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實(shí)對他有感情?！彼患偎妓鞯卮鸬?。

    “不，陛下?！卑⒛λ究粗难劬β舆^一絲笑意，似乎接下來要講的話，令他感到微妙的愉悅，“你對洛伊爾沒有任何感情。你對他說，你傷害過瑪戈，所以，即使她對你十分忠心，你也無法親近她，完全相信她。這是你第一次對身邊人傾訴心里話。當(dāng)我從洛伊爾的耳朵里聽見這句話時，我?guī)缀跻詾槟銢]有我想象的那么感情匱乏。

    “但現(xiàn)實(shí)卻是——從我告訴你，我和洛伊爾就是同一個人起，你關(guān)心過他，你詢問過他的狀態(tài)嗎？對你而言，他就是一顆比較重要的棋子?，F(xiàn)在，這顆棋子和另一顆棋子合二為一了。你當(dāng)然優(yōu)先處理令你感到最棘手的棋子?！?/br>
    艾絲黛拉的眼睫毛顫動了一下，臉上所有神色都消失了，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這就是你和普通人的不同之處?！彼偷偷貒@息著，“普通人處理幾件事的先后順序，是按感情的輕重來劃分的。比如，啼哭的嬰兒，要掉不掉的茶壺。一個普通的母親會先抱起啼哭的嬰兒，再把茶壺推回原位。但你會覺得茶壺掉落后，打掃起來很麻煩，而先去把茶壺推回原位。你沒辦法用感情衡量一件事?！?/br>
    艾絲黛拉不知道說什么，只能硬邦邦地說：“碎瓷片打掃起來確實(shí)很麻煩，但又不是我去打掃。也許我會先管嬰兒呢?！?/br>
    “你看?！彼穆曇粢矌狭艘唤z笑意，“你就是沒辦法用感情衡量一件事。茶壺和嬰兒，對你來說都是一樣的。母親抱起嬰兒，并不是因?yàn)閶雰禾淇薜穆曇籼?，而是因?yàn)樗龕圩约旱暮⒆樱谒难劾锖⒆幼钪匾?。?/br>
    艾絲黛拉的心情復(fù)雜極了。

    表面上她的神情沒什么變化，但實(shí)際上，一股無法形容的震顫早已傳遍她的全身。

    阿摩司太了解她了。她感到困惑、震驚和恐慌的同時，又遏制不住地興奮了起來。

    她平時能感到的情緒太少，阿摩司差不多激起了她所有能感到的、能調(diào)動起來的情緒。

    這些情緒guntang的浪潮般沖擊著她，令她頭皮發(fā)麻，呼吸急促。

    她從來沒有情緒如此激烈的時刻。假如平時她想體會到這樣豐富的情緒，至少要獵殺一個星期的瞪羚，親手用刀子給它們剝皮、清理內(nèi)臟，掛在人來人往的地方，使人受驚，才能體會到這種激昂的興奮。

    阿摩司卻只用了幾句話就做到了。

    他為什么可以這么了解她？

    他究竟在私底下研究了她多久？

    “你……真的愛我嗎？”她困惑不已地說，“為什么你能這么冷靜地分析我？可以告訴我嗎？我太好奇了?！?/br>
    阿摩司低頭打量著她純潔美麗的臉龐。

    她的表情把天真和邪惡、懇求和威脅、狡黠和算計、卑鄙和坦誠如此和諧地結(jié)合在了一起。當(dāng)她露出困惑的表情時，沒人會懷疑她那張?zhí)故幍?、小巧的、嬌美的紅唇吐出來的是謊言。畢竟，很少有人會在這么簡單的幾句話上撒謊。

    但她不同。

    永遠(yuǎn)不要從正常人的角度理解她的話語。

    她是反常的。

    她不會對撒謊感到內(nèi)疚。撒謊對她來說，就像呼吸、喝水、微笑一樣自然。她的蹙眉、眨眼、噘嘴、笑聲，都可能是蓄謀已久的謊話。

    純粹的愛，是不可能打動她的。

    她就像一面光潔的鏡子，赤誠地向她吐露真情，除了看見自己癡情的蠢樣兒，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必須反其道而行之。

    “陛下，我說過，問題就在于此?！彼瓜骂^，用兩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又忍不住吻了吻她，似乎這個問題也讓他頗為興奮，“我愛你，非常愛你。可你是沒辦法感到愛意的，而我也不會用這種徒勞的方式去感動你。你能感到什么感情，我就讓你感到什么感情。你能感到憤怒，我就讓你憤怒；你能感到快樂，我就讓你快樂；你能在掠奪中感到愉悅，我就讓你盡情地掠奪。至于你是否愛我，我不是特別在乎。我只想慢慢地愛你。畢竟，我真的壓抑太久了?！?/br>
    奇怪。

    太奇怪了。

    她聽著這番古怪的表白，居然有些臉紅。

    當(dāng)他對她正常地告白時，她毫無所動，甚至有些看不起他，覺得他愚蠢又冒失，竟然這么輕易地就能把“愛”說了出來，簡直是趕著讓她摧毀他的前程。

    可當(dāng)他說，他只會讓她感到可以感到的感情時，她居然被他口中描述的愛吸引了，想知道他會怎么愛她。

    他為什么會如此愛她？

    她真的太好奇了。

    他對她的愛意如此之深，絕不是普通愛情所能達(dá)到的程度。

    他究竟愛了她多久，又在暗中謀劃了多久呢？

    他說這些話時，是如此冷靜、鎮(zhèn)定，眼神幾乎有些漠然。但他真的是冷靜的嗎？冷靜的人又怎會說出如此瘋狂的話？

    第47章 游戲結(jié)束。

    “你說的都是真話嗎？”艾絲黛拉困惑地琢磨半天，卻只能這樣問道。

    “當(dāng)然，陛下?！彼卮稹?/br>
    “那我現(xiàn)在就想掠奪，現(xiàn)在就想感到愉悅，你會怎么做呢？”

    阿摩司輕輕地笑了一聲：“陛下，游戲不是這樣玩的。假如你要什么，我就給你什么，恐怕你很快就會對我感到厭倦。除了不愛挑戰(zhàn)的人，沒人會喜歡往槍口上撞的獵物，而你恰恰是最愛挑戰(zhàn)的那類人。一旦你失去挑戰(zhàn)的興趣，恐怕我很快就會被你拋棄。得不到你的愛已經(jīng)夠讓我痛苦了，再失去你的注意力，我可能會發(fā)瘋?！?/br>
    但他的語氣聽上去著實(shí)不像會發(fā)瘋的樣子。

    艾絲黛拉抬起頭，再一次細(xì)細(xì)地打量阿摩司。

    他的長相是如此英俊，眉眼狹長，鼻梁高挺，盡管眉骨、下顎骨和喉結(jié)顯得有些突出，卻因?yàn)槊娌课骞俚呐帕薪M合過于完美，而絲毫沒有削減整體的美感，反而給他增添了一種美麗的冷峻之氣。

    “美貌”這個通常用來女子容顏的詞語，用在他的身上，竟因?yàn)樗耐獗碜銐蛎利惗@得毫不突兀。

    如果她有生育的打算，或許會借用一下他完美的遺傳因子。畢竟，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他更英俊、更強(qiáng)大、更聰明的男人了。

    可惜，她對生育毫無興趣，對愛情也毫無興趣。

    他說得很對，假如他不想辦法激起她的憤怒和好奇心，而是一個勁兒地對她示好或表白的話，她利用完他就會拋棄他。

    但現(xiàn)在，她卻一點(diǎn)兒也不想讓他離開她的視線。

    她想看他失去冷靜克制的神態(tài)，想看他暴露出瘋狂、陰冷、痛苦的一面，想看他對她百依百順。

    她的確感情匱乏，沒辦法用感情衡量每一件事。

    她把人生當(dāng)成一場游戲。不了解她的人，可能會覺得她每時每刻都是十分快樂且灑脫不羈的，畢竟一切都無法束縛她；事實(shí)上，她感到快樂的時刻屈指可數(shù)。

    小時候，她的快樂是背著一心想要她練出纖腰的母親偷吃蛋糕——那時，哪怕只是一塊抹著厚厚黃油和奶油的面包，都會令她愉悅不已。然而，這樣的快樂只持續(xù)了兩年，等她稍大一些，心智也稍成熟一些后，美味的蛋糕就再也無法給予她快樂。

    因?yàn)樗呀?jīng)在母親那里取勝了。

    而取勝的快感，在對方的“王”被她將死時，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在沒有挑戰(zhàn)的日子里，她的人生就是灰色的，毫無樂趣可言。

    她感到空洞和無聊，直到學(xué)會如何把活生生的蝴蝶釘死在玻璃盤子里，這種空洞感才稍微被填滿；但很快，更加強(qiáng)烈的空洞感又將她席卷。

    她的確把每一個人都當(dāng)成棋子。

    認(rèn)識一個人時，她不會對他們的過去產(chǎn)生好奇心，也不會跟他們討論彼此感興趣的話題，而是思考——這顆棋子該放在什么位置上？

    樹的影子在窗戶或墻上晃動時，即使看上去十分像象棋里的車或馬，她也不會想象把樹影放在棋盤的方格上。

    但當(dāng)一個大活人站在她的面前時，她卻不需要任何想象力，就能把對方當(dāng)成一顆象牙棋子，并伸出一只無形的手，捏住他的頭，把他擺放在自己想要的位置上。

    “我是不是該夸夸你？”她歪著腦袋說道，“你很聰明，為我制定的游戲也很吸引人，我已經(jīng)很久沒這樣興奮過了。”

    “非常感謝陛下的肯定?！彼⑽㈩h首，語氣冷淡，舉止彬彬有禮。

    她的呼吸不禁急促了一些。

    他這副模樣，簡直是在勾引她，就像歌劇院里以出賣美色為生卻故作高貴的男演員一樣。

    區(qū)別在于那些男演員的高貴是虛假的，離開了貴婦人的追捧，高貴挺直的脊梁骨就會重新變得彎曲起來。

    他的高貴卻是貨真價實(shí)的。依依向物華 定定住天涯

    艾絲黛拉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非常粗魯?shù)脑挘骸澳氵@樣子，特別像一個擅長勾引女人的男妓?！?/br>
    任何一個正常的教士，都不可能對這樣一句具有羞辱性質(zhì)的言語無動于衷，更何況是被授予最高神職的他。

    阿摩司卻神色平靜，只是淡淡一笑：“糾正一下，我并不擅長勾引女人，只擅長勾引你。至于男妓，陛下說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我不反駁?！?/br>
    艾絲黛拉又困惑起來，他究竟是真的近乎卑微地愛著她，才會這樣坦然地說自己是男妓，還是他的心智太過強(qiáng)大，可以漠視一切具有羞辱性質(zhì)的話語？

    不管怎樣，他的確勾引到她了。

    她現(xiàn)在興奮極了，心跳的速度很快。

    “你能松開我的手，讓我吻吻你嗎？”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懇求地問道，表情就像瞪羚一樣純潔無辜，金黃色的眼睛里卻閃爍著惡狼一樣的邪性與渴望。

    或許這正是她的魅力的來源。

    她看上去嬌小美麗，仿佛黑發(fā)白膚的精靈，眉眼純美，嘴唇小巧可愛，誰能想到這樣一副玩具娃娃般甜蜜嬌美的皮囊下，住著的卻是一頭可怕的猛獸，一頭狡獪的惡狼。

    她幾乎沒有人性，只有純粹的獸性。

    她表現(xiàn)得像一個正常人，并不是因?yàn)樗姓Ｈ说念^腦和手足，而是因?yàn)樗谟^察、學(xué)習(xí)、模仿正常人的一舉一動。

    而教士的修行，某種程度上就是棄絕獸性，追求神性。

    神的作為，是如此難以參透。

    祂使人獨(dú)立于野獸，卻又在人的心中種下獸性，讓他們用盡畢生的力氣去壓制和棄絕獸性。

    但是，人怎么能抵抗象征著厚歡極樂的獸性呢？

    就像現(xiàn)在，她說想要吻他。

    他理智上知道該推開她，輕描淡寫地說一句，“還不到時候，陛下”，手卻完全不聽理智的控制，輕而易舉地就屈服于想要被她親吻的獸性，緩緩地松開了她的手。

    松開她的一瞬間，他就被她重重地打了一記耳光。她沉著臉，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的頭都被她打偏了過去。

    他看見她的掌心迅速紅了起來，于是牽起她的手，在她嬌嫩的手掌上輕吻了一下。

    他的唇還沒有碰到她的掌心，就被她反手扣住了手腕。他以為她不想被他親吻，正要收回手，誰知整個人都被她用勁拽了過去。

    她就像是一只暴怒的小貓，猛地跳到了他的身上。他不得不用兩只手托住她下滑的腿。她的吻也像暴怒的小貓，兩排牙齒幾乎是野性地、緊緊地、惡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唇。血腥味頓時溢滿了他們的唇齒。這哪里是親吻，分明是在發(fā)泄蓬勃的怒火。

    他卻被她這個粗野蠻橫的吻，弄得有些情動，甚至不可遏制地興奮了起來，正如他也讓她興奮了一般——他可以輕易地調(diào)動她的情緒，使她愉悅，使她怒不可遏；她也可以輕易地點(diǎn)燃他體內(nèi)的罪惡之焰。他們是天生一對。

    他閉著眼睛，冷靜地告訴自己，就這樣愛著她。

    違背正常人的本能，把生命當(dāng)作一場狂歡，一盤棋局，所有人都是可以cao控的棋子。他是她的棋子，她也是他的棋子。哪怕最后不能相愛，他們也將一輩子博弈下去。

    他試圖讓自己沉溺于她的吻。他也確實(shí)沉溺了，但不知為什么，頭腦里始終有一個地方是清醒的。

    突然，一個可怖的想法攫住了他——他可能永遠(yuǎn)都得不到她的愛情。

    他其實(shí)并不渴望愛情。從他降落到人世，來到至高神殿的那一刻起，所接受的教育里就從未涵蓋過愛情。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一個女人的丈夫或情人，也沒有想過這兩片嘴唇有一天會壓在女人的肌膚上。

    然而今天，他卻控制不住地吻了她好幾下，好像不吻她就會發(fā)瘋似的。