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云清走進去，盡管心里有所準備，但看到梅令臣的頭纏著紗布，躺在床上，如此狼狽的樣子，眼淚還是撲簌簌地落下來。

    殿中燃著安神的香，香霧繚繞中，好像把他們隔開成兩個世界。

    她幾步跑過去，撲在他的床邊。他的傷勢似乎很重，身上有幾處還用木板固定住。她感覺無從下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覺到那微弱的呼吸好像隨時都會停止，內(nèi)心掙扎，如同溺水之人。

    “你怎么可以這樣？”她掩面哭泣，“皇上的命是命，你自己的命就不要了嗎？我怎么辦？”

    沒有了他，自己如何能夠活得下去？難道還再吃一次忘憂散嗎？可她根本不想忘記，那樣的人生又有什么意義？他們之間，本就誰也離不開誰，在一起太久了，就如同纏繞著生長的藤，根本分不開彼此。

    “六哥。”蘇云清用手背擦干淚水，“你能聽見嗎？”

    床上的人如同一具冰冷的尸體，毫無反應。

    蘇云清的淚水又洶涌地落下，她知道不該哭，可是忍不住。在這世上，她已經(jīng)沒有父母兄弟，最親的人只剩下他了。

    “你別丟下我一個人。”她哽咽著說，“我會活不下去的?！?/br>
    以前她想家的時候哭，他都會無聲地把她抱到懷里，輕撫著她的背。有時，還會給她指天上的星星，騙她說，每個人死后，都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她的父母正在天上看著她。

    雖然知道這是騙小孩子的鬼話，可聽著他的安慰，竟沒有那么難過了。

    因為她知道，還有最后的這個懷抱可以庇護她。

    “我不許你變成一顆星星。”

    “不管你多久才會醒，一年，三年，五年我都會等的?！?/br>
    獨自哭了會兒，蘇云清的情緒慢慢地平復下來。

    就算她不愿意，也得接受這個事實。

    梅令臣暫時醒不過來了。沒有人可以保護她，保護乾清宮中的那對母子。曾經(jīng)替他們擋風遮雨的高墻，已經(jīng)轟然倒下。

    而狂風暴雨，即將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正在收尾，所以得走劇情了，這有點難。

    又趕上現(xiàn)實中有事，不得不斷斷續(xù)續(xù)。

    不過基本上要不了太久就會完結，爭取通順到底，不要再卡再斷哈。

    感情戲會有的～～

    這章繼續(xù)發(fā)紅包哈。

    第九十九章

    不知何時, 一片烏云飄過來，籠罩在乾清宮的上空，四周沉如淡墨, 好像隨時會下雨。

    上官芷蘭正跟曹參商量怎么醫(yī)治的事宜，忽然有禁軍從門外跑進來, 大聲道：“啟稟太后, 文圣皇太后和江指揮使已到了宮門外！”

    她知道王氏早晚會來, 只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她還未說話，王氏已命身邊的宮人推開門外阻擋的人，直接闖了進來。

    王氏一見到上官芷蘭, 就道：“乾清宮出了這么大的事, meimei竟然不差人去太極宮告訴我一聲。怎么, 難道我就不是皇上的母后了嗎？”

    “jiejie息怒?！鄙瞎佘铺m見禮，“實在是事發(fā)突然, 還沒來得及差人去稟報?！?/br>
    王氏冷冷地看她一眼，很自然地坐到上首的位置, “皇上的傷勢如何？”

    上官芷蘭示意曹參來說明, 自己則在椅子上坐下來。

    她現(xiàn)在就如同一根被繃緊的弦, 親生兒子出了這么大的事, 都來不及難過甚至擔心, 就要面對強大的對手。王氏定是有備而來, 絕不是關心皇帝這么簡單。王氏住進太極宮之后，就免了皇帝的晨昏定省, 擺出一副專心吃齋念佛，為皇室和大昌祈福的模樣。

    如今出了變故，消息比誰都靈通。

    “豈有此理！”王氏聽完，猛拍扶手道, “梅令臣竟然私自帶皇上出宮，導致了今日的禍事！他人在何處！本宮定要問他罪責！”

    上官芷蘭沒說話，倒是曹參說：“閣老為了保護皇上受傷，此刻，也還昏迷未醒?！?/br>
    聽到這個消息，王氏松了口氣，在心中狂笑。梅令臣也有今日！想當初他在西州暗算福王，王氏也是樂見其成的。鄭氏那個賤人幾次三番在她面前炫耀自己有親生兒子，明里暗里嘲諷她生不出來，落得那般下場自然是活該。

    可王氏沒想到，梅令臣竟然敢一箭雙雕，把一向極力討好的太子也拉下了馬，然后扶持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兒上位。

    驚變發(fā)生得太快，他們都來不及反應，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皇位被靜妃母子奪走?？煽嘈墓略劧嗄辏鯐市牡绞值囊磺芯瓦@樣生生成空。

