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聲音都被堵在了喉嚨里，最后發(fā)出的只是道似哭似泣的泣音。

    楚照流深深地吐出口氣，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扶月仙尊若是身后有知，他三個心愛的弟子都懷疑過他，該有多荒謬。

    可是修仙者若是當(dāng)真身死，便基本是神魂俱滅，連轉(zhuǎn)世投胎的機(jī)會也不再有。

    幽微的光照映在扶月仙尊的面容上，溫和一如往昔。

    白狼王趴在旁邊，悻悻地看了眼這個罪魁禍?zhǔn)祝雎暤溃骸爸蹲觿e難過啊，你還有我呢！”

    重重打擊的悲傷之下，褚問的心情已經(jīng)近乎麻木了，臉龐從手里抬出來，木然地盯著他。

    也是教養(yǎng)過好，才沒有立刻拔劍。

    白狼王似乎很不習(xí)慣這樣的場面，抓耳撓腮的：“你一定很好奇你爹吧，隨我回族內(nèi)去唄！”

    褚問閉了閉眼，按下了一瞬間升騰而起的狂怒殺心，冷冷道：“不好奇。”

    當(dāng)初他與娘親被關(guān)在那個地牢中，眼睜睜看著娘親傷寒病故，自己也因半妖血統(tǒng)，被當(dāng)做平息海怒的祭品，活活淹死在海中。

    若不是扶月仙尊路過救了他，他怎么可能還會坐在這里。

    若說佛宗信佛，褚問信的便是師尊。

    白狼王急急道：“當(dāng)年人妖混戰(zhàn)之際，狼族對人族也很是抵觸，你爹是下任狼王，若是將你們帶回族內(nèi)，恐怕會被直接吃掉?！?/br>
    見褚問不語，他的聲音也低了下去：“所以你爹回了族中，告訴族長和長老，他不繼任狼王了，也因此被族內(nèi)的長老打成重傷，驅(qū)逐出狼群，他卻很高興，和我告別后就離開了族群，要去找你們，不久后，我就聽到人族那邊傳來消息，幾個人族修士，遇到了一只受傷的白狼……”

    褚問的瞳孔一縮。

    白狼王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但結(jié)局顯而易見。

    他悶悶地道：“我趕過去時已經(jīng)晚了，你爹不是故意拋下你們的，他只是……沒辦法去找你們了。”

    褚問的嘴唇張合了幾下，吐不出一個音節(jié)。

    在楚照流懷里昏睡了會兒的啾啾忽然拱出了腦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激動起來：“啾，啾啾！”

    楚照流抬頭一看，就看到了從冰墻的矮道之內(nèi)鉆出的寒蝶。

    原本靜默的眾人立刻起身拔劍，燕逐塵愕然道：“怎么跟過來了？！”

    大片大片的寒蝶涌進(jìn)這片空間，翅膀扇動間，晶瑩的粉末飛舞，乍一看場面美如幻夢，殺機(jī)卻重重。

    啾啾還沒緩過來，謝酩簡短地叮囑了一句：“守著仙尊，多加小心。”

    話畢，劍氣化形，迎了上去。

    眾人都在解決麻煩的寒蝶，小心地注意著不被寒蝶觸碰，褚問此前也嘗過這寒蝶的厲害，寸步不離地守在扶月仙尊身畔。

    楚照流吃的解封藥效力未過，也準(zhǔn)備上去幫忙，啾啾卻忽然更大聲地叫了起來。

    “怎么了？”

    楚照流腳步一頓，奈何鳥語難通，在啾啾從聲音到翅膀到腳丫的努力之下，才緩緩明白過來。

    “師尊？”

    啾啾翅尖點(diǎn)點(diǎn)扶月仙尊，又點(diǎn)點(diǎn)自己，指了指天上，又做了個掉下來的動作。

    楚照流喃喃道：“……師尊，帶著你，從天上，來到了人界？”

    啾啾狂點(diǎn)頭。

    楚照流的眉心狂跳起來。

    人間的靈力枯竭，穿成斷失，近萬年沒有再出現(xiàn)過鳳凰這種傳說中的神獸了。

    佛宗從哪里來的鳳凰蛋？

    有沒有可能，啾啾就是被趕下仙界的墮仙帶下來的鳳凰蛋？

    在離海那一面，啾啾在海水里泡得七葷八素，早早就昏睡了過去，沒能見到扶月仙尊。

    直到現(xiàn)在，啾啾才清醒著見到扶月仙尊第一面。

    它既然能認(rèn)出扶月仙尊，感受到扶月仙尊的氣息，那……

    完全失去了所有聲息，狀若空殼的扶月仙尊忽然睜開了眼。

    他微微一笑：“許久不見啊，小鳳凰?！?/br>
    “計劃如此順利，沒想到最后居然是被你識破的?！?/br>
    褚問猛地扭過頭，脖子幾乎發(fā)出了清脆的咔吧一聲，不可置信叫：“師尊？！”

