胳膊。但裴云一直沉默著,末了只是輕輕搖搖頭。 元世勛心中低嘆了聲,傻兒子。 他舉步走下了樓梯,兩個少年同時回過了頭來。 來了?元世勛平靜地問。 裴云望來的目光依舊如常,已經(jīng)猜到他要問什么的元世勛,此時都不得不佩服他的鎮(zhèn)靜。 我有話要和首長單獨說。裴云低聲道,元燿,你去外面等等我吧。 元世勛在心中嘆了口氣這孩子,到現(xiàn)在還給他留著面子。 元燿一怔,立刻皺緊了眉:是我爸把我叫來的。你們要說什么?怎么還不能當著我的面說了? 沒事,元燿在這里正好。有些事情,他的確是應該知道。元世勛說,裴云,你想問什么,一股腦就問了吧。 裴云繃緊了下頜,望來的目光有些陌生。元世勛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遲疑,掙扎,和迷茫,還有陰霾的沖動如鬼火般在瞳孔深處不停跳動。 有理論曾說,人對命運的一切反抗皆始于對父權的挑戰(zhàn)。 元世勛站在原地,平靜地看著自己對面的兩個少年。不知何時,他們早已可以與他比肩。 在一片沉默中,裴云終于開口了。 六年前,我爸究竟為什么要去第九星系? 元燿瞪大了眼睛。他茫然在兩人之間看了看:云哥,怎么忽然問這個?夢哥不是去執(zhí)行任務么,探索第九星系的邊際 裴云打斷了他:探索外星級,有專門的探索隊,為什么偏偏要我爸帶艦隊去?麥芬迪告訴我,當年下達的任命書上,簽的是元世勛的名字。 元燿駭然,猛地扭頭去看自己的父親。 當年所有人都被裴夢使用鎮(zhèn)定型補劑的事情所震驚,所有的報道也都圍繞這件事展開,沒有人去質(zhì)疑裴夢一開始究竟為什么要前往第九星系邊緣。 而在進行外太空探索時,如果危險系數(shù)太高,探索部門也會借調(diào)現(xiàn)役飛行員執(zhí)行任務,這并不是太過稀奇的事情。 不過,如果簽署這一紙命令的是元世勛,而非探索部門,就不得不讓人感到古怪了。 元世勛沉默著,裴云在等著他的回答。元燿在這緊繃的氣氛中也茫然無措,片刻后勉強笑了笑:云哥,那麥芬迪說的話你也敢輕信?他最愛滿嘴扯謊了。又一直看不慣我爸他這是故意挑撥的,難道你看不出來? 他是故意的,想在我心里種下懷疑的種子,在日后爆發(fā)。我不能讓他得逞,所以直接來問了。 裴云一動不動,逼視著元世勛。 當年我爸前往第九星系,究竟是不是你安排的? 又是良久的沉默。 終于,元世勛攤開手,一張文件投射在了三人之間的半空中。 那是一紙文件,而末尾正是元世勛的親筆簽名。 元燿猛地變了臉色。 早晚有一天你們會知道的。元世勛淡淡地說,裴夢剛出事的時候我想過告訴你們,但中間出了很多別的插曲,就耽擱了下來。 元燿大腦一片空白。那時的確是兵荒馬亂,裴云的狀態(tài)很差,他想帶著裴云遠遠逃離首都星,又被元世勛發(fā)現(xiàn)。他被元世勛送往別的星球,與裴云生生分離。 后來幾經(jīng)波折,你們都上學了,開始了正常的學習生活。元世勛低沉的聲音在老房子中回蕩,我想著這樣也很好。過去的事情你們知道了,也是徒增煩惱。畢竟你們還都是孩子,知道了也 所以你是沒想到,我會繼續(xù)追查我爸的死是嗎?裴云紅了眼睛,往前逼了一步,你以為我上了學,裝成了個乖巧學生的樣子,就能忘記我爸在第九星系被炸成了灰是嗎!你以為過了幾年,別人恥笑著我爸是星際罪人時,我就能毫無芥蒂,跟著一塊兒哈哈大笑兩聲嗎! 他的聲音越來越抖,越尖,像根繃緊了的蛛絲。 元燿臉色慘白,想去拉裴云,卻被他一把甩開了。 為什么不告訴我!你明明有一萬個機會! 蛛絲終于斷了,他的悲憤狂瀉而出。 難怪你不讓別人去打撈我爸的尸體!難怪他死了以后,你也從來不站出來為他辯護。難怪我們都在第三星系查到了那么多信息,你卻跟陳浣如說,不如大事化小!所以所以你是一直在為自己遮掩是嗎?你以為瞞著不說,就沒有別人告訴我嗎?我就永遠都不會知道嗎! 所以原來一切都是個謊言。 這么多年,他對元世勛是有怨的,也因怨產(chǎn)生了罅隙。但他永遠也忘不了是這個人小時候會把他高高舉上肩頭,也是這個人在他裴夢死后給了他唯一類似家的地方。 然而事實證明,所有溫情與庇護,都是虛偽的謊言。 元世勛閉起了眼睛,片刻后,沉聲道:我沒有想瞞你一輩子,我想的是 裴云打斷了他:我爸的死,究竟是不是你策劃的? 我們當年的安排,是讓裴夢帶艦隊前往第九星系邊緣,然后偽裝駕駛事故,將這批腦控機甲全數(shù)銷毀。元世勛緩緩地說,腦控駕駛技術太過超前,已經(jīng)引發(fā)了太多的反對和動蕩。就算是裴夢那么執(zhí)拗的人后來也承認,現(xiàn)在不是將腦控機甲普及的時候。與其將這個潘多拉魔盒交到心懷不軌的人手中,不如先自斷一臂。事后,裴夢會親自發(fā)表聲明稱,他研發(fā)的腦控駕駛系統(tǒng)存在很大漏洞,所有的圖紙和現(xiàn)存機甲都已經(jīng)銷毀,他以后也不會再從事相關發(fā)明。 只不過 那天晚上,他等了很久。第九星系的邊緣實在太遙遠,無法與首都星實現(xiàn)通訊,所以他只能等。