    王氏壓下滿腔悲憤，步步為營，終于被她等到了這一刻。

    曹岑后面還說了什么，王氏根本沒聽進去，最后說：“依你所言，皇上暫時無法醒來了？”

    曹參不敢馬上回答，而是看向上官芷蘭。上官芷蘭端著紅丹送上來的茶，喝了口茶潤潤嗓子，才緩緩說：“太醫(yī)院會全力救治，但皇上何時醒，現(xiàn)在還不好說。這段時期，由我……”

    不等上官芷蘭說完，王氏就打斷道：“國不可一日無主?；噬蟼閲乐?，應當好好休養(yǎng)。依本宮之見，你我姐妹固然可以垂簾聽政，但那些朝臣本就忌諱meimei平時干政太多，不如將江東王召回，先定為監(jiān)國如何？”

    上官芷蘭的手頓了下，抬起頭說：“jiejie莫不是忘了，江東王因何被貶出京城？讓一個犯過罪的人當監(jiān)國，朝臣難道就不會反對？”

    王氏不以為然，“那是從前，江東王年輕無知，才會被jian人所利用。先帝駕崩前親口告訴本宮，他已經(jīng)不怪江東王了，唯一的遺憾就是江東王不在身側。何況江東王還是王，先帝并沒有剝奪他的爵位。meimei不答應自是沒有關系，大昌的太后不只你一位?！?/br>
    上官芷蘭只想冷笑。

    她的潤兒重傷躺在暖閣之中，這位太后連看都懶得去看一眼，就要扶持自己的養(yǎng)子了。這座皇宮，真的是天底下最沒有人情味的地方。人跟人之間，只有利益和權勢，沒有任何感情。

    王氏當著眾人的面，也不好鬧得太難看，索性退了一步。

    “meimei何不想想，如今連梅首輔都遭遇不測，朝臣群龍無首，藩王蠢蠢欲動。江東王是皇上的親兄弟，難道不比那些堂兄弟或者叔伯更值得信任嗎？不如先讓他進京，好歹他做了多年的太子，這個時候也能幫幫你?！?/br>
    上官芷蘭心想，只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到了此刻，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今日種種，皆是為了此刻做鋪墊。若她不答應，王氏也不會善罷甘休。何況王氏趁著宋追不在，連錦衣衛(wèi)都控制住了，還有什么是她做不出來的。

    若梅令臣沒有出事，她絕對不會答應這個無理的要求。但梅令臣倒下了，朝臣以張祜為首，本就是站在王氏那邊的，到時只怕還要鬧出個聯(lián)名上書，請封江東王為監(jiān)國的戲碼。她如今孤立無援，并沒有能跟王氏談判的籌碼，硬碰硬并非明智之舉。

    “如此，就照jiejie的意思吧。”

    王氏原以為說服上官芷蘭還需要費一番唇舌，甚至都想好了若她死活不答應，要如何應對。沒想到對方如此痛快，倒是省了不少事。

    她緩和了口氣，“驟然出此變故，想必meimei還有很多事要忙，我就不打擾了。你們都要好好照顧皇上，不可出差錯，聽見了嗎？”

    “是。”左右齊聲回答。

    王氏站起來，心滿意足地離開。

    她走后，上官芷蘭便讓殿里的眾人都退出去，只留下紅丹在側。

    紅丹等人都走了，才問：“娘娘，太極宮那位到底想做什么？難道皇上人在乾清宮，她就要帶著江東王造反嗎？”

    上官芷蘭抬手撫摸著額頭，“你以為今日之事只是巧合嗎？潤兒和文若出事肯定跟他們脫不了關系。江東王入京只是第一步，然后還會有第二步。從一開始就跟仁敏太子的后人沒有關系，她只相信從小一手養(yǎng)大的江東王！”

    紅丹倒吸了一口冷氣，但將前后種種聯(lián)系起來，其實并不難猜。

    小門那里突然傳來聲響，紅丹立刻跑過去，猛地掀開簾子，看到蘇云清站在簾子后面。

    “夫人……”紅丹驚詫地叫了聲。

    “抱歉，剛剛我想來討盆水給夫君擦拭，不小心都聽到了。”蘇云清的眼睛還是紅紅的，口氣卻很堅定，“我能進去跟太后說幾句話嗎？”

    紅丹回頭看了上官芷蘭一眼。

    上官芷蘭疲憊地坐在椅子上，好像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是云清吧？讓她進來?！?/br>
    蘇云清走到上官芷蘭的面前，上官芷蘭勉強露出個笑容。她們兩個應該是現(xiàn)在這座宮里最同病相憐的女人。失去了各自的依靠，又要面對虎狼環(huán)伺的局面。