    謝酩瞳孔驟縮，驀然回首。

    楚照流下意識地想拉上褚問撤開。

    但是卻晚了。

    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石火之際，扶月仙尊伸出手，隨意地輕輕一點(diǎn)。

    數(shù)不清的寒蝶飛翩而至，砰然化作千千萬萬晶瑩碎末，仿若夜空盡頭的無數(shù)星子。

    “既然師徒一場，師尊就最后請你們做一場好夢吧?！?/br>
    第84章

    近乎能將人刺瞎的絢爛光芒爆發(fā)的瞬間，距離最近的楚照流和褚問毫無反應(yīng)機(jī)會。

    楚照流眼前的視線卻陡然一暗，一只手擋在了他眼前，熟悉的馥郁冷香貼到身后，耳邊傳來聲低低的：“閉眼。”

    下一瞬，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識。

    等到意識回溯時，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朦朦朧朧睜開眼，眼前卻是張陌生的臉。

    視野隨著逐漸清晰的視線變大，他發(fā)現(xiàn)旁邊是一顆三人環(huán)抱粗細(xì)的巨樹，然而從樹干到樹葉都是通體透明的，泛著玉一般的色澤，他和面前的陌生人坐在樹下，正在品茗。

    “原來還活著？”對方看他睜開眼，冷冷道，“喝著茶都能睡著，我還以為你突發(fā)惡疾了?！?/br>
    楚照流張了張嘴，這才發(fā)現(xiàn)，他發(fā)不出聲，也指揮不了身體。

    身體自發(fā)地動起來，隨手抓起茶盞，嗓音含著點(diǎn)笑：“我最近都要忙死了，謝雲(yún)仙君，你也不來幫幫我。”

    清澈的茶水倒映出了一張陌生的臉。

    楚照流盯著茶水倒映出的那張臉，一個念頭緩緩升了上來。

    視線倏然一轉(zhuǎn)，身體的主人又抬起頭，和前方名為“謝雲(yún)”的男子對視。

    “楚千湫。”謝雲(yún)冷聲道，“我請你來，不是聽你說廢話的?！?/br>
    “好吧，”被稱為楚千湫的青年笑道，“我的確托夢給楚家后人，讓他們別為難那個半妖，祭出了仙門之匙?！?/br>
    謝雲(yún)面露不虞：“你知道后果嗎？”

    “左右不過禁閉幾百年，我感覺諸位仙家飛升之后，日子過得是太閑了，管天管地，還管別人飛不飛升?！?/br>
    謝雲(yún)道：“他心性極左，一件小事千年不忘，仙界諸人看他不慣，你就算不為難他，讓他順利飛升了，也未必是好事?！?/br>
    “執(zhí)著不是件好事嗎？”楚千湫抿了口茶，皺起眉，“呸，你沏的什么破茶，真難喝?！?/br>
    謝雲(yún)：“不想喝就滾，沒把你毒啞就不錯了?！?/br>
    到這里，楚照流基本可以確定了。

    雖然不確定這里是幻境，抑或萬年之前的時空留存虛影，但他的確是被扶月仙尊用某個法子，弄到了他祖宗身上。

    對方這位“謝雲(yún)仙君”，莫不是就是謝酩的祖先？

    沒想到兩位老祖宗在仙界居然是舊相識，看起來關(guān)系還不錯。

    嗯，勉勉強(qiáng)強(qiáng)，他和謝酩也算是世交了。

    聽他們談?wù)摰?，那個剛飛升的、心性極左的半妖，恐怕就是墮仙了。

    墮仙，扶月仙尊。

    想到這個，楚照流心里略沉了沉。

    一直以來，他最多只猜測扶月仙尊或許與墮仙有關(guān)，但從未想過，扶月仙尊……就是墮仙。

    畢竟這太不合理了。

    墮仙費(fèi)盡心機(jī)，將他們玩弄在股掌之間，幾次三番欲要他們的命。

    但師尊對他們愛護(hù)有加，除了閉關(guān)之時，只要出關(guān)，就會與他們弟子幾人小聚一番，賞花賞月，如師如友，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將他們培養(yǎng)起來，又暗中對他們下手，他在想什么？

    墮仙就算是心性變態(tài)，就喜歡看這種被撕裂信任的話本上演，也沒必要演得這么真吧。

    楚照流聽著兩個老祖宗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腦子飛快轉(zhuǎn)著，突然一凝。

    等等。

    方才在冰窟之中，先是見到扶月仙尊遺體，驚愕與悲傷沖撞腦海，隨即又見到藥王和爹娘被封凍于冰層之中，還未徹底冷靜下來，寒蝶再襲、扶月仙尊被小鳳凰識破先一步動手……一切發(fā)生得太快，他甚至沒來記得及抽出空去思考一個問題。

    ——從頭到尾，墮仙似乎從未準(zhǔn)備將“扶月仙尊就是墮仙”這個信息告知他們，顯然并不想在他們面前暴露身份。

    若不是啾啾認(rèn)出了扶月仙尊，他未必會出手。

    這與他“撕裂信任話本”的猜測相悖。

    扶月仙尊最開始被他們懷疑，也是因?yàn)樵陔x海之下。

    他布下的隔水陣被破壞之后，褚問溺在海水之中被玄影打傷，隨即扶月仙尊出現(xiàn)救下了褚問。

    那個時間太巧了，巧得不得不令人懷疑，墮仙做事縝密，不該有這種紕漏。

    若不是他不是那個時候出現(xiàn)，楚照流幾人也不會懷疑到扶月仙尊頭上。

    他出現(xiàn)是為了救褚問。

    太矛盾了。

    扶月仙尊與墮仙，救他們護(hù)他們，害他們又殺他們，從頭到尾，處處都充斥著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