等他事先安排在附近的接應團隊聯(lián)系他,告訴他計劃已經(jīng)成功、裴夢和所有隊員也都已經(jīng)脫險的消息。 他是個有耐心的人。在窗前,從深夜等到了破曉。 后來,終于在曙光的黎明中,等到了那個消息。 我知道你或許難以理解。元世勛平靜的聲音中帶上了疲憊,但當時的形勢實在沒有別的路可以走。首都星的軍政關系本就緊張,有心懷不軌的人放出了謠言,說第一星系要清掃遠星系的低端人口,惹得人心惶惶。第三、四星系又在其中推波助瀾。當時最好的選擇,就是自退一步然后從長計議,只要保全了自己的實力以后總有機會 你是說,當時把我爸送去當炮灰,是在保全他嗎?裴云古怪地冷笑了聲,難道到現(xiàn)在你都不愿承認,你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和權利,才做出這種選擇的么?!當時最差又能如何?你和我爸站在一處,你們又有軍權又有腦控機甲,九大星系又能拿你們怎么樣? 可你只是不愿意去冒這個險而已。 他嗤笑了一聲,自嘲般地欲言又止,本還想說什么的話也都咽了下去。 事到如今,也沒什么話好說了。 裴云再沒看元世勛一樣,轉身離去。 元燿慘白著臉,追了兩步,又停下了腳步。 而元世勛一直站在原地,靜靜看著裴云的背影,走出玄關拉開大門,消失在了門外。他走的那么迅速,仿佛只是去上個學一般,晚上或者過幾日后就會回來就像裴夢離開的那日一般。 孩子們的長大總是這么讓人猝不及防。 仿佛還是昨日,他們還在他的腳下嬉戲打鬧著,吵鬧的聲音攪得人辦不了工。哪怕分離幾日、去稍微遠一點的地方,都會眷戀害怕地抱著他的腿撒嬌哭啼。 他總想著,再等等罷,都還是孩子呢。 可這不過是他的自欺欺人。是他拒絕承認時光飛逝,而那些孩童都已長成了大人。 裴云駕駛著燭照離開了首都星,可卻又不想回學校去。他腦子和心都空空落落的,無論去到哪里都是厭煩,無論想起什么都是痛苦。于是偏離了航線,來到一片無人區(qū),將機甲設定為了自動航行狀態(tài),獨自在這宇宙中漂泊。 仿佛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燭照似乎知道他心情不好,很聰明地沒有開口,只是默默陪伴著他。 就這樣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遠處恒星的光芒似乎亮過,又漸漸淡了下去。 有機甲靠近。燭照的聲音終于響起,那邊發(fā)來了通訊請求是少爺。 裴云閉著眼睛,沒有說話。 果然從不遠處滑來了一艘陌生輕甲。它與燭照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緊跟在燭照的身后,然后契而不舍地發(fā)來通訊請求。 在燭照重復了五六遍之后,裴云終于猛地睜開了眼睛,接進了通訊。 元燿的臉出現(xiàn)在環(huán)形屏上。 你想要干什么?裴云疲憊問,就不能讓我靜一靜嗎? 元燿眼瞳顫了顫。他本來是面白唇紅,最漂亮俊俏的面孔,然而最近一段時間連日奔波后飽滿的面頰也有些凹陷,下巴越發(fā)尖了,逐漸褪去了少年人的模樣。 短暫的沉默后,元燿低聲說:你開走了我的機甲。 裴云閉了閉眼睛,伸手打開了艙門。 元燿的輕甲很快靠近,不消片刻后那個高挑的身影便出現(xiàn)在了燭照的機艙中。裴云沉默起身,想要從他身邊經(jīng)過,卻被他狠狠一把拉入了懷中。 你怎么那么好騙呢。元燿的手緊緊摁在裴云的后頸上,像是要把他融進自己的身體里,炙熱顫抖的鼻息噴在他的面?zhèn)?,云哥,別不理我 裴云無力地靠在他的身上:我只是想自己靜靜。 不行!元燿錮緊了他,誰知道你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又會瞎想出什么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必須盯緊你了,不能讓你自己呆著 他頓了頓,終于囁嚅出了自己心底深處最深的恐懼:云哥你會不會因為我爸做的這些事兒,不要我了 還未等裴云回答,他又惡狠狠地道:不行!你不能有這個想法,我絕不允許!你既然答應和我在一塊兒了,永遠、永遠也不能放棄我! 裴云閉上了眼睛。他的頭就靠在元燿的心口,能聽到少年那沉重又急促的心跳,堪比末日來時的兵荒馬亂。而只覺得無助又脫力,還有十足的茫然。 片刻后,他直起身從元燿懷中離開了些許??粗獱d慌亂的眼神,他抬手輕輕將掌心貼在了少年的面頰上。 別瞎想。裴云輕聲說,我現(xiàn)在,只有你了。 元燿顫抖,他側頭吻著裴云的指尖,帶著十足的小心翼翼和虔誠。 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永遠會保護你,永遠支持你從小到大,這是我唯一的愿望。他攥著裴云的指尖,像攥著全世界,我絕不會像我爸那樣我永遠,都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