    “抱歉，我聽文若說過當初江東王在望春山別業(yè)所做的事。但眼下你也看到了，我根本無力阻止江東王進京?！鄙瞎佘铺m自嘲地說，“你可能會覺得我這個太后很無用吧？”

    蘇云清搖了搖頭，她忽然覺得自己剛才在梅令臣面前很矯情。這個女人以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所有，連滴淚都不能流，而自己卻陷在兒女情長里?，F(xiàn)在并不是軟弱的時候。

    她要代替梅令臣，來幫助上官氏。

    “在妾身眼里，太后非常堅強。文圣皇太后那邊步步緊逼，太后有何打算？”

    上官芷蘭的目光望向別處，略略出神，什么都沒有說。

    她現(xiàn)在腦中一片空白，如墜冰窟，根本想不到對策。她名為太后，但有什么人是站在她這邊的？上官家沒有實權，無法依靠。何況以父親明哲保身的做事風格，只會高高掛起。錦衣衛(wèi)被王氏控制，朝臣聽令于張祜。怎么看都是一盤殘局，也許只有梅令臣醒來才能破這個局。

    蘇云清蹲下來，嘗試著握住上官芷蘭的手。此刻她們之間不是君臣，只是患難與共的朋友。

    上官芷蘭看著她的手，愣怔片刻，感受到從她手心傳來的力量，忽然覺得周身沒有那么冰冷了。好像忽然明白了梅令臣為何非她不可。她身上擁有的那種溫暖，特別容易感染到他們這種孤獨前行的人。

    “六哥雖然受了重傷，無法幫助太后。但宋追宋大人是站在皇上這邊的，只要他回京城，太后就可以拿到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不至于孤立無援。還有六哥身邊的飛魚衛(wèi)，以及晉安王?！?/br>
    “晉安王？他無兵無權，只怕自身難保?！?/br>
    “晉安王并不是外界傳言的那樣無能?！碧K云清解釋道，“他跟江東王也有舊怨，當初就是怕被先帝父子倆猜忌，故意韜光養(yǎng)晦。他是個有勇有謀的人，太后如果肯用他，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上官芷蘭倒是聽上官心蘭多次抱怨過朱承佑的花心和不思進取，因此對他的觀感很不好。此刻聽到蘇云清完全推翻了前論，心中難免半信半疑。

    “妾身可為太后引薦。只要太后秘密召見義兄，告訴他太極宮意圖扶持江東王，他一定會站在您這邊的。他可否為太后所用，太后與他談談就知道了?！?/br>
    上官芷蘭微微點頭，露出點笑容，反握住蘇云清的手，“云清，謝謝你。若換做旁人，審時度勢，恐怕早就投奔太極宮去了?！?/br>
    蘇云清也笑著說：“當初六哥選擇皇上的時候，就沒有考慮過形勢。太后選擇六哥來輔佐皇上時，六哥也只是個大理寺的小官?？梢姡覀兌际且粯拥娜??！?/br>
    上官芷蘭拍了拍她的手，重新拾起勇氣。

    從剛剛開始，一直籠罩在乾清宮上的烏云好像散了，天光透過云層投在乾清宮的大殿上。上官芷蘭起身，開門說道：“來人，將禁軍統(tǒng)領叫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大佬們是被我的斷更刺激到了咩，所以紅包都不要了！

    第一百章

    月上中天, 長街上的燈火幾乎全熄了，一頂轎子才從宮中出來。

    蘇云清坐在轎子里，頭靠在轎壁之上, 腦海中回響起曹參跟她說的話。

    “夫人，閣老的頭部受了重傷, 傷勢無法探明。就算醒過來, 也可能像你一樣會失去記憶, 或者喪失心智，如同小兒，您要做好準備?！?/br>
    很奇怪, 那時她沒有再哭。

    不過是經(jīng)歷一遍他經(jīng)歷過的事。就算不記得, 她可以等。就算是如同孩童, 就像年幼時他照顧自己一樣，她也可以照顧他。

    只要他活著。

    因為梅令臣傷勢嚴重, 不宜再搬動，只能先放在乾清宮的暖閣中。宮人眾多, 不缺伺候的人。但文圣皇太后的人無孔不入, 擔心那邊會趁人之危, 趕盡殺絕, 所以慕白等飛魚衛(wèi)也一并留在了宮中。

    當然, 這是取得上官芷蘭同意的。

    云想閣已被查封, 本來上官芷蘭要交給順天府去查，可府尹甘茂的女兒, 嫁給了江由，禁軍統(tǒng)領建議轉交給大理寺。大理寺好歹算是梅令臣的地盤，交給他們的確更加放心。

    但直到晚上，大理寺也沒有調(diào)查出蛛絲馬跡。那場刺傷就像幻影, 除了造成皇帝和梅令臣重傷的結果以外，什么線索都沒有留下。尤其是最后的那一箭，箭矢普通，毫無標志，甚至沒有人看見射箭之人。

    一切都陷入了死